“下车吧。”胤禛并不纠缠,为了叫年筠淼多睡一刻钟,剩下的时间本就不富裕。
去往永寿宫这一路,年筠淼盯着胤禛的背影,有些心猿意马。
刚刚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的冲击太强了,比昨天那蜻蜓点水的一吻厉害多了,年筠淼现在回想起来,心跳还加速,可心里越乱她就越难受。
昨天没感觉她郁闷,今天有感觉她也郁闷,年筠淼也被自己的矫情深深地给折服了。
“怎么了?”胤禛注意到身后人的异样,停下步子等她,“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啊,”年筠淼舔舔嘴角,自嘲地笑了笑,“我就是矫情呢,贝勒爷不用管我。”
“你是不是怕——”胤禛神色不明笑了下,抹了抹鼻尖道,“不是说心里头没人吗?”
年筠淼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胤祥,她当然知道这次出巡不可避免地会碰上胤祥,但这有什么可怕的,她怎么会怕这个?
年筠淼鼓着腮帮子,精神回来了些,她加快步伐,把胤禛扔在身后。
胤禛长腿跟上,看她忽然之间就气鼓鼓的样子,勾唇低笑:“你属什么的啊?”“干嘛?”年筠淼用了十足的力气瞪了胤禛一眼。
“你是属刺猬的吗,怎么说长刺就长刺?”
“……”
难得他还有这样的幽默感,年筠淼笑着摇摇头,叹口气,“四爷啊,什么时候您能别动辄就想到十三爷那就好了。”
年筠淼的语气里含着苦涩的笑意,难得从她脸上看出这种无可奈何的宽容,一时间竟叫胤禛有些无地自容,其实他也没多想,至少刚才他纯碎是想逗年筠淼玩,没到她会惹了她不高兴。
“以后不会再说了。”
在迈步进永寿宫大门的一刹那,胤禛面色郑重地跟年筠淼保证,他很认真,眼神灼热能烫伤人,说完也没年筠淼开口又自顾自道:“若是再犯,任你处罚。”
四爷的承诺那才是一诺千金,不过此时的年筠淼并没有意识到这个人说到做到的能力。
胤祥早他们一步已经到了永寿宫,正在里头跟贵妃说话,听到脚步声,笑着起身,道:“肯定是我四哥。”谁知珠帘外传来女子细细的声音,“还有你四嫂。”
接着是年筠淼笑盈盈的脸,带着占了便宜的得意,她朝着胤祥福身,“十三爷金安。”
胤祥低头淡笑,回应她:“四嫂多礼了。”
这一声四嫂叫的没有委屈,胤祥从来都不是拿得起放不下的人。
上回见了胤祥落荒而逃让年筠淼后悔了好几天,她越是扭捏,越叫人觉得她心里有鬼,疑心她就算了,还要连带着疑心胤祥,她能受委屈,但胤祥不能受委屈,所以这些天她一直在心里默默演练,再次见到胤祥她一定要坦然自若,她要开心地笑,她要落落大方的与他说话,她要很勇敢去保护她心里的那片净土。
十三爷永远在她心里那一尘不染的角落里,沐浴在潺潺的月光之下,偶然想起他,年筠淼仍是心怀感激相遇一场,但那曾经将她头顶黑夜照亮的火光熄灭了,也不会,也不能再燃起来了。
但有一件事年筠淼是确定的,唯有坦然的告别才不辜负当初怦然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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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行的队伍声势浩大,贵妃娘娘特意留了年筠淼在自己的马车里,随行的几个阿哥则都是骑马随驾,这次跟着出巡的阿哥有太子,大阿哥,然后就是胤禛,胤祥和胤禵,还有刚刚七岁的十八阿哥胤祄,而八阿哥胤禩则第一次独挑大梁值守京师。
出巡的第一站是昌平行宫,天刚亮出发,午膳前也就到了。
各位成年的阿哥在昌平也都有府邸,胤禛随着皇上往行宫去了,年筠淼则被送来了胤禛在昌平的府邸,胤禛给自己昌平的府邸起名叫箫音坞,年筠淼看着这个名字,转头问念夏,“四爷喜欢箫?”?
念夏点头,“这几年稍好些,前些年箫不离手。”
年筠淼笑道:“我只见过他抚琴,不知他还会箫。”
“四爷一贯是喜欢这些的。”念夏说起话来平平淡淡,没有起伏,脸上也不太有表情,这么看来倒真有些像她主子。
伺候的下人不多,有个精干的姑姑叫雁归,看来是掌事的,上前给年筠淼行过礼就带着她往正殿去。年筠淼站在门口没急着进去,她有些不放心地问雁归:“我住这里?”
