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这才反应过还有这个救命恩人没谢呢,她冷眼朦胧地四下望了望,只看见年筠淼出门的背影。
一瞬间,李氏哭得更伤心了。
这泪水里有后怕,后感激,更有深深的无奈。
她再也不能恨她了,她救了弘时,从此以后,不管四爷怎么宠爱年筠淼,不管她多嫉妒,多伤心,多不甘心情愿,她都没有资格再恨她了。
毕春听到李氏一边哭一边含糊不清地冒了一句:她怎么是个好人啊。
回到屋里,年筠淼洗了手,换了衣裳,才要安安静静享受她的西瓜,李氏就带着弘时上门了。
这西瓜还能不能吃到嘴里了?!
年筠淼没搭理李氏,倒是拍了拍弘时的脑袋,嘱咐他:“往后吃东西可得小心些,得细嚼慢咽,你看今日多凶险。”
弘时眼睛还是红的,也是吓坏了,一个劲儿地点头。
李氏讪讪朝着年筠淼挤出一丝笑,“多谢妹妹了,今日要不是你,弘时可能就没命了。”
年筠淼看她一眼,胳膊上被她抓过的地方还火辣辣的疼呢,想到这个就来气,闷着声音也没好话:“不是可能,是一定。”
现在年筠淼说什么,她都只能赔笑应着。
三个人面面相觑,也没话说。
“行了,带孩子回去吧,”年筠淼还想吃西瓜呢,不想浪费时间跟她寒暄,“孩子刚才呛得厉害,这半天就给他吃些汤汤水水缓一缓。”
李氏凝视着年筠淼,她实在不解。之前福晋多次暗示她,年筠淼嫉妒她有儿有女企图伤害她的孩子,她还巴巴地跑去四爷那儿告了一状,但是看她今天这样,是真心实意地想救弘时,她大可以作壁上观,就算弘时出了危险也与她扯不上半点关系。
“妹妹,”李氏让毕春先带着弘时往外头去,自己慢了一步,低声跟年筠淼赔不是:“先前你的猫伤了弘时,是我爱子心切糊涂了,你别怪我啊,我跟王爷说,也只是担心自己护不好孩子,并没有……”李氏说着就没了声,怎么也圆不回去了。
年筠淼一愣,“你跟四爷说什么了?”
“妹妹不知道?”李氏懵怔道,“这事儿王爷没跟妹妹提过?”
原来年筠淼不仅仅是比她重要,比福晋重要,她甚至比王爷的亲生儿子还要重要许多,原本想着自己与她没办法相比,弘时总归是王爷的骨肉,但即便是她说得声泪俱下,连编带造有的没的夸大事实说年筠淼蓄意对弘时不利,王爷竟然连半分都没有上过心?
李氏知道弘时伤得不重,王爷不会真的拿年筠淼怎么样,但多少能在他心里留个疑影,看来她真是错得离谱啊。
李氏忽然就笑了,笑得酸楚,她摆摆手:“没什么,原本也是我情急之下的胡言乱语。”
说完,也不等年筠淼开口,李氏便大步离去,称之为落荒而逃也不为过。
她的确是想跑了,逃离这片让她每一次都自取其辱的天地。
年筠淼想了想,追了出去,“侧福晋,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弘时被团团挠破脸的时候身上戴了一枚香囊,说是福晋给的。”
李氏蹙眉认真想了想,恍然点头,“是有那么一枚香囊,里头用的还是西洋国进贡的香料。”
“那香囊呢?”年筠淼急切道。
“香囊,”李氏蹙起眉头回忆着,“好像是弘时被挠了以后,福晋就说那香囊带着晦气,叫我给弘时摘了,扔去哪里就不知道了。”
年筠淼觉得自己早该想到了,福晋的心思缜密如斯又怎么会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呢。
那她为什么不换一件衣裳呢,索性让年筠淼连气味都闻不出来,岂不是一了百了,也省了后头的那些麻烦。
“妹妹还有事吗?”李氏见年筠淼不说话,眉头紧皱,像是有什么烦心事。
年筠淼回身,摇摇头,“没事了,侧福晋请回吧。”
福晋的意图年筠淼很快想明白了,她是故意想让年筠淼有所察觉,但又让她无计可施,这次小试牛刀只是她对年筠淼的警告。
她想要年筠淼懂事,知趣。
年筠淼无力地戳弄着切好的西瓜,一点胃口也没有了。
或许在这些女人眼中,年筠淼整日缠着四爷便是失了德行,更何况侧福晋是平妻,有地位,不是那些为了争宠什么下作手段都能使得的侍妾,年筠淼应该要懂得雨露均沾的道理。
可是年筠淼心里也委屈,她没办法面对胤禛同别人亲密,想都不能想。
对于年筠淼来讲,这只是底线。
不管他是贝勒,还是王爷,哪怕是……皇帝?
