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华山相传有199座寺庙,从山脚浩荡延绵到山顶天台景区。
一座又一座的明黄色寺墙,特别让人有一种到了拉萨的感觉,明熙先前不知道,原来内地的寺庙竟也能像高原一样宏伟,且走在人流穿息不止的法华街上,她能看到小镇上本地居民生活起居的场景。
寺庙与民居相结合的特点,是法华山一大迷人特质。
走在其中,流连忘返。
“你以前来干什么的?”在高铁上,明熙听他说起,他曾来过,便好奇他之前来干什么的。
“祈福。”费忆南答地很淡。
“也是,四大佛教圣山,来这里不烧香来的也没意思。”明熙话音落,只见一座宏伟的黄色寺墙下,一个看上去不大,个子也不高的黑瘦年轻人,本来是蹲在路牙子边,不经意与她目光对上后,忽地,直直笑跑着朝她走来。
“哥。”这男孩子首先亲热地叫了费忆南一声。
“嗯。”费忆南心情不错,将男孩上下打量一眼,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
原来他们竟认识。
明熙站在一旁,听着男孩子对费忆南高兴地说,“哥,你这几年过好了。”
竟然有人对费忆南说,你过好了。
他,不应该一直过得很好吗?
明熙心里忽然想到,前几年他来祈福,恐怕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她……
当时她生死未卜,想来费忆南“好”不了。
心头忽然就酸酸的。
明熙表面上装作没事,笑眯眯地和男孩子打了招呼,“你好,晓晨。”
晓晨是山上的导游,本地人,高中毕业后在山上招揽生意,费忆南前几年来时,这男孩正在园区入口问游人需不需要导游,当时他门庭冷落,人却傲地不行,开价就是三百块,比正儿八经跟团队的还要贵上两倍。
费忆南当时答应了他。
晓晨心说宰了个大户,于是,带着他在新街上一阵乱逛,鼓动他买所谓油灯。
哪晓得这男人诚心来拜佛,被他如此玩弄,当即一个耳光把晓晨扇老远。
当时整条街上的老板都震动了,这可是佛祖脚下,这么暴脾气的游客还是第一次见。
晓晨也是个心里有事的,当即一想自己的困境,又遇上如此出手狠的人,坐在地上抹着眼泪珠子呜呜哭了起来。
费忆南让他别哭,陪他在山上溜一圈,钱一分不少给他。
晓晨缺钱,所以二话不说爬起来,拿袖子擦了眼泪,昂着脖子像个正经大人样子,跟着费忆南走了。
这一走,他才知道。
他兜圈子让对方错过了午香,对方就让他在漆黑的夜里,坐在惊魂地车子里,在山道上咆哮着往地狱驶去。
那是晓晨第一次知道,树挪死人挪活,只要活着,一切可期。
第二天一早他乖乖带着人上山,挨个顺序,将他所求心愿的佛全都拜了一遍,烧的是早香。
“什么是早香?”明熙听到这里,情绪终于稳了一点,保持笑容问了晓晨一遍,此时,费忆南在旁边接起了一通电话,他们两个人在树荫下等他。
晓晨坐在台阶上,相当娴熟地给她介绍,“早香就是早上烧地香,下午呢叫午香,过了三点,一般就不烧香了。所以大部分都是烧早香,还有很多做生意的抢着烧寺庙开门后的第一柱香,那叫头香。”
“那好奇怪的,他心这么诚,不是应该来烧早香的吗,怎么拖到下午?”明熙状似随意地问。
晓晨也摸摸头,心有余悸说,“我也这么问他,以为他不知道情况,问了才知道,他来法华山是临时起意,开跑车过来,就那车一踩油门,能往天上飞的那种,吓死我了。”
明熙想起家里某间车库中,那一辆辆辆落了灰的超跑,费忆南喜欢的风格和他的人一样,不花哨的,真材实料的,那几辆车颜色都很低调,但长得彪悍,不是好惹的样子。
怪不得晓晨受到惊吓。
这个没出过山的孩子,那一夜,大概被吓坏了。
“我之前都不知道他会飙车呢。”明熙试着微笑安慰他,“他有时候脾气不好,别介意。”
“不会的。”晓晨不好意思地失笑,“是我对不起才对。那夜之后我成长很多,是哥教会了我做人的道理。”
“那后来你们怎么样了?”看着他们现在这关系,肯定不止飚过一辆车这么简单。
果然,晓晨笑笑说,“那天,哥临走前给了我一笔不小的启动资金,让我在山上开客栈,我那时候才十九岁,什么都不懂,他让我写计划书给他,写的好后期会继续追加资金,只要心够大,他就给我多大的舞台。”
“你的舞台呢?”明熙笑问他。
