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华南小寒最寒之时,”郇如放下筷子,也挑了挑眉,摊了摊手,笑吟吟地回击道,“……也是容得柑橘活下去的,但华北要是没有小寒,柑橘却是不必‘受命不迁’了啊!”
郇瑾微微一愣,却是被他姐姐驳了个哑口无言。
“受命不迁,生南国兮*,”刚刚走到门口的成帝沉默地听完了郇家姐弟的辩论,咀嚼着重复了一遍,沉声道,“……这两句确实不错,也当不上无关,以朕来看,算得上是合了‘小寒’二字的。”
殿内众人齐齐一惊,钟情赶忙起身,迎了成帝进来,有点惊惶又有点嗔怪地对成帝道:“陛下过来,怎么也不先打声招呼?”
第118章 冀北
成帝挽着钟情的手进来, 摆摆手示意众人都平礼起身, 随口应道:“本来是要下了朝就直接过来的, 临了了, 接到了冀北那边一些卫所的消息, 就耽误了一会儿, 想着也不必折腾着你也跟着等, 就没让关红过来说, 朕处理完就直接自己过来了。”
“那陛下可是还没有来得及用膳呢?”成帝微微低头,容钟情够得及解开他大氅的襟带, 钟情亲自给成帝脱了, 顺手递给旁边垂手候着的宫人们,蹙眉道,“政务再是繁忙, 陛下也需得爱惜自己的身体才是……陛下现在可是想用些什么?”
“不必折腾, ”成帝粗粗一扫桌上,也没多往心里去,随口道, “给朕加副筷子就是,朕随你和孩子们一起吃点就成。”
钟情微微一愣, 她是知道成帝的洁癖成性的, 不禁既有些惊讶,又有点为难地暗暗拧了拧眉头。
——好在, 抱琴、拘惠几个是打从成帝刚才进来的时候, 便从席上起来了的, 而今一听这话,顿时更不敢再耽搁地退了出来。
不幸中的万幸的是,这边的锅子还没有正式烧开,众人也都还没真正开始动筷,宫人们连忙撤掉了案上多余的几份碗筷,再把几道动过的热、凉菜撤下换了新的,再请了成帝坐到上手来,如此,倒也才算是不如何僭越无礼了。
成帝却是显然没把心思放在这些细枝末节上,拉着钟情的手,转身就从两个奶娘手里抱了自己的一双小儿女过来,一左一右,一个躺在自己父皇怀里咯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另一个却是面无表情地阖着双眼,睡得天昏地暗,大有“任他天崩地裂,我自岿然不动”的安稳气势,叫成帝这个做人家父皇的看着,都忍不住伸手戳了戳自己这个小儿子的软脸蛋,对着钟情担忧道:“宝儿,你说小五这……是不是也太能睡了点?”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而今可算知道僖儿方才是随了谁了的!”钟情好气又好笑地瞪了成帝一眼,从他手里抱了小儿子过来,嗔怪成帝道,“孩子现在正是多觉的时候,刚刚才被他哥哥弄醒了的……你们父子俩,可是快饶了他去吧!”
五皇子躺在自己母妃的怀里,不知道是不是成帝自己的错觉,总觉得,乍一看上去,小儿子眉宇间都隐约松散了开来——虽然同样是睡着了,却也像是睡得更舒心了些一般!
成帝看着身边的一大一小,一时没过脑子,忍不住直接感慨了出来:“如今这可真是,大宝儿抱了一个小宝儿了!”
“胡说什么呢!”钟情气得打了成帝的手一下,羞得通红了脸愤愤道,“……孩子们可都在这儿呢!”
——陛下说话,可还是顾忌些吧!
郇家姐弟俩都有志一同地垂下头装乖巧,以示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唯独四皇子允僖是个榆木脑袋,听着就听着了,还偏要去问:“什么‘大宝儿’、‘小宝儿’的……父皇在说谁和谁呢?”
钟情狠狠地冲着自己那没长半点心眼的大儿子飞了好几个眼刀。
允僖:???
“不是,”四皇子允僖懵逼道,“阿娘瞪我做什么?这不是父皇说的么?我就问问……问问也不能问了?”
成帝瞥着钟情气得要脑袋冒烟的情状,第一次觉得这臭小子还挺可爱的,憋着笑招了招手,示意四皇子允僖过来,然后揽着他的脑袋,指着钟情与她怀里的五皇子道:“你看,这像不像一大一小的,一对漂亮的……”
“陛下!”钟情这下是真的气得想打人了,“您就不能教僖儿点好的!”
“哇!”四皇子允僖被撵去普华寺念经时,弟弟妹妹还是一对皱巴巴的红猴子,时隔一个月后回来,刚才急着与弟弟妹妹们亲热,也只是在脑子里隐隐约约感慨了句“白白嫩嫩的,都好漂亮啊!”……而今被成帝指着仔细一看,认真一观察,这才骤然发现——
“阿娘!”允僖激动惊喜道,“……弟弟和您长得好像啊!”