雁归低眉顺眼道:“回侧福晋的话,四爷派人传话来就叫开了正殿一间屋子,说是只带侧福晋一人来住。”
想想也是,就两个人来还各住各的,这样的事儿传出去伤的是年筠淼的脸面,她免不了要受人编排说她如何如何不在四爷跟前得脸,因着这么也是替她着想。
说话间,雁归打起门前的竹帘,笑盈盈道:“侧福晋请吧。”
青花海水纹香炉里已经燃起了檀香,缕缕白烟飘飘渺渺地逸出,酸枝木翘头案上白釉宽口花樽里几枝芍药开得正好。
正厅南面墙上挂着一副对联,上联是,居闲漫谓全无事,下联是,一榻临风蝶梦长。
第50章
“居闲漫谓全无事,一榻临风蝶梦长。”年筠淼低喃出声,将这十四个字在唇齿间慢慢品读。
雁归见年筠淼盯着那副对联看,忙道:“这是贝勒爷作的诗,奴婢睁眼瞎一个也懂是什么意思,但这些年凡是看过这两句诗的,甭管是王爷阿哥还是那些在朝廷里做官的,一个个都竖大拇指。”
“这是四爷的诗?”
年筠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样美妙绝伦的诗句,如清风拂面般清新怡人,竟然是四爷写的?
年筠淼开始怀疑他那冷若冰霜的躯壳下到底藏了怎样一颗温柔的心。
雁归快步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诗集递给年筠淼,“这是四爷的诗集,奴婢瞧着侧福晋似乎是喜欢。”年筠淼接过诗集翻了翻,她看到了“闲中随展经千页,睡起新烹茶半壶”,她还看到了“梦觉南窗何所事,独吟独酌尽从容”。
整个下午年筠淼将那本诗集翻来覆去读了十数遍,这是个开始,她从一本诗集中读出了另一个胤禛,诗集的最后一首叫《口占》,只有短短四句:花谢花开寒暑,雁来雁往春秋。惟有壶中日月,无今无古无休,年筠淼却蓦然湿了眼眶。
如果他没有做皇帝,如果他真如自己所说做个天下第一闲人,临风窗下,写诗作画,烹茶饮酒,过完他闲适潇洒的一生,他会更快乐吗?
年筠淼觉得自己的心像一块吸满水的海绵,沉甸甸湿漉漉的,她忽然很想见胤禛,想随便跟他说些什么,因为有些情绪在她的胸膛里慢慢胀开,快要爆炸了。
但是年筠淼一直等到天黑都没有等到那个想见的人,若是往常她早都去睡了,但今天她拼命撑着眼皮坚持等胤禛回来。
淑雯见年筠淼困得直掐自己,小声劝她:“小姐,要不奴婢先扶您去躺一躺,等四爷回来了奴婢再叫您?”
年筠淼的意识都有些模糊了,嘴上还是不忘叮嘱淑雯:“一定要叫醒……”话还没说完,头一挨上枕头就睡着了。
淑雯抿唇笑笑,替年筠淼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放下床幔。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胤禛才回来。
淑雯连忙去叫年筠淼起来被胤禛拦住,“叫她睡吧,今日起得太早。”
淑雯低声道,“侧福晋一直打着盹儿等贝勒爷您呢,不肯睡,奴婢是答应了侧福晋等四爷回来一定叫醒她,她才肯去睡的。”
“她等我有事?”胤禛一面解着衣扣,一面挑起床幔看了一眼,年筠淼睡得很实在。
淑雯摇摇头,“应当也没有要紧事。”胤禛脱下外衣递给淑雯,压低声音道:“那就明日再说。”
淑雯挂起外衣,便退出去打水了。
奔波一天,胤禛也有些累了,他掐着眉心在床榻对面的条山炕上坐下,余光瞥见炕桌上摊开的诗集,他拉过来一看,书页上赫然落着泪痕,他下意识转头朝床榻看了一眼,这姑娘读诗读哭了?
胤禛的倦意一下子消散了,他真的很想把人叫醒来,问问她最喜欢哪句,问问她为什么落泪。
端水进来伺候的人换成了念夏,胤禛看她一眼,小声问:“侧福晋下午都做什么了?”
“回贝勒爷的话,”念夏跪在地上手脚麻利地褪掉胤禛的鞋袜,声音轻轻的,“侧福晋一直在看贝勒爷的诗集。”
得到了确认,胤禛满意地点了点头。
念夏也不多话,低垂着眼皮伺候胤禛洗脚,只搓了两下,胤禛就着急着催她:“可以了。”
“哦,”念夏慌忙拿毛巾擦干,也没等着她给穿鞋,胤禛就趿着鞋站起来了。
念夏伸出去的手赶紧缩回来,端起水盆低着头快步往外头走,她懂男人这个时候着急是为了什么,但对于四爷来讲这样的急不可耐是破天荒头一回。
屋门关上,胤禛慢慢吐了口气才撩起床幔轻轻地躺了下去。
年筠淼脸朝外微微蜷缩着,睡觉的姿势倒是真的乖巧,胤禛能听到她轻轻的呼吸声,吐纳之间似乎都带着女子特有的香气。
胤禛慢慢地转了个身,面对着年筠淼,他大概是有些紧张了,右手不知道往哪里放,索性就轻轻搭在了年筠淼的腰上。隔着寝衣薄薄的衣料,几乎能感受到年筠淼肌肤温热的触感。胤禛的手顺着她纤细的腰肢摩挲着,很轻,很慢,似乎这巴掌大的地方每一寸对他来讲都弥足珍贵。
他暂时还不想要她,一则是他能感觉到年筠淼本身的抗拒,虽然她未必会拒绝,但她心里不乐意;最重要的是他特意问询了太医,以年筠淼眼下的身体的状况若是有孕,极有可能因血气亏空而小产,那对于年筠淼的身体便又是一次重创,所以他打算等着,忍着,忍到……忍不住的时候。
年筠淼睡得迷迷糊糊感觉鼻尖痒痒,伸手胡乱拨弄了一把,胤禛忍着笑,捏着自己的翡翠十八子串,拿吊穗儿反反复复在年筠淼的脸上扫过,姑娘终于被逗醒了。
年筠淼愤怒地睁眼就撞进了一双笑眼中,她微微愣了一下,胤禛侧躺着,一只手撑着额头,垂眸看向自己,而自己呢……竟然是从他怀里醒过来的!