越想心里越憋屈,年筠淼将果叉丢进盘中,叮咚一声脆响,引得淑雯回头,“咦,小姐怎么一口没吃?”
“不吃了,端下去吧。”
年筠淼有些烦乱,拿着白绢地绣孔雀漆柄团扇一下下扑个不停。
淑雯想起太医的叮嘱,小声劝着:“小姐慢些,身上有汗,扇得急了容易着风。”
年筠淼来回抖着领口,抱怨道:“什么鬼天气,闷死人。”
“那奴婢去给小姐准备水,洗洗能凉快些。”
这几天太阳好,淑雯每天在屋外晒几大盆水,等太阳落山,水温正好,不冷不热的。
胤禛推门进来的时候,年筠淼正泡在木桶里吃西瓜呢。
“小东西真是会享受,”胤禛抱臂靠在紫檀屏风上,笑眼望着年筠淼。
年筠淼转过头来,嘴里还含着西瓜,雪腮鼓鼓的,话也说不清楚:“四爷今天回来得这样早?”
“我回来才听说你救了弘时的事,”胤禛往前走两步,手扶在木桶边缘上,低头看着年筠淼胳膊上的结痂的伤痕,连肩膀锁骨处都有几处淤青,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伸手轻轻抚着,唇线的弧度崩得紧紧的,咬着牙呢。
见他这样,年筠淼又想起上回胤禛对弘时受伤的态度,到底还是被偏爱了,心里甜早就盖过了那点疼,她笑嘻嘻道:“没事儿了,这算什么伤……”
她还没把胤禛上回说到说话重复完,就被他打断了,“你是姑娘家,更何况你是去救人的。”
“洗洗出来了,”胤禛拉着她的胳膊,“夏天天热总在水里泡着,伤口好得慢。”
年筠淼这才发现,从他那个角度看下来,自己跟“玉体横陈”也没有区别了,她下意识抬头遮在胸前。
胤禛还盯着她的伤口,没抬头,悠然道:“别忙活了,早都看完了。”
“啧啧啧,”年筠淼抽回胳膊,拉下来搭在桶面的毛巾将自己盖住,恼道:“您就不能得了便宜不卖乖?”
“不能,”胤禛笑着抖开淑雯备在一旁的干毛巾,看着年筠淼:“来吧,我来服侍你。”
真是倒过来了,年筠淼活得像个高高在上的王爷,胤禛倒是染指甲,梳头,现在连伺候沐浴都一块干了。
到底是大白天,年筠淼还是不好意思,转了个身背对着胤禛站起来,胤禛拿毛巾把人一裹,没等着年筠淼动,顺势就把人从浴桶里抱了出来。
哗啦啦的水声应和着年筠淼的惊呼声,听得屋外头的淑雯慌里慌张地都不知道把自己藏去哪里。
年筠淼缓过神来,看着胤禛眼中翻滚的情绪如跃动的火苗,她很小声地问了一句——
“您这是打算补洞房吗?”
第58章
“现在补也不是不可以。”
胤禛弯腰将年筠淼放在榻上,扫了一眼她露出在毛巾外光洁的小腿,凝脂一般的肌肤上还挂着水滴,晶莹透亮,看得他心猿意马。
年筠淼收起小腿,往毛巾上蹭了蹭,整个人还是未着片缕,一条毛巾裹着,顾首难顾尾。
胤禛双手还撑在她身侧,两个人贴得很近,他能看到年筠淼的蜷翘的眼睫湿漉漉的,微微抖动,像羽毛在心头刷过,痒得人心悸。
许久,他既未起身,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就这么若即若离地贴着年筠淼。
但却像是有把火在两人中间慢慢燃起,耗尽了所有空气。
年筠淼觉得胸腔越来越闷,她微微扭动了一下身体,小声道:“把衣裳给我。”
听起来很是勉强。
胤禛笑了笑,起身去帮她拿衣裳,嗓音微哑:“太不隆重了。”
“什么?”
“我是说,就这样补了洞房,太不隆重了。”胤禛把叠好的衣服递给年筠淼,替她拉了床幔,大义灭亲地把自己也隔了起来。
再看可就真的忍不住了。
“等你彻底停了药再说。”
胤禛的声音从床幔外传出来,年筠淼暗自翻了个白眼,无限欣喜地应了一声:“好啊。”
胤禛皱眉,“这样高兴?”
“那是安然,”年筠淼垮着脸,语气却像是含了蜜,“四爷如此体贴我,我能不高兴吗?”
心里骂:不然我还能怎样,哀哀怨怨地表达自己的失望吗?
那也太不矜持了!
