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言抬眼看她,眼神像是浸过冰水,冷的人不寒而栗。
她握住话筒,刚要回应,却被何砚按住了手腕,力道大的她不禁微微拧眉。
何砚的面色和语调一如既往的冷静专业:“单曲和活动都是提前定下来的计划,无论是一首歌还是一场活动都是很多人共同努力的结果,无法轻易改变。我们对逝者保持尊重,但这件事情温言也是受害者。希望大家更多去关注事件本身,引导和谐的舆论环境。”
主办方的工作人员过来提醒:“采访时间结束,谢谢各位。”
还有人不依不饶的追问,被工作人员拦下。在保安的维持下,温言跟着何砚走出了会场。
上车后,阿梁给温言披上一件羽绒外套。
何砚瞟了她一眼:“你刚才想说什么?”
温言没说话。
何砚意味深长的说:“你就做好你的受害者,这事儿跟你没有关系。”
见温言不作声,她又道:“人都没了,你这是替谁不平呢?管好自己。”
良久,温言嗯了一声。
何砚面色缓了缓,继续说:“这次你新歌的成绩还不错,看后续怎么样,如果好的话原本计划的新专辑可能会提前。”
温言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欢喜。
何砚轻轻皱了皱眉。
她也拿不准温言今天这幅样子是怎么回事。如果是因为秦禹的事儿,那额头上的伤似乎无法解释。如果是吵架……
见温言仍旧呆呆的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何砚突然问:“你们最近见面了么?”
温言足足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转过头不解的看着她。何砚一向不过问她的私人生活,即使说起来也是点到即止,这样直接坦白的询问,还是第一次。
隔了片刻,何砚状似不经意的说:“上次交通事故的后续公关,应该花了不少钱吧?”
见温言仍旧一头雾水,何砚不动声色的继续道:“咱们公司的公关部,可没那么高的效率。”
温言慢半拍的理清了这看似不相关的几个话题间的联系。她微微变了脸色,睁大了眼睛看着何砚。
何砚看了她一眼,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告诫道:“你可千万别给我搞出艺术家不食人间烟火那一套。知道你想唱歌,就算是为了唱歌,这路也得顺当点。这事儿怎么看对你都是百利无一害,你给我拿出点敬业精神来。”
她说的每句都在理上,温言沉默的听着,无从反驳。
何砚最后叮嘱道:“明天没安排,你在家里好好休息。后天不要再像今天这幅鬼样子。”
温言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好。”
隔天上午温言约了方医生。
方柔正在整理病历记录,见温言来了,朝她笑了笑,起身给她倒了杯水。
两人在沙发上坐定。
“最近我好像又经常梦到过去的事。”温言靠在座位上,仔细回想了一番,又补充,“但很多又不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情。”
“梦里我想帮助别人,但其实自身也难保。”
方柔点点头:“最近生活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温言半响没有说话。隔了良久,她轻轻的说:“我前段时间认识了一位跟我一样的……有抑郁症的人。也不是很熟。他曾经跟我倾诉过,可我总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有帮上他。”
方柔认真的听着,并不急着开口。
温言继续平静的说:“之前我有觉察出他状态不对,有一些本就不怪他的事情,他把所有错误都归结到自己身上。我想跟他聊聊,可是被他拒绝了。我很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坚持一下。”
停了停,她语气轻飘飘的:“现在永远也没有机会了。”
方柔听的心头一沉,握着钢笔的手指不禁轻轻用力。她看了看温言,黑色的帽檐和口罩挡住了她的五官和表情,整个人说不出的阴郁消沉。
“他最后跟我说的是对不起。可是,他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是我对不起他。”
隔了片刻,见温言不再说话,方柔温和的开了口。
“其实对于那个人,他的所有心理和行为,你都看得很清楚。你说本就不怪他的事情,他不停的自责,认为全是自己的错——可你现在不也是这样么。”
温言安静的听着,没有反应。
方柔继续柔声说:“你能看的清楚,是因为你觉得你们是同一类人。既然这样,换个角度来想,你自己是很容易被开导的人吗?答案很明显不是。所有事情你都想的很清楚,只是做不到。那么他也一样。”
“你说当初应该坚持一下,只是一个当前情绪的出口罢了。而且你心里应该也知道,即使坚持了,成功的可能性也不大。没试过的事情或许是遗憾,但不应该是反复折磨自己的理由。”
良久的沉默后,温言轻轻的低声开口:“可能是吧。”
她抬起头,语气飘渺的有种不真实感。
“我去参加他的葬礼的时候,总觉得,是自己的葬礼。”
第21章 手表
温言吃了平常两倍剂量的药,这一觉睡的异常沉稳。
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已是黄昏。卧室一盏昏黄的壁灯,在棕色的地板上投下一层暗色的阴影。
温言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意识逐渐清明。她恍惚记起自己回来的时候是中午,并没有开过灯。愣了瞬,她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卧室另一侧的单人沙发,陆渊坐在上面,长腿叠在一起,神色冷淡的盯着她。
温言缓缓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陆渊打量着她,闲闲的问了句:“你怎么剪了个这么丑的刘海?”
