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来的很快,他们身后看热闹的来得也快,几乎将整个超市大门堵住。
明熙被放上救护车,后面事情就记得不太清了,只隐约听到费忆南跟急救医生交代她当年车祸的病史,他仿佛背了下来,一字不漏,医生问什么答什么。
她心脏更痛,绞着般,闭上了眼睛。
。
医院是人人不愿来的地方,除了新生儿科,大概没有哪个科室是欢欢喜喜的。
再回到这个地方。
明熙缓了好一会儿,才认清眼前这格子状的天花板是哪里的天花板。
“别怕,这里是心电图室。”费忆南的声音沉着稳定地在她头顶上方响起。
他脸色微有些白,但丝毫不损他英俊的面容,五官突出,线条优越,下颚线有一道漂亮的弧度滑到脖子间的那一点滚动着的凸起上,这里泄露了他的慌张。
“你出去一下。”明熙声音沙哑地对他说了一句。
“做什么?”他以为她要他出去做什么事情,表情疑惑地望着她。
“你走开。”她眉头紧皱,这一句十分不客气。
“……”费忆南眼底的光有一瞬间的停滞。
明熙语气更加不耐烦,“请你走开一下好不好。”
。……
心电图室外的医院回廊白天依旧开着灯,下午的时间使得这里不复早上的繁忙,空旷而又冷寂。
一个高大的身影用腰臀抵在墙上,背部和双腿弯曲,像一个大写的C冷酷倚靠在走廊里。
费忆南盯着地上的地砖,数着一块地砖上纹点的数目,然而功亏一篑,他抬手猛地朝后面墙上砸了一拳,气怒不堪。
“别拿医院墙撒气啊。”科室门口进来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男医生,正步伐急切地往里面走,看到费忆南面对墙壁,揉捏鼻梁的举动,却仍旧控制不住胸膛剧烈起伏的形状,就知道里面的人是明熙没错。
“她什么情况,出院检查不是好好的吗?”来人是费忆南的朋友,一边安慰他肯定不会有大问题,一边陪他在心电图室外等候。
费忆南气地脸色都白了,又恨又恼地指着那扇门,“我不知道她什么情况,突然说心脏疼,接着像换了个人一样,不准我靠近了?”
“别气,别气。有力气闹,证明她肯定没大碍,肯定是你无意间得罪她了。”
“我恨不得二十四小时把她含嘴里,你说我会得罪她吗?”费忆南气恼地又在墙壁上捶了一拳。
眼看着过一会儿就得给他喷云南白药的架势,他朋友忙安慰他,“你说你跟她生气有什么用啊,你敢跟她吵吗?你以为你是老七,一跟他媳妇吵架,两个人能闹得山摇地动,人家行,你行吗?你舍得吗?”
“所以我活该么。”费忆南自嘲笑了。他仰头望着天花板,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我倒觉得,你们夫妻生活越来越正轨了,哪对夫妻不闹别扭,哪个女人会一直娇滴滴,而半点坏脾气没有呢?”见他脸色缓和下来,陆医生别有深意地笑了笑,“而且我猜啊,照心电图,袒。胸。露。乳的,她是不是还把你当外人看,所以不好意思才把你轰出来?”
“……”费忆南哑口无言地看了对方一眼。
“我的天。”陆医生看他眼神,就知道自己可能猜对了,惊诧道,“哥啊,我的哥,你可是我们八个人中第一个结婚的啊,我的天,该上的时候咱要上啊,心慈手软有什么用,拿出你当时倒追人家的那劲儿来,什么事办不下?”
“闭嘴。”费忆南听到倒追两个字,眼角下方的肌肉抽了抽。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第23章 记忆(三更)
心电图室内, 滴滴的仪器声响动。
明熙半只小腿, 半只胳膊,和一对胸都露在外面,贴着贴片和夹子, 整个心率状况如实反映到女医生的电脑屏幕上。
“怎么会突然心脏疼呢?”空阔的室内, 她声音百思不得其解地冒了一句。
“你当时在干什么?”女医生笑着问她。
“和我老公在逛超市。”
“吵架了?”女医生又笑了。
“没。”明熙的长发在蓝色医疗布上摇了摇, “我当时只觉得, 他长得太骚包了,平时穿正装没看出来,一换不正经的衣服,像雄孔雀一样, 我都觉着丢人了。”
“不正经衣服?”女医生推了下镜框, 回想了下刚才守在床边的那男人装扮, “没吧,你先生着装挺正常的呀。不过帅倒是真的。你好好看好了, 别闹脾气,要不然就便宜别人了。”
“我会长命百岁,不会便宜别人。”明熙斩钉截铁的道。
“嗯。”女医生笑着把她身上的东西都撤了下来。
“医生,我有没有问题?”明熙感觉自己扣内衣扣子的手都在抖,虽然嘴上说自己长命百岁, 但她万分怕死。
“窦性心律。正常人的心率。你的心脏很健康。”医生很快给了答案,将单子交给她。
“可我当时,真的很难受,像空了一样, 没办法博起,现在也还是这样,胸口这里绞着似的。”
“放轻松,你只是紧张了。”医生安慰她。
可是明熙却更疑惑了,她一双眼充满了迷茫,“紧张不是只有一时的吗?怎么会一直紧张?”