晓晨一伸手高兴地指着对面山坡上两排错落有致的显眼房屋,“喏,那就是哥给我的舞台。”
明熙随着他手指望过去,只见碧绿林间,临着法华街的街沿,一路往上爬,像落了一串白色葡萄,一眼望去都是黑瓦白墙的房子,规模可见一斑,她鼓鼓掌,“干的不错晓晨。”
“是哥指导的好。”晓晨对费忆南无比崇拜,喊起哥这个称呼,比亲生的亲热,他也知道明熙的身份非比寻常,所以,谈完这切后,有些动容地诚挚望着她,“明熙姐,你一定要对我哥好。”
“怎么说。”明熙笑望着他。她心里其实明白晓晨要说什么,但就是装着不知道,想多了解一些费忆南的过去。
“我哥那年来时,瘦的像根柴,脱形了都,我有时候看着他都害怕,人怎么可以明明没了灵魂,却还用躯壳强撑着?明熙姐,你一定要对他好。”
“我会的。”明熙用手捂住眼睛。
“怎么了?”晓晨立即问。
“沙子进眼睛了。”她笑着,眼泪滑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费先生是神仙人设。
也广积善缘,一切都是为明熙。
很多读者疑惑他为什么莫名其妙跟女人回家,其实在女人一开始提起家里孩子太小走不开时,他就知道她是个身不由己的女人,跟她回家是为了看孩子,留下支票是属于目的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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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心形
这趟法华山之行, 注定要改变些事情。
明熙整颗心都发赌, 像被棉花塞住, 沉重的无法呼吸,再看到他完好无损的向自己走来时, 她坐在台阶上,嘴角翘着保持着笑容,心里想的却是这个情深不寿的男人, 竟然是她的, 太神奇了。
“怎么了?”费忆南接完电话, 走回来看到她傻笑着看着自己, 凝眉问了一句。
“我不知道你竟然会飙车啊。”明熙似笑非笑望着他。
费忆南立即侧眸去瞥晓晨, 里面警告意味浓厚。
晓晨吓了一跳, 他素来怕费忆南, 这会儿知道自己多嘴了惹嫂子担心, 但那些事是事实存在的, 嫂子知道了管管他也没有坏处,于是嘿嘿笑着转移话题, “我哥现在不玩了, 明熙姐你别担心, 我领你们去拜佛吧。”
法华山现存百余座寺,全部拜下来一天都拜不完。
好在历史悠久颇负盛名都在山脚法华镇上, 也称法华街,法华街有老街与新街之分,新街两边商店琳琅满目, 晓晨是当地人,每每领游客烧香时,只走最必须去也最需要的九座寺庙而去,当然费忆南当年走的不止九座寺院。
此刻,明熙是属于游客身份过来的,晓晨只带她拜九座。
“这是化城寺,当年的开山祖寺,距今一千五百多年历史。”晓晨领着夫妻二人进的第一座寺庙便是这宏伟的化城寺,“明熙姐,进寺庙男跨左脚,女跨右脚,中间为空门不走,先左边进,右边出。”
“好。”明熙听着晓晨的话,抬起右脚跨进大雄宝殿三道门中的左边门,费忆南在后面跨左脚进来。
明熙站在殿中,未曾抬头,便已经被深深震撼。
她忽然体会当年费忆南死马当活马来到这里的感受,即使临时抱佛脚,信或与不信,都不是要紧的,重要的是这沿山的百余寺给人内心的庄重清明之感,人来到这里便一下子被洗去铅华,仿佛变成浩瀚宇宙中的一蜉蝣,出生死之外无大事,贪,怨,嗔,痴,回过头来,令人不值。
也许他就是从这里变了。
让那些车子落了灰尘,让身体的肌肉速度长上来。
所以当她苏醒时,才会看到一个初见面便叫她欣喜若狂,一见倾心的完美形象的男人,包括身体与心灵。
他都是优秀的,毫无挑剔。
“下一座,我们要去求平安,事业,文书。”拜完化城寺,拾阶而上到达旃檀林,“旃檀林建于清康熙年间,寺内共有三大殿,分别是大悲宝殿,华严宝殿,大愿宝殿,明熙姐,你看的那些小孩子在拜的那边门,所求的是文书,咱们大人就不要凑热闹了。”
明熙听着就笑了,望着眼前这年轻的男孩子开玩笑道,“你当年若是诚心拜,想必学历不会止步高中。”
“我是没办法,从小没人管,不知道学习的好,等知道时拜也晚了。”
明熙被逗乐。
跟着这个看着不大,个子也不高的小家伙依序往下面的寺院继续拜。
沿途香客游人络绎不绝,还有抬轿子的,明熙好奇地打听了下价格,四百八十一顶,但沿途可换人上。
