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太太的冬眠季——丁律律
时间:2019-05-20 08:36:18

  在250房间的明熙压根没想到高玉墨会背叛自己, 她打开门看到那人的影子就不对劲了, 然后费忆南没给她思考的机会以雷霆万钧之势撞开了门。
  她觉得那股力量特别强劲, 整个身体往后退开的时候, 抬头看他却是极悠闲慢慢吞吞的步子走了进来,他表情不是很明朗, 但明熙一时也摸不透他是找的不耐烦还是要继续跟她天雷勾地火干一架的意思。
  她现在看到他就伤心, 又气, 伤心又气中,整个表情都没办法好好控制, 于是强忍着泪,昂着下巴质问他,“你来干什么!”
  疾言厉色。
  如果不这么做, 她就会特别没用的失声痛哭。
  “为什么不接电话?”费忆南眉心紧拧,声音微微颤着地哑声问她。
  他真的急地快发疯。
  “我恨死你了——”结果明熙还是支撑不到三秒,溃不成军,眼泪与哽咽声齐鸣。
  女人都是水做的。
  所以没事不要让她们伤心。
  她们一旦伤心起来就没完没了。
  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好像身体里的水龙头被男人们拧开了,她们没办法自我挽救,哪怕她知道这样是示弱的,是不好的。
  “明熙。”费忆南一时不知该如何收场,只能轻轻低喃她名字,带着忏悔,“对不起。”
  “你走开。”她哭地泪眼朦胧,眼眶都肿了起来。
  费忆南真的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跟她说那种话,他靠近她,然后真诚的道歉,“今天晚上是我太愚蠢了,明明有很多种方式和平说清这件事,却偏偏选了最激进的对抗方式,对不起明熙。”
  明熙听不进去,她大脑一片混乱。
  费忆南用自己身体将她困在床上,不准她逃跑。
  “你惩罚我。”他眉心紧拧,握着她掌心在他脸颊上摩擦。
  明熙原想问,我怎么才能惩罚你,下一秒他却告诉了她答案。
  啪——
  是巴掌声。
  他握着她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明熙呆住,她眼泪停着,唇瓣微张,只有不住的喘息声,眼珠子一动也不动地望着他迅速泛红起来的左脸颊。
  费忆南抬眸深深望着她惊怔的眼,手掌仍握着她的手,“我不该欺骗你。”
  “……”明熙惊地仍是没动静。
  他垂首,吻了吻她掌心。
  明熙把自己的手指弯曲起来,不给他机会第二掌,她眼泪终于继续流淌。
  她从来没动过男人的脸,母亲从小教育她,男人的脸和男人的膝盖,不要轻易去碰他们,那是男人的尊严,如果一个女人强势到去动她们男人的脸和膝盖,看似得胜一时,其实后患无穷。
  她心痛的要命,同时也绝望。她真心舍不得打他。
  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犯的错,用惩罚她的方式来赎罪?
  “我跟蒋嫣没做任何亲密的事,是我撒谎了。那年那夜,我们只是喝酒,说了很多话,对不起,我又要向你炫耀了,那次我把她当成了你,应该不对,是你生病后,这世上每个如你一般的女孩都成了你。可又不真的是,我有时候都要疯了明熙……”费忆南把她握成拳头的手抵到自己闭着的眼前,追悔莫及的揉转,“原谅我自私无比的自尊心,它肮脏的向你撒谎,对不起明熙,原谅我。”
  房间里半晌没回话。
  明熙泪眼怔怔地盯着天花板,他除了支撑在她上方的动作,亦没有在此时催促。
  两人静静的仿佛这一晚上的喧闹终于宣告暂时的休战。
  明熙眸光动了动,然后心有余悸的问他,“所以你们那晚一直在谈诗词歌赋,人生哲学,没有半点亲密接触?”
  “没有。”他精疲力尽,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
  但明熙耳朵尖,她还是听见了,于是,整个心神奇地瞬时平静了许多,“你为什么故意气我?”
  “你先气我。”
  “我没有。”明熙完全失忆。
  “是我问题。”他妥协。
  “你这什么语气?破罐破摔?”
  “我还能算得上是个破罐吗?”费忆南失笑,语气中含着凄凉。
  明熙一时哑口。
  她忽然想到母亲的话,不要对一个男人强势太过头,她虽然没再动他的脸,他的膝盖,可不依不饶的语气不是在继续逼他低头吗?
  她到底又要他低头到何种地步才算满意?
  这个道歉,这个“原谅”,于是一点都没让双方称心。
  明熙一开始找不着原因,为什么会这样呢,他不是道歉说明原委了么,她内心也平静下来了啊,为什么彼此间气氛却还如此令人窒息?
