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无庸躬身答话:“侧福晋收拾好了随时便可出发,奴才先去外头候着。”
年筠淼的脑子在看到那身喜服的时候就水汪汪一片了,想到什么都是混沌的。
她怔怔地看着淑雯欢天喜地的收拾行礼,自己心里的滋味却是一言难尽,有喜悦,有羞涩,还有忐忑不安。
年筠淼忽然想起什么,开口:“淑雯,别忘了把避子药带着。”
淑雯的动作停下,脸上的笑容也淡了,她不解:“太医都说小姐的身体好了,小姐怎么还要喝那药?”
“过两年再说吧。”年筠淼心底那一丝与高兴无关的心疼,便是关于她可能出生的孩子了。
“小姐是担心福晋为难吗?”淑雯听话,翻出制好的药丸收了起了。
年筠淼眸色深沉,扯动唇角勉强笑了笑,“不全是。”
淑雯沉默片刻,低声道:“有四爷护着您,您不必害怕的。”
从前四王爷没对她家小姐这样上心之时,年筠淼反倒像个小霸王一样,活得肆意痛快,怎么被放在心尖上宠着护着两年,反倒是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了。
出门的时候碰到了福晋,两人心照不宣地微笑颔首,自从香囊事件之后,再见面,年筠淼多了份小心妥帖,福晋待年筠淼却是比从前更亲热体贴了。
“我听王爷说要带妹妹去泡汤泉,特意拿了配好的药材给妹妹,都是疏通经络,对女子好的。”福晋扬手,念夏捧着一只剔红海棠花纹方盒递过来,年筠淼示意淑雯接下。
她施然行礼,谢过。
福晋笑得和婉可亲,与年筠淼一道往门口去,边走边道:“多泡泡汤泉对身体好,王爷如今摆明了要心疼你一个,妹妹也要早些为王爷诞下个一儿半女的,也不辜负王爷一片深情。”
福晋总是有这样的本事,春风拂面地扔出些刀子一样的话。
“弘时和元寿兄弟两个,到底单薄些,你再给他们生个弟弟,那王爷才是真的后继有人了。”
这话就很难听了,就好像不是年筠淼生的孩子就不是王爷的孩子?年筠淼皱了皱眉头,她大概能猜到福晋会在李氏面前,甚至在钮祜禄氏跟前用怎样刻薄的话语挑拨羞辱。
“福晋,”年筠淼脸色凝重,“这样的话筠淼担不起,还请福晋就莫要再说了。”
“担得起,怎么担不起。”
年筠淼觉得福晋就像是一块粘牙糖,甜甜软软的,但劲儿很足。
“好了,”福晋伸手替年筠淼拢了拢鬓边的头,低声道:“别叫王爷等久了。”
送了年筠淼上车,福晋还特意交代了高无庸几句,在任何人眼里这都是个待人宽厚,无可挑剔的嫡福晋。
这些心思功夫年筠淼也不是不会,实在是懒得费心。
马车晃晃悠悠走得也不快,到了昌平天已经黑了,一下车,年筠淼就吓了一跳。
这宅子布置得喜气洋洋的,像是要娶亲,她不由得看了一眼高无庸,似是确认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高无庸憨厚一笑:“侧福晋,请吧。”
从门口沿着游廊,一排望不到头的大红灯笼,梁下系着红色绸带,就差随处贴上喜字了,估摸是怕太过惹眼,只是将门口的对联换成了红色,喜字就免了。
这一切在淡薄的夜色中如火焰一样,刺得年筠淼眼眶发红,她有些后悔没早早换上那套喜服。
未见四爷踪影,年筠淼被两位年纪稍长的嬷嬷领去了偏殿,沐浴更衣。
年筠淼这个时候才发现,胤禛替她重新准备的喜服是汉人服制,他不止一次对她说过她穿汉服更好看。
虽然知道会显得很不矜持,但年筠淼还是没忍住,从镜中看着给自己梳头的嬷嬷,小声问:“四爷呢?”