她是不敢坐,怕摔下来。
走了一会儿,她十分口渴,从费忆南背后的包里掏出沃柑,和其他游人一起坐在月身殿下的回廊上休息,补充食物。
晓晨长得很黑,但精干,双手充满了劳动人民的艰辛痕迹,是个很能干的小伙子,听说最近又准备扩大客栈,把房子往山后面使劲扒,他本来忙地脚不沾地,是费忆南一个电话,让他从那状态里脱离。
“我们全家都休息了,准备迎接你们,但没想到你们竟然住在山下都不来我这里,而且下午就走了。我妈都有点伤心了。”晓晨说着可怜巴巴的眼瞅了费忆南一眼,似乎想把自己母亲搬出来,让费忆南心软,在客栈休息一晚。
“我说了不算。”费忆南没理他小狗一样的惨样子,轻飘飘的眼神径直飘向了明熙。
明熙朝他瞪了瞪眼,然后生气地跟晓晨说,“你觉得是我能做主的吗?我来前都不知道你。”
“那你们晚上住一夜再下山,这个你能做主吧。”晓晨又可怜巴巴把希望寄托在明熙身上。
“晓晨。”明熙笑了,“实在不好意思,下午定好了去南城,我宾馆都提前预付了。不去太浪费了。”
“唉,你们果然是夫妻。”晓晨摸着后脑勺叹气,“一个比一个固执。”
“好了。”费忆南这时候从石凳上起身,拿手里的矿泉水瓶象征性地敲了敲他脑袋,声音夹着浅笑,“好好干的你的事业。下次来的时候再聚。”
普普通通一句交代,晓晨不敢有任何反驳,他点着头,一时隐忍地厉害,似乎肩膀都在克制的抖。
明熙往嘴里塞着沃柑的动作戛然而止,睁大着眼看这一幕。
对晓晨而言,费忆南如他再生父母。
他当年落魄时,才十九岁,很容易走邪路子的年纪,也干过很多邪路子上的事,费忆南给了他资金,给了他建议,让他现在过上幸福又安稳的日子。
他感激他,他全家人都感激他。
可对费忆南而言,晓晨不过是他路途上遇到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何须放在心上。
晓晨意识到这点,也知道费忆南不是看不起自己,而是对方的人生与格局早不是自己可以攀登的,他崇拜他,也仰望他,所以也失落。
“要不,我就留下来住一晚吧。”明熙看人家小伙子都要哭了,当然身为女性,她肯定是好说话的,不就是住一晚么,南城那边定金才多少钱啊,浪费了就浪费了,人小伙子对他们夫妻的感情才值千金。
她拼命拿眼神示意费忆南说个同意话,却不料这男人剑眉紧凝,一句话不说就转身离开了。
明熙无语。
“他不喜欢男人掉眼泪。”晓晨抹着眼泪,坚强地吸了吸气,口齿清晰的说了一句。
“男人为婆婆妈妈的事流泪是不太好。晓晨,你加油哦,下次我来的时候,希望看到你规模更大的客栈。”明熙给他加油鼓劲,同时从包里拿了水和沃柑继续塞给他。
她不知道费忆南干什么去了,也许是上厕所呢,所以没打算管他。
她随意地问晓晨,“刚才我们一入园区,那座超大的寺院,你怎么没带我们去?”
“哦,那是袛园寺,不过那里一般是家里近年有过世的人,才进去超度。所以没带你们去了。明熙姐,你是要进去给谁超度吗?”
“不是,”明熙笑容渐淡,“随便问问。”
“好,那我们在这里等哥,他可能去卫生间了。”晓晨不疑有他。
“我先去街上逛一逛。”明熙说着就站起来,把包留给晓晨拿着。
晓晨在原地守着包,看着这对夫妻一个往上,一个往下,分别往两个方向而去,百无聊赖。
。……
袛园寺建于明代,是法华山四大丛林之一。
千百年来,香火繁盛,僧众如云。
但奇就奇在,袛园寺是临街与景区检票口的一座寺庙,一旦进入寺内,外面的纷杂似乎都听不见了,只有人心,梵音,相辅相成。
费忆南从大殿门前纷繁的游人中穿过,走到一处僻静的院子,明黄色的僧舍依山而建,有一段未铺完成的水泥地,还是黄白的泥土,与四年前比面目全非,唯一巧合的是此时偏殿门前坐着晒太阳的老和尚,还是当年的那一位。
“你又来了。”老和尚慈眉善目,见到他直直就笑了。
“您还记得我。”费忆南心口一动,黑眸直直地望着老者。
“我不记得你,我是记得那枚戒指。”对方露出一个笑容。
费忆南抬起手背,看了看自己无名指上的婚戒,眸色渐深。
当年他来时,明熙生死未卜,拜过那么多佛,走过那么多庙,没一个能安下他心,袛园寺是最后一站,他心中话太多,找了一座偏殿来拜,朝菩萨说了很多话,但其实来来回回就只有一句,祈求她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