“没关系。不管紧张多久,心脏是健康的就没事。你可能是心理出了问题。”
明熙沉默了。
“老宋,好了吗?”门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催里面的情况。
“好了。没什么事,一切都正常。”女医生把明熙送出去。
她是坐着轮椅出去的。
虽然检查没有任何问题,但她在超市昏倒是不争气的事实,因为嚷着心脏疼,才先来的心电图室,接下来得照脑电图。
“怎么样?”见到她人出来,显然比刚送医院那会儿清醒多了,但费忆南就是放不下心,一脸严峻的问那医生。
“窦性心律,很正常。若是心脏一直不舒服,建议你们看心理科。”
费忆南皱着眉没说话。
“我看不用。很多心理问题其实只是短暂的瞬间事,如果过分放大反而不好,等今晚过去,再视三嫂的情况做决定吧。”
“三嫂?”明熙听这称呼,惊讶地抬眼看那个发声的男医生,只见对方戴着一副斯文的金丝边眼镜,一双澈亮的笑盈盈地凝视着她。
“三嫂好。我是陆叶陵。”说着伸手跟她握了握。
“你好。”明熙对方握了握,然后转眸去看费忆南,他目光原是看心电图单,似有灵犀般,立即和她的对视了起来。
她心脏那里立即又绞了一下,看来真是心理出问题了,她现在根本无法对视他的眼睛。
她转开视线,再也没看他。
脑电图检查完毕后,天色全黑了。
明熙在医院里住了下来,她声称昏倒前头晕目眩,而脑电图的检查没有任何异常,然后来到专家室,老专家除了在她长发里扒出当年做手术留下的狰狞疤痕,再结合她最近状况,也没发现不妥。
“你看,我就说虚惊一场吧。昏倒原因太多,可能是低血糖呢?你看她目前状况,没有任何指标证明是当年车祸引起的后遗症。”陆叶陵的安慰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费忆南面对着楼下如火龙般的霓虹,在窗幕前无声站着。
陆叶陵正要再劝他几句,8楼的电梯叮的一声打开,他下意识往那边一看,没想到就碰到了熟人,“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来?”首先发声的那人嗓音,和昨夜在拍卖会现场那时而幽默时而激情的拍卖官声音一模一样,因为是同一个人,而他身边还站着义愤填膺的周游。
“周先生我劝你还是冷静。”拍卖官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再怎么说,我三嫂身体怎么样,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能带你来就不错了。”
“你就不该带来。”陆叶陵服了他。
拍卖官耸肩,“今晚本来和三嫂一起吃饭的,然后她没来,周画家可不得问么,然后就现在这种情况了。”
“什么情况?”陆叶陵天生和那家伙不对付,两个人一面就打嘴仗,这会儿,倒把原本义愤填膺的周游看地惊愣愣地。
这是医院难道不应该安静吗?
那两人勾肩搭背,一副相互要找对方算账的样子,没一会儿,竟然就集体跑进了医生办公室。
周游终于才明白,人家不过是大方地留个机会给他,让他有问题直接问费忆南,但显然,这种谈话时间也是有限的,在两人决定出来时,就是这场谈话的结束。
《少女熙》赤。裸裸将他的情感展露在众人面前,他无处可藏,也只有失去过记忆的明熙才会相信,那是当年他请她做模特时刻意创作的一副作品,而不是一直在他心中顶礼膜拜深爱不移的熙。
“她怎么样了?”周游声音沙哑地开口。
费忆南的眼神平淡至极,“周先生,如果有话想问,不妨直言。”
“我只想知道她怎么样了。”周游的音色在颤抖,眸光却如火苗。
“很好。明天早上,心脏的情况好转,就会出院。”费忆南弹了下手指间的烟,虽然并没有点着,他只是有这个习惯,在思考事情的时候夹一只烟在手中,他这个举动让周游怒不可斥地慌乱,似乎下一句就要质问他,为什么在医院还抽烟?