——因为钟情孕期被折腾得太狠的缘故,一开始的时候,成帝心里对这对龙凤胎隐隐是有点意见,约莫是有点嫌弃他们也太能折腾人的意思。后来看在有一个是期待已久的小女儿的份上,也是先对小公主更喜欢一些,然而,被自己重女轻男的父皇不甚在意的五殿下,只用了一周的时间,便完美逆袭到了让成宗皇帝彻底化身蠢爹爹的地步。
原因无他,只因吃了足够营养的奶水之后,五皇子殿下便飞速地摆脱了自己刚出生的时那脸蛋皱巴巴、眼睛浮肿的情况,白白嫩嫩的脸蛋上,小孩子尚且雌雄莫辩的五官,活脱脱的,完全是一个小钟情的翻版。
出于爱屋及乌的心理,成帝简直对自己这小儿子越来越爱不释手了。
虽然五殿下,似乎也并不对他父皇多感兴趣的模样,但也完全挡不住成帝自己一个人的自娱自乐,每天不管多晚到永寿宫来,都要自我感觉良好地去与两个孩子打了招呼再睡——即使十次里至少有八次,迎接成帝的,都是五殿下呼呼大睡的小模样,但依然也阻挡不了成帝一次又一次乐此不疲地重复这无趣的步骤。
“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钟情简直无奈了,也是十分地佩服这对父子,无语道,“……臣妾真是从来就没有搞明白过,陛下一直说像啊像的,究竟到底是哪里像了啊?”
“哪里都像啊,”允僖急得给钟情上下比划,“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跟阿娘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啊!”
钟情抽了抽嘴角,哭笑不得的同时,心里却也隐隐有点忧虑——男生女相,钟情可并不觉得,那是什么好事。
“小表弟眉目俊秀如画,”郇如隐隐觑出了钟情眉宇间的忧虑之色,凝神仔细看了一眼躺在钟情里睡得不动如山的五皇子,笑着开解钟情道,“……长大后,还不知道要迷倒这洛阳城里的多少闺秀呢!”
——小表弟还小,说不得长长便英气了呢!
“我要抱我要抱,”允僖眼巴巴地望着钟情,祈求道,“……阿娘,给儿子抱抱弟弟吧!”
钟情无奈,招手叫自己的大儿子过来,手把手地教着他该怎么抱着弟弟妹妹才会让弟弟妹妹们舒服——这可不是四殿下方才在炕半拖半抱地乱折腾那种,允僖美滋滋地抱紧了弟弟,跟炫耀一般,还绕着钟情和成帝走了一小圈,然后因为其笨拙的手法和一颠一颠的步子,成功地把睡梦安然的五殿下给颠醒了。
五皇子缓缓地睁开了自己那双乌黑乌黑的大眼睛,因为小婴儿的视力有限,还不会聚焦的缘故,他的眼神很散,乍一看,有一种漠然的味道在里面。
猛一下,允僖竟然被看得愣了一下神。
然后不过须臾,允僖便哭丧着脸抬起头,一脸委屈地向钟情哭诉道:“阿娘,弟弟他,他……”
——一阵稀里哗啦的潮湿水声,身边的宫人们忙接了五皇子过去换包被,四皇子允僖望了望被抱走的弟弟,再垂头瞅了瞅自己湿了一大片的衣襟与下摆,好好的一张脸,彻底皱成了一张苦瓜。
钟情不由为之抚额。
成帝却是丝毫不给面子地哈哈大笑了出声。——大有一种,总算不算是朕一个人遭这种“特殊”待遇的了吧哈哈哈!
成帝一笑出第一声,席上的另外几个小的里,顿时也响起了一阵来源不明的噗嗤噗嗤的嬉笑声。
四皇子允僖羞耻地捂住脸跑走了,一边跑还不忘一边回头叮嘱道:“儿子马上就回来……锅子里的东西,阿娘给儿子留点啊!”
“啊!僖儿不说朕都忘了呢,”成帝笑吟吟地举起筷子,毫不留情地拿了公筷尝了第一口,笑眯眯道,“熟了熟了,可以吃了呢……大家不必拘束,开始吧。”
四皇子允僖头顶乌云,一边闷闷不乐着,一边暗自加快了步子,飞快地溜去换衣裳了。
“好好的,陛下偏要逗僖儿做什么……”钟情无奈地嗔了成帝一眼,她甚至怀疑,以成帝的性子,本来也许压根都没打算碰锅子里的东西的,这一筷,纯粹是为了逗弄两人的大儿子罢了。
成帝乐呵呵地抱着小女儿,只高深莫测地笑而不语着。
钟情在心里暗暗翻了一个白眼,笑着转向另外三个小辈道:“不必拘束,如儿,你们好好吃吧。”
郇家姐弟和傅怀信三个这才略显拘谨地陆陆续续动了筷子。
“朕看你们刚才在走飞花令?”成帝笑着问钟情道,“挺热闹的,怎么不继续了?”