年筠淼换好衣裳出来,胤禛若有所思地低着头,手中的扇子展开又合上,合上又展开。
他今日穿了一身玉白色的衣裳,侧身对着年筠淼,下颚处的线条俊朗明显,果真是君子如玉,可手上的动作却又透着一股子玩世不恭的散漫,温润中又有恰到好处的痞气。
年筠淼不觉多看了两眼,这两年接触得多了,他的气质似乎都变了。
“四爷,”年筠淼捋着头发在妆台前坐下,问他:“之前侧福晋跟您说过什么吗,就是团团把弘时抓伤之后?”
哗啦一声,胤禛将手中的扇子合上,抬头看过来,用鼻音嗯了一声。
“她跟告状,说是团团抓弘时是我故意设计的?”
年筠淼大概能猜到,那个时候李氏嘴里怎么可能有好话。
“我忘了,”胤禛解释道:“不是敷衍你,是我真的忘了,但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年筠淼转过身来,“您就一点没信?”
“为什么要信?,没道理的事。”胤禛起身走到年筠淼身边,双手摁住她的肩膀,低头吻了吻她的发丝,“今日你救弘时不就恰好证明我当时的置若罔闻是对的。”
他将年筠淼转过来,从镜中望着她的眼睛,“被人误解,费口舌与他人争辩最是徒劳,清者自清。”
年筠淼眨了眨眼睛,低下头,心里堵得难受。
不是为自己,是为他。
清者自清,或许就是这四个字让他一直没有开口,让他一直难为自己辩解。
年筠淼咬住嘴唇,声音低沉:“四爷,多谢你信我。”
胤禛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傻姑娘。”
******
晚上安顿了弘时睡下,李氏忽然想起来,问毕春,“之前福晋给弘时的那只香囊,就是里头装了西洋香料的那只,你扔去哪里了?”
隔的自己久了,毕春记有些记不大清楚,想了想才道:“好像被福晋身边的丫鬟给要回去了,说是福晋觉得晦气,心里过意不去,就拿走了。”
\"送给弘时的,又要回了?\"李氏扶着炕桌坐下来,眉头紧皱,“这就奇了。”
“福晋您怎么忽然想起那香囊了?”
“是那位,”李氏抬眼看向毕春,“是年福晋今日特地追着我问了那香囊,我才问你的。”
“奴婢想起来了,”毕春往李氏身边凑了凑,小声道:“年福晋好像一直对那枚香囊挺在意的,您大概不记得了,当时小阿哥被抓伤了,您带了他去找年福晋,那个时候年福晋就捏着那香囊看了看,还问了小阿哥,奴婢当时就觉得奇怪,都那个时候了怎么年福晋还有心思关心这些。”
“这么说来……”李氏揉着额头,沮丧不已:“可惜那香囊被福晋要走了,里头有什么蹊跷咱们也不知道了。”
毕春摸了摸鼻尖,迟疑道:“主子,那香囊虽是不在咱们手里,但奴婢偷偷留了些里头的香料,”毕春赶忙解释:“因着福晋说那里头的香料是西洋国的贡品,味道也的确好闻,所以奴婢就……”
“你这小妮子,”李氏在毕春的脑门使劲儿戳了一下,嗔道:“这回倒是把小心思用对了地方,还不快去拿来。”
毕春快步往自己住的庑房去了,李氏独自一人,越想脑子越糊涂,如今再看,当时福晋遣人送来香囊本就奇怪,好端端的送这玩意做什么,弘时又不是个姑娘。
当时她只想着同福晋交好,好联手对付年筠淼,也没多想就收下了,那香囊的味道的确好闻,弘时戴上后没几天就被猫抓了,当时弘时身边跟着暴怒丫鬟,好些人,怎么那只猫就单单扑向弘时了呢。
想到这里,李氏后背一凉,冷汗涔涔。
莫不会那只猫扑得本就是香囊而不是弘时?
不会不会,李氏赶忙否定了自己想法,猫是年筠淼的,香囊是福晋的,怎的福晋能使唤年筠淼的猫,叫它往哪里去就往哪里去?
李氏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她捏起帕子擦了擦,心也慌乱得直跳。
不是福晋便是年筠淼,总是有个人存了坏心思的。
李氏辗转反侧了一夜,怎么都睡不踏实,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总是凶险,一会儿梦见被狼追了,一会儿梦见弘时掉下悬崖了。
三更时分,她哭喊着经过来,就再也睡不着了。
“福晋,您喝口水,缓一缓。”
毕春连忙倒了水递给李氏,在她脊背上轻轻拍着,安抚道:“定是今日白天小阿哥被葡萄噎到,福晋被吓坏了,这才做了噩梦。”
“不全是,”李氏抿了一口水,眼神愣愣的,忽然开口:“弘晖走了几年了?”
毕春的手一顿,“快五年了,福晋怎么突然问起他了?”
“福晋这五年不好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