这是一个多年备受打压,性格有些激进的男人,但是个好人。因为是个好人,费忆南才允许明熙走近他,哪怕明知道这个周游不简单,至少在明熙的高中生涯占有极其特殊地位的男人——《熙》就是证明。
费忆南从来不是大度的人,他小气到当年她和同学出去旅行,盯着她朋友圈的合照研究,她到底和哪个男人有过多眼神接触,相比他的偏激,周游根本不算什么。
“我是有一件事那天吃火锅时就想问你,”周游迎视着对方明明蔑视却又带着礼貌的眼神,声音抖着道,“明熙失去的记忆,不止高中后的记忆,是不是?”
“是又怎样。”费忆南优雅地笑了。
夜晚这层楼的大过道,灯光昏暗而死寂,除了楼下来往的渺小车祸马龙,整个空间里只剩下两人紧张的对峙气氛。
对周游而言是紧张,对费忆南却不是。
他完全没有任何被戳穿的慌乱,表情甚至一直是在微笑着的。
“你们为什么隐瞒她呢,说她只失去了高中后的记忆?那天晚上她说不认识你,我真的太疑惑了,我记得清清楚楚,高一那一年,我们去a大春游,她看到你在荣誉栏上的照片,跟我自豪地说她认识你……”
“比那个更早。”费忆南声音平静打断他。
“你说什么?”周游完全震惊了。
“我说,明熙认识我,比你知道的时间还早上两三年。”
“……”周游惊怔。
“初中。”费忆南转眸望了眼窗外,似乎思索了一下,然后肯定答,“十三岁。她十三那一年,我就因为她哥哥的关系,认识了她。还有什么疑问?”
“疯了。”周游不可置信盯着他,“费忆南,你太可怕了,你向明熙隐瞒了她失去的,其实不是五年的记忆,而是和你有关的一切记忆对吗?”
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
费忆南望着那人崩溃的样子,对方以为,他一定伤害了明熙,才会向她隐瞒,其实不会,他永远都不会伤害她。
所以不管遇上的是周游,还是其他对这件事有所知情的人,他根本不会乱。
只是,他转身过来,再次望着楼下的霓虹时,他的眼睛却出了问题,竟然看不清楼下,一切都是一团糊影。
但他会乱吗?
不会。
费忆南唇角翘了翘,声音冷酷而又平静,“很晚了,如果没其他事,你可以回去了。”
“什么叫没其他事?”周游几乎热泪盈眶,指责地看着他冷酷的背影,“费先生,我真的很疑惑,明熙为什么会单单这样忘记你?你不要伤害她,你应该放了她。”
“信不信我把你丢下楼去。”楼下的世界重新在费忆南眼底清晰起来,他能容忍任何人的指责,但任何叫他放手的,都可以去死了。
“离开吧。”他声音叹慰般地放过了他,“你觉得你,会比我岳父岳母更有资格决定把明熙交给谁吗?”
他说的没错。
明熙的父母在她昏睡五年后,再次把女儿交给了他。
这是周游最无法接受的,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明熙自己费尽心机忘掉的男人,她的父母甚至朋友,会再次眼睁睁看着她投入费忆南的怀抱。
或许这就是夫妻……
打断骨头连着筋,不会散。
周游离开时,像幽魂一样,这座城市在他功成名就后,依旧没有给他一副看破世俗的智者心,她放不下明熙,所以只有暗自痛苦,而笑脸迎她。
实际上,费忆南也是这样活着的。
夜间的医院极其安静。
他望着外面高远无边无际的黑夜,星辉般地眸子里不知在想的什么。
忽然,一具温热柔软的身体,如冬眠慵懒的蛇一样,钻进了他的被窝。
“睡不着?”他声音低沙地问,双眼静静望着她从里面钻出来的脑袋。
“不是。”明熙在旁边的病床上失眠了,但钻进费忆南的陪护床不是因为失眠,她害怕地搂住他腰身,身体的相依偎,使她的心脏更加不舒服,但她更愿意死在他怀里,于是,可怜兮兮望着他沉黑的眼说,“我心脏一直不舒服,我怕自己半夜猝死,而你又发现不了,所以就跑过来了。”
“瞎想什么呢。”费忆南将她在怀里搂实了,深情,坚定地说,“我们会白头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