“几个孩子们闹着玩罢了,臣妾是玩不来的,”钟情也笑,揶揄道,“陛下要是想来,就等僖儿回来,你们五个玩?”
成帝意味不明地冷哼了一声,摆了摆手,不屑道:“还是算了吧,跟老四那个不学无术的走飞花令?……朕赢了也是胜之不武,胜负早分,没几个意思的。”
钟情笑了笑,她也就是心知成帝会拒绝,故而才有此一说的。
——不然成帝要是心血来潮,真想坐着看四个孩子走飞花令了,那就不是“玩乐”,而成“考问”了。
“对了,”成帝喝了口汤,咽下去后,突然问钟情道,“大哥有没有说,他今年什么时候能回洛阳?”
第119章 志向
钟情愣了一下, 下意识地看了下手坐着的郇如一眼, 犹豫道:“这个……”
“启禀陛下, ”郇如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恭谨道, “……父亲说, 今年冬日北方严寒, 恐卫所士兵的冬衣、煤炭发放的问题不到位, 他想留在濮阳亲自盯着,过了二月二, 待将将开春了再回来。”
成帝也听愣了, 顿了一下,不由关心起郇家两个孩子来:“那今年过年,你们两个是……?”
“母亲后天便赶回洛阳来, ”郇如笑了笑, 开朗地揶揄道,“我们三个过节,倒是不必管父亲了!”
“那就好, ”成帝缓缓地点了点头,眉宇间却带了几丝犹疑遗憾之色, 喃喃道, “朕本是想着,若是大哥今年回来的话, 我们还可以再聚一次……罢了, 他如今呆在濮阳也好。”
“可是北边……?”联系到方才成帝进门时候说的“冀北一些卫所的消息”, 钟情不由微微蹙眉,又是担忧,又是不好当着孩子们直言,只好含糊问成帝道,“会有什么不妥当么?”
成帝轻轻拍了拍钟情的手,以示意让她安心,神色淡淡道:“北边自呼尔韩大单于继位以来,就蠢蠢欲动至今,每逢秋收过冬之时,便要南下游荡劫掠一番,待得大庄军队出动后,却又异常迅速地缩了回去……如此循环往复,纵然是逮到了,却也只是游窜的那一小股蛮贼,杀之不尽,除之不竭,简直叫人烦不胜烦。”
“朕与呼尔韩之间,迟早会有一战……只是现在,还不是对北开战的最好时机罢了。”
“宣府大战才不过只过去了两年。”钟情一想到要打仗,就不由怕得手足发冷。
——战争,就意味着要死人,而很多时候,死去的一个士兵,毁掉的,却是他身后的一个家,一场战事过后,不知道又要多上多少流离失所的百姓……
钟情不由恻然道:“这些胡人,真是不愿给我大庄丝毫的喘息之机。”
“哈赤忱将自己的小女儿嫁给了呼尔韩的大儿子,”成帝冷笑道,“七年前敢大举进兵宣府,便是呼尔韩借了不少兵马与他,战败受挫后,为了讨好呼尔韩、以便能带着族人在北部大草原上活下去,又亲手杀了自己的妻子,求娶了呼尔韩的一个侄女,以大单于侄女婿自居之。”
“从亲家做到翁婿,这两个人,倒是十成十的臭味相投!……朕有生之年,必得除了这二人不可!”
傅怀信认真地听着,不知不觉便放下了筷子,双目炯炯有神地望着成帝。
成帝不经意间瞥到,被这孩子看得愣了一下,不由挑了挑眉,问道:“信哥儿,这般看着义父作甚?……怎么,你也想去打胡人不成?”
最后一句,却是带着些揶揄的语气的,毕竟傅怀信今年,也不过才九岁有余——实在还只是个孩子,太小了呢!
“义父若有令,孩儿莫敢有辞,”傅怀信却把成帝开玩笑的话当真了,起身跪到成帝与钟情面前的地上,双目炯炯。慷慨陈辞道,“义父、义母,孩儿愿效汉时之终军,请受长缨,必羁此二贼而致之阙下!*”
成帝本来是随口一提,但见得面前这孩子认真严肃的模样,态度也不由端正了起来,正襟危坐,严肃地告诉傅怀信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信哥儿,打仗可并不是一件什么好玩的事情,缺粮草、遭围困,真上了战场之后,你将会面临这样那样各种意外的事故,一个弄不好,便是青山埋骨、马革裹尸的结局……你当真想好了,打算日后走上这一条路?”
“这可是以命搏命、以血换血,从硝烟战火中夺得的功勋,可是比不得你们老老实实地读书、考科举轻松……毕竟,纵然你书读得再是艰难,至少也不会有性命之忧!且还累得你义母们整日整日在身后为你提心吊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