“四爷在正殿等着福晋您呢。”
年筠淼笑着低头,两年前出嫁的时候全完没有的那种新妇的羞涩和喜悦,伴着丝丝憧憬叫她整个人的肌肤都滚烫起来,年筠淼深深吐了口气。
梳头的嬷嬷温和道:“福晋真是有福气,奴婢听高公公说,王爷嫌两年前的娶您进门的时候您身体不大好,想要再补一次,为您冲一冲。”
“哦?”年筠淼咬着嘴唇,脑中立马浮现了胤禛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编造理由的表情。
他总是能一脸正经淡漠地说些混账话。
收拾好了,嬷嬷转身捧了盖头来,年筠淼一愣,他还真是要补全了啊。
红色落下,眼前朦朦胧胧一片,酸楚的感觉冲上鼻尖,年筠淼突然有了落泪的冲动。
小心收藏,妥帖安置,这样大排场的宠爱娇惯,年筠淼从少女时期就揣着的那个冒着泡泡的粉红梦,没想到竟然是在这样阴差阳错地情况下实现的。
一左一右两个人扶着年筠淼将她送到了正殿。
屋门推开,胤禛一身藏青色锦袍等在门口,伸手牵过年筠淼,他明显感到年筠淼的手颤个不停。
胤禛眯了眯眼,胸腔里满满的快要溢出来的喜悦。这才对了,这才是他的姑娘嫁与所爱之人应该有的期待和怯懦。
两位嬷嬷行礼退了出去,屋门在身后轻轻被关上的瞬间,年筠淼甚是能听到自己如鼓的心跳声。
“淼儿,跟着我。”
胤禛拉着她往里头去,小心照顾着她的步伐。
年筠淼低着头,水汽渐渐蒙上了眼睛,泪光中一切都是盈盈闪闪的。
胤禛一只手牵着她,一只手搭在她的腰上,扶她坐下,他要离身的瞬间,年筠淼下意识攀住他的手臂,觉得不对,又马上松开。
她听见胤禛笑了,旋即握住她的手在她身侧坐下。
“淼儿,”他开口,声音格外低沉,“还记着你与我的赌吗?”
一瞬,年筠淼想起自己还没有全然接受变成另外一个人,在他面前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光天化日之下亲他,有恃无恐地跟他说他一定会娶她。
年筠淼想得出神,却见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将笼罩自己的那抹红纱掀了开了,她抬头,对上胤禛粲然如星辰般眼神。
“淼儿,我愿赌服输。”
第60章
那天晚上的记忆最后只剩下纠缠的喘息,不分彼此的汗液,以及年筠淼泫然欲泣的求饶。
最后他从后面拥着她,将她柔软的腰身摆成更妖娆的弧度,她埋首在红色的锦被中,青丝散落在弥漫着汗水的后背上,柔和的灯光之下,她一身肌肤如雪似玉,嫩得能掐出出来。
他扶着年筠淼不盈一握的细腰,听着她嘴里断断续续的□□,这两年,或者说这六年的等待,都值得了。
昏昏沉沉,年筠淼感觉身后的人用力抱住着自己,轻咬着她的肩膀,发出愉悦满足又脆弱的喟叹。
年筠淼的腿已经麻了,她想爬下,被他整个擒住,他的声音又低又哑,“别动,别动。”年筠淼才不管呢,她已经全然失了力气,他再如何哄劝,她还是扑通一声泄了劲,趴在了榻上。
胤禛也知道姑娘被折腾坏了,缓缓退了出来,却仍是舍不得松开她,又抱着亲了亲,猛然瞥见自己留在她肩头的痕迹,难以名状的满足感让他勾了勾唇角。
年筠淼似乎感受到身后之人情绪的变化,她闷着脸,瓮声瓮气道:“还不下去?”
胤禛笑笑,扯过被子把人裹起来,低头看见那那一抹血迹,眼睛眯了眯。
年筠淼闭着眼睛,虽然没有全然入睡,但身体的乏累叫她一点也不想挣扎了,半梦半醒之际她感觉有人在帮她擦拭,动作轻柔。
他看着姑娘初经人事的小花苞开得红艳糜丽,想开口问一句疼吗,又咽了回去,他大概能想到她气恼之下回顶的那一句“能不疼吗?”
擦洗之后,他又轻手轻脚地给她套上寝衣,天气还不是太暖,这么光着身子睡着怕她着凉。安顿完了,他仍是没有睡意,揽着她,看她陷入熟睡后,微微嚅动的红唇,又不自觉地笑了。
床笫之欢于他不是快乐,真心交付才是快乐。
他这一生几乎所有的耐心,温柔,妥协,退让都给了她,但他仍担心他给的不够,让她受了委屈。
年筠淼这一觉却睡得格外踏实,醒来后已是天光大亮。行府她来得少,乍一下觉得眼生,缓了缓,才想起自己身在哪里,紧接着那些炙热滚烫的记忆带着犹在耳边的喘息声冲入脑海,霍然炸开。
慢慢苏醒过来的身体也开始感受到残留的不适,年筠淼懒洋洋地翻了个身,那位始作俑者却染俨然成了另外一个人,竟然闲闲地坐在窗下看书,手边的茶徐徐蒸腾着热气。
听到这边的动静,胤禛抬头朝着年筠淼笑了笑,他背着光,其实看不大真切,但年筠淼总觉得这个笑容和之前不大一样了,带着得逞后的得意。
“醒了?”他端起茶杯走过来,扶起年筠淼,“先喝口水。”
水杯送到她唇边,没打算松开。
年筠淼舔舔嘴唇,渴极了,就着手一口气就让茶杯见了底。
“我再给你倒来。”
胤禛动作很快,又喂了年筠淼一杯水,手掌在她背后轻拍,温然道:“还喝吗?”
年筠淼摇摇头,开口问他:“四爷今日不忙?”