温言摸了摸额头,语调平静无波:“为了遮住你打的伤口。”
陆渊眼神一黯,唇角的笑意微凉:“我打你?”
温言看着他,面色沉静。
陆渊稍稍往前倾身,神色认真的反问:“我为什么打你?”
温言淡淡道:“质问不成,恼羞成怒。”
陆渊似笑非笑的继续问:“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温言站起身:“不记得了。”
陆渊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笑了。
他的语气亦真亦假:“那我下次打你也要在你清醒的时候。记不住的痛不是白打了。”
温言抬眼看了看他,分辨不出他话里的真实含义。
关于那天的情景其实她记住的不多。她也不太相信陆渊真的会动手,可是她依稀记得他最后的摔门而出,怎么想也不是愉快的散场。
陆渊恢复了平常的散漫神色,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收拾一下,出去吃饭。”
车子行驶在三环路上,长长的车河一片闪烁。
离春节只有一周的时间。商业区灯火闪烁,朱红的布景将整条街道装饰的流光溢彩,热闹非凡。
陆渊问她:“过年回家吗?”
温言不假思索的答:“在北京。”
“有工作?”
“没有。”
陆渊看了她一眼。
温言从未跟他讲过自己家里的情况,他几次装作不经意的问起来都被她敷衍过去。她不愿多提的态度明显,他心里的诸多好奇,终究只能按了下去。
隔了会儿,陆渊说:“那正好,陪我去个地方。”
餐厅经理礼貌的打开了门,毕恭毕敬的跟陆渊打了声招呼:
“陆先生。”
陆渊点点头。两人入座。
温言中午吃了药,这会儿胃不太舒服。她拿起菜单翻了半天,实在没什么食欲,最后只点了一个小小的布丁。
陆渊看了看她,欲言又止,把菜单递回给服务员。
温言转头看着窗外,慢吞吞的喝着杯子里的水。
陆渊没话找话:“这次新歌成绩怎么样?”
温言举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顿,语气敷衍:“就那样。”
陆渊不悦的抿紧了唇。
此刻她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他面前,伸手就可以触到,他却一点也看不透她的心思。
那天推了她,他其实没后悔。
摔门而出的时候他暗自发狠这回一定要冷落她几天,可最终却还是没能坚持上三天。更可恨的是她把他气了个够呛,自己却似乎并没记住什么关键的,他倒白白自顾自的发了场脾气。
他宁愿她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质问他也好,跟他吵也罢,可是她一如即往的没有任何回应。
半响,陆渊沉声问:“在想什么?”
温言坐正身子,平静的看着他,一时无言。她心里有诸多疑问,不知该从何问起。
这几天她一直回想着何砚那天的话。
身处这个圈子里,她也没有多清高。她当然也想有成绩,想让更多人听到她的音乐。她懂得圈子里的游戏规则,也清楚陆渊可以帮助她更多。
可是她不想。
理智上她不想再跟陆渊多一重利益上的牵扯,感情上她做不到跟他再进一步。
既然是迟早要结束的关系,还是越简单越好。
陆渊见她缄默着一语不发,脸色逐渐沉了下来。
服务员过来上菜,打断了两人各怀心事的无声僵持。
温言回过神来,微微抬头,轻声道了声谢。
气氛重新安静下来。
餐厅里在放一首复古的情歌。女声极度的优雅华丽,细听之下却有种说不出的的哀伤。
温言静静听着,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句:“为什么?”