  后来,也就是在这个不平静的晚上,他追来宾馆的第三十分钟后,霍园一通来电,将她带上了寻找答案之路。
  “明熙你在哪里,我和你叔叔去接你。”是费忆南母亲打来的,那时候费忆南正放开她,站在窗边沉默的看着她在卫生间里洗脸,劣质的毛玻璃完全能看见她在脸盘里一边洗,一边气喘不过来的哽咽。
  她已经没有泪水,也没有哭声,但喉咙中老发生那种受委屈至极,连话都讲不利索的可怜喘息声。
  于是霍起然被惊动,一句话不舍得过问夫妻两人晚上是怎么回事,闹地家宅不宁,所有人都惊动,只用她平时讲话温和冷静的声音问儿媳妇在哪里,明明已经知道自己儿子已经赶到那边去了,两人已经在一块儿了,但是丝毫没有提费忆南,直接对明熙说,我和你叔叔去接你。
  你若是对我儿子有气,那我不管你们,我反正是要去接你回家,和你叔叔一起。
  这就是婆婆传达给明熙的意思。
  她大受感动,眼泪直接又飚出来,真哽咽地声音,“不要了。我们正要回去了。”
  “不要我和叔叔接你?”婆婆不放心她。
  明熙摇头,心里想念自己的妈妈,也感激自己的婆婆,“我们马上就回来了。”
  “我听王若说,你在东关街做了一件能让外婆高兴的长衫,明熙,你如果还有力气,那我麻烦你去东关街拿回来吧,你们外婆可能要不行了,我希望她能等到你们回来。”
  “外婆她……”明熙惊怔。
  “是,她快不行了。今夜是她生命的倒计时。”
  没有责怪。
  没有质问。
  人之生老病死,在霍家是这般顺其自然的事。
  生命不会因为你们半夜吵一场架就有所破坏。
  生命是自由的,自主的。
  不管你们吵不吵架,还是好好在面前守着,它想走时就要走。谁也拦不住。
  凌晨一点半,通往白日喧嚣无比的关东街的路,条条是这般寂静。
  明熙能听到自己鞋底踉踉跄跄在凹凸不平青石板路上撞击的声音。
  巷子狭长而紧窄,仿佛没有尽头。
  费忆南在前头,他点燃了那根烟,但是没有往口中吸入一口。
  在生死大事面前,他是如此不动声色。
  望着他的背影,明熙才渐渐控制住激烈的心跳,到达那家裁缝店门前,店中窗户上已经亮着灯,在车子到达前,她已经打过电话联系,因而到达店铺时,老师傅已经把做好的长衫用袋子装好,慎重的递给她。
  “快去吧。”老师傅摆摆手。
  “谢谢。”明熙道完谢,双手抱着袋子冲出来。
  他等待的背影沉默向着她。
  明熙不知道为何这种危急关头,她还有力气冷然对着他,好似就算他和蒋嫣的亲吻是对她一场欺骗,他人格上也染上污点,不是欺骗的污点,是“亲吻”的污点,因为他不该乱假设他的蒋嫣的关系。
  费忆南回头时,不期然撞到她那双冷漠如青石板路的冰凉眼神,整颗心都凉了,“你到底对我有没有一丝丝的信任?”
  他忍不住卑微到尘埃里的问。
  如果有,今晚的事为什么不是先好好问问他,而是一上来就给他判死刑?