年筠淼下意识就往后挪,支支吾吾道:“贝勒爷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不知道。”
胤禛神色不明地笑着,一伸手又把人拉了回来,年筠淼好不容易挪出去的那点距离转眼间就被消灭了,两人之间又是密不透风。
胤禛把人拉过来后手就轻轻搭在她腰上没撤,年筠淼有些不自然地扭了扭腰,却也没有太抗拒,胤禛安抚似地拍了拍她,低声道:“听说你昨晚一直等我来着?”
“嗯,但我实在太困了,就睡着了。”年筠淼一直没看胤禛,说话的时候眼睫颤巍巍的抖动着,耳根处泛着点点红晕,她又想往后挪,还煞有介事道,“贝勒爷,我热。”
“等我什么事儿?”胤禛收回胳膊,没再追着她。
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些,年筠淼才觉得自己能正常呼吸了,她深吸了口气,抬眸看向胤禛,“那些诗,都是您写的?”问完这句,年筠淼自己先笑了,这不是废话嘛。
胤禛倒没在意这个,伸手把散在她侧脸的碎发拨开,漫然问道:“最喜欢哪句?”
他发现自己总想碰碰她,才从腰上把手拿开,就又去摸人家脸蛋了,怎么就这样控制不住?
“惟有壶中日月,无今无古无休。”即便是此刻,再吟诵出这两句,年筠淼的声音还是不受控制地带了哭腔。
胤禛眸色深了深,低沉着声音道:“我也喜欢这两句。”
年筠淼翻身爬起来,两手托腮看向胤禛,胤禛隐隐感觉到那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变了。
“如果不生在帝王家,四爷或许能更开心些?”年筠淼有些惆怅,“于您而言,是不是从来都没得选?”
后世人眼中,他阴险,城府深,他所有的淡泊都是伪装,都是扮猪吃老虎,可就在昨天,年筠淼的脑海中有了另一种可能,他选择放弃另外一种人生本身就是奉献。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他又何苦冒着千夫所指,为大清国将自己燃尽?
年筠淼的问题让胤禛愣了一瞬,他知道自己没有并非她现象中孤傲高洁之人,那些野心和欲望,从来都是他自己的选择,纵然绝非私欲,纵然是受使命感驱使,纵然是以天下兴亡为己任,但到底是他主动跳进这个漩涡的。
“淼儿……”他第一次这么叫她,连神色都温柔了下来,“我没你想得那样好。”
胤禛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年筠淼的鼻尖,无奈地笑了笑。
年筠淼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坦承,当然她也没过他会叫她淼儿,双重暴击袭来,年筠淼皱着眉头,有些愣神。
胤禛的手顺着她的鼻尖向下,在她好看的下巴上划了划,轻声问:“失望吗?”
年筠淼慢慢地摇了摇头,鬼使神差道:“四爷怕我失望吗?”
“怕,”胤禛挑起一侧的唇角,有些苦涩道:“你好不容易对我心软了点,我当然怕。”
他表情里的失落,言语中的委屈,让年筠淼的心揪着疼了一下,那个瞬间,年筠淼似乎看到脚下小舟开始有了裂缝,水一点点漫进来,沉船只是早晚的事。
心不动则不痛,心痛则心已动。
第51章
不知道是不是出行在外,没有公务缠身,胤禛显得格外轻松,就连说话的语调都透着往日没有的散漫。不陪在皇上身边的时候,他还真就过上了“天下第一闲人”的生活,诵经读书,写诗作画,还抽空穿了一串念珠给年筠淼。
一百零八颗的菩提子做子珠,还有隔珠、母珠、佛塔、记子留、弟子珠,全都是胤禛自己一颗颗选的,一珠珠串的。
胤禛拉过年筠淼的手,将念珠缠了上去,不多不少刚好四圈,不会太松也不会勒得太紧。
年筠淼举起胳膊,美滋滋道:“刚刚好呀。”
胤禛端起茶盏,瞥向年筠淼,“当然刚刚好。”
年筠淼这才反应过来,前些日子他有事没事总是捏着年筠淼的手腕玩,她还不高兴,以为是他嫌自己胳膊粗,原来ta是在量尺寸啊,年筠淼觉得自己心上又坍塌了了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