陆渊抬眼看她。
“为什么那天要帮我?”
陆渊握着筷子的动作一顿。
温言平静的看着他:“那晚的事情,不管是因为这只是你乐于助人的举手之劳,还是对于我那通求助电话没有接到的补偿,其实都没有这个必要。”
陆渊面色仍旧未改,心里已经开始火了起来,
这件事他没有跟她说过,就是因为知道她的轴劲。如今她既然还是从别处知道了,他不指望她感恩戴德,但这样反过来兴师问罪是什么意思?
陆渊看着她,耐着性子反问:“你到底在怕什么?”
温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漫不经心的晃着手里的杯子,避重就轻的说:“我们还是保持原样比较好。”
这话里的几层含义明显。陆渊听了脸色骤然冷了几分。
他忽然意识到,原来温言心里什么都清楚。
她不是没有察觉出他对她的心思。一切的沉默,躲避,拒绝,无动于衷,只不过是因为她不喜欢他罢了。
他想逐渐参与到她的生活里,想慢慢等到她的回应,可到头来,陷更深的只有他一个人而已。至始至终她都站在一边冷静旁观,从来都没有参与进来。
陆渊觉得自己实在可笑。
他过往的人生里一直顺风顺水,从来没有过这般求而不得的体验。他有限的耐心全都给了温言,越是得不到,这执念就越是折磨的强烈。
半响,陆渊盯着她,冷声问:“你想怎么样?”
温言静默了片刻,淡声道:“不要参与对方生活。”
陆渊看着她,忽然笑了下。可眸底却仍冷冷清清的,没有半分笑意到达。
“好。”
他微微倾身看着温言,面不改色继续道:“那我在我的生活里干什么,你也不用管。”
温言被他的无赖逻辑绕得无言以对。她拧了拧眉,刚想再开口,陆渊敲了下她面前的盘子。
清脆的一声,像是警告。
陆渊不再看她,冷冷道:“吃饭。”
今年的最后一场活动是年末的音乐颁奖礼。
温言的礼服是条黑色的长裙,背后是交叉绑带的设计,她自己系不上,喊阿梁帮忙。阿梁把她背后的长发拨到胸前,抽着带子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这个……”
温言侧头看她一眼,等了几秒没有下文:“什么?”
阿梁疑惑的看着她背上靠右侧的地方,一块紫黑色的淤青,在白皙肤色的衬托下显得极为突兀。
她联想到前天温言参加活动时红肿的眼睛,额头上结痂的伤口,以及返程时何砚在车上说的那些话,脑子里转的飞快。
“……没什么。这样会不会系的太紧了?”
温言低头扯了扯裙子:“还好。”
何砚一边讲着电话一边走进来。
“知道了。嗯,那先这样。”
挂了电话,她倚在桌子上,打量了一番温言身上的礼服,突然问:“你跟沈亦有私交?”
温言迟疑了一下,谨慎的摇摇头:“没有。就那天录节目认识的。”
何砚看她一眼,公事公办的语气:“他那边有首歌,找到公司,说想跟你合作。”
温言一愣。
那天梁御送她回家后他们就一直没再联系,她还以为他只是随口一提,自己都快忘了这件事儿。
“他们工作室你知道吧?”
温言犹豫道:“知道一点。”
何砚继续说:“口碑还不错,出品一直有保障。本来也是小众,去年突然给人写了几首大热的歌,一下子炙手可热了,红的约都约不上。”
这个温言倒是不知道。她平时都是一个人做自己的事,圈子里的事她嫌麻烦,从没特意去了解过。
何砚拍了拍她的肩,言语间别有深意:“时来运转。”
温言尴尬的笑了下。
红毯设在室外。
零下几度的天气,温言在礼服外面裹了件到脚踝的黑色羽绒服,人还是冻的颤巍巍的发抖。
“学姐,好久没见到你了!”
何砚闻声转过身