“特意告了假,”他顿了顿,又道:“陪你。”
年筠淼小声哦了一句,还是有些难为情。主要是床铺还是一团乱,昨夜没舍得折腾她,只把垫着的帕子撤了,但被面床单的褶皱仍清晰的记录着作战的痕迹,年筠淼虽然穿上了寝衣,头发仍是算乱的披着,偏偏这个人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游刃有余。
“饿了吧,要不先喝口汤再收拾?”
胤禛很自然地将她揽进怀里,轻声道:“等你用了饭,我带你去泡汤泉。”
年筠淼应着头皮叫了淑雯进来收拾,淑雯都是没什么,羞得年筠淼连个正脸都没给,一直闷着头躲在落在床上喝汤。
今日的鸡汤里加了足量的党参、黄芪、不如往日清淡,喝汤跟喝药没什么区别,年筠淼一口口抿着,喝得极慢。
胤禛就坐在对面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嘴角噙笑。
年筠淼磨磨蹭蹭地喝着汤,淑雯把床铺收拾好了,打了热水进来,她还在对付那碗汤。
“再不喝就凉了,”胤禛倾身过来,伸手要接碗,“我喂你?”
“不麻烦四爷了,”若是平日还好些,这淑雯才刚刚处理了那样一片狼藉,再叫她看着胤禛喂自己喝汤,年筠淼是真的没办法接受。
他这一招以退为进还是有用,年筠淼三口两口就把汤喝完了。
淑雯将绞好的热毛巾递过来给年筠淼熥脸,自己则去准备梳头的用具,胤禛低头转着手上的扳指,慵然道:“今日给侧福晋梳个汉人的发髻。”
淑雯手下动作一顿,旋即笑应:“奴婢知道了。”
比起旗头,淑雯当然更擅长梳寻常的汉人发髻,毕竟从小梳惯了,这小两把怎么梳还是进京前现学的。
年筠淼狐疑地回头,对他上闲闲的目光,他今日真是过分的温柔,连这样的小事也要管。
淑雯最知道年筠淼的脸型配什么样的发式好看,特意往她侧脸处留了一小撮儿头发,勾着鹅蛋脸的弧线,温婉中透着妇人的妩媚。
胤禛点了点,手指在炕桌上轻轻敲着,似乎在用这样的方式抒发着自己心内的满足和愉悦。
陪着年筠淼梳好了头发,胤禛又陪着她用了饭,他已经吃过了,就坐在她身边转着手上的念珠,偶尔给她夹夹菜。
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但周围的空气都像被灌了糖,黏稠的,连风都会被粘住。
“您今天真的不用做事啊?”
年筠淼擦了擦嘴角的酥渣,不可思议一般又确认了一遍。
胤禛抬手捞起茶壶给她倒了杯水,推过去,懒懒道:“怎么,这就嫌弃我了?”
联想到昨天晚上的种种,他这句话问得颇有深意。
年筠淼抿住嘴唇,忍着笑,瞪他一眼以示警告。
“听懂了?”胤禛挑眉,散漫笑着:“孺子可教。”
年筠淼可不想大白天的当着下人的面儿再听他说这些不正经了,急忙岔开话题,“我吃饱了,咱们去哪?”
“歇着。”胤禛扬手叫他们来撤桌上的东西,伸手拽起年筠淼,推着她往里间走,“缓缓食去泡汤泉。”
“泡完汤泉呢?”
“泡完汤泉呢——”胤禛故意顿了一下,逗她:“就该回去了。”
年筠淼失望地撇撇嘴,“哦。”
胤禛把人拉进怀里,笑问:“方才不是还嫌我没的事做,总是围着你转吗?”
年筠淼倒也实诚:“女人都是口不对心,还望四爷记着。”
“原是这样,”胤禛勾起唇角,缓缓道,“四爷记着了。”
和煦的阳光透过墨绿色的窗纱洒进来,院中的春花含苞欲放,梁下有新燕在筑窝,所爱之人就在眼前。
让人想落泪的恰到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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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静好的岁月没能持续得太长久,很快到了康熙五十一年,这一年康熙第二次也是永远地废掉了大清国第一任太子,但更让年筠淼揪心的是,同一年,胤祥被圈禁了。
年筠淼来找自己说她想要见胤祥的时候,胤禛愣了一瞬,旋即慷慨答应,也没问她为什么。
“四爷不打算问问我为什么要见十三爷吗?”
年筠淼想知道他肯定会答应,去没料到他答应得如此爽快。
“你要见老十三自然有你的道理,”胤禛一手扶着桌案,身体微微后仰,笑意含着意思无奈:“你想让我知道自会讲明,你若存心瞒着我,我问了也是白问。”
说罢,他手指轻敲桌面,似乎是发现年筠淼愣神了,她回神,眼睛慢慢地眨了眨,听见胤禛道:“我这就让高无庸去传呼,你就在书房见老十三。”
年筠淼点了点头,还是解释了一句:“我暂时不想将我的顾虑告诉四爷,是怕四爷平白跟着受煎熬,并不是有心欺瞒您。”
年筠淼清楚,圈禁胤祥是康熙的旨意,只要能左右皇帝的心意,而她所做的种种努力,大概率会付诸东流,不够是为了少些后悔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