  “没有。”她回答的十分确认。
  “那你之前口口声声说相信我。”费忆南将指间那根烟掐灭,是血肉之躯碾上那猩红的火舌。
  “事实证明你的话不能信。”今晚就对她撒谎了呀。
  费忆南夜色下的眸光像古城河无能为力的河水,看千年流去,独一人死守,心如死灰,于是轻声笑,点头,“我会证明的。我对你有多忠诚。”
  “最好是这样。”她没意识到这句话里的不屑对他是多么的残酷。
  只要怎样说话能让自己出气,那就怎样来。
  她很高兴看到他被激的眼角发红,却又无能为力转身离开的背影。
  明熙觉得自己出了很大的问题,只是在回来的那一路上,她都没有发现自己“病”在哪里,于是,继续残忍的对他。
  霍园,今夜整个的灯火通明。
  外婆所住的竹院,站满了人。
  明熙回来的时候,费忆南是跟在她身后的,两人脚步都很快,但落着泾渭分明的距离。
  于是大家都知道两人和好失败。
  大表姐想上前解释,事情是蒋嫣做的,她表弟根本不知道。
  但是此时老人家弥留在即,她实在没心思向明熙解释。
  明熙进屋子后在老人家床前跪下,几个小辈都给她让了位置,大家老的少的都陪在老人身边,这是送最后一程了,气氛不用烘托,悲情肃穆充斥整个屋子。
  有人小声的哭泣,有人无奈的曲起手指,有人静静守着老人。
  明熙希望外婆能睁开眼,看看这世间最后的美景。
  终于,像是等了几个世纪,又明明不是很久的几分钟后,院子里传来喧嚣声,有人推开了门扉,迎着那个换好衣服的男人走进来。
  好像所有的希望都在他身上,所有人的目光从门口开始追随,直至他掀起长衫,抬腿跨进来,恍若秋水玉树,那是费忆南,全族上下只有费忆南长了那张不可复制的精雕细琢面庞,但是在七十多年前,一个叫叶青的男人,失散与1938年南城大屠杀,也差不多拥有这张相似的脸,甚至连同身高,气质,笑颜,都如出一辙。
  至少在外婆心中。
  她自己最喜爱的那个外孙,便是和他那个舅爷爷长得一模一样。
  她在外孙小的时候便发现这个大惊喜,于是,半生都因这孩子喜,这孩子悲,直至临终。
  “妈,你睁开眼,看看这谁来了?”霍起然双手颤抖着握了握自己老母亲的手,希望老人家能睁开一眼。
  然而外婆就真的睁开了眼,第一眼就看到费忆南,她喊,“青弟。”
  明熙心脏紧跟着提了下,她拿手握住自己心房的位置,努力稳住它。
  费忆南在她身旁跪了下来,握住老人的手,放在额前抵了抵。
  这仿佛是两人失散后相认的暗号。
  外婆哭了,“你饿吗,你干粮在我这里。”
  “不饿。”费忆南难受,声音暗哑。
  屋子里所有人都开始默默哭。
  “有坏人打你吗?”外婆又笑又流泪。
  “我藏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听说那里血流成河……我觉得你很聪明……肯定藏起来了……”
  “是。”费忆南答完是后,他外祖母便再也没有力气说话,闭上眼睛仿佛永远不会再睁开。
  屋子里人的哭声越来越大。
  夹着明熙哽咽不止的泣声,她心痛的快死掉,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亲身感受生命的流逝。
  “忆南……”外婆又努力睁开眼,再次望着穿长衫的男人,此时,她不再喊他青弟,而是实实在在的慈爱笑着,“忆南。”
  “我在,祖母。”费忆南终于撑不住,声音带了崩溃之音。
  “明熙……”
  “外婆——”明熙放声大哭,跪着挤上前,握住外婆的手,和好几双一起握住老人家的手们一齐握在一起,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外婆……”
  “妈,你还想说什么?明熙忆南都在呢啊。”霍起然哭道。
  明熙看着外婆,外婆半睁着眼看着费忆南,“你和明熙好好的……”
  “会的。我们会的。”费忆南这时候已经确定这是祖母最后一句话了,他眼角滑了一颗泪,然后示意旁边的舅舅们看好自己的家人,他知道老人一旦闭眼意味着是女眷们的集体崩溃。但是他此刻还没有意识到明熙的状态已经不对劲,她和外婆算不上熟,他担心的是他母亲,所以全心全意关注着他母亲。
  屋里人哭声开始肆无忌惮。
  “外婆?”明熙太单纯了,她以为外婆会再跟她说很多交代的话,而且这么多人,儿子女儿亲孙女都在应该每个人都交代一句话的,可是外婆说的最后一句话偏偏只是对费忆南的,你和明熙好好的……
  外婆至死都挂着他们,不放心他们——
  外婆不在了。
  外婆去世了。
  外婆走了。
  明熙开始哭,大哭,但是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不知道是被屋里其他人哭声盖住了,还是她因为太过震惊而忘记发出声音,但眼泪诚实擅自做主的狂落下来。
  你和明熙要好好的……
  这个家所有人都牵挂费忆南。
  他没有妻子照顾的五年,他为妻子身心不健康的五年,他是除了她丈夫身份以外的,霍起然的儿子,外婆的孙子,舅舅们的外甥,他是她的丈夫,也是别人重要至极不可替代的人,为什么偏偏,这个家所有人都对她礼遇,关心的同时,她会那么恶毒——
  她希望费忆南孤独终老——如果她醒不来。
  任何人不准占有他。
  他必须是机器,是钢铁,没有血,没有肉,如若她不醒,必须必然只能孤独终老。
  “外婆——外婆——”明熙终于发出了声音,嚎啕地大哭,忏悔地大哭,好像所有人的哭声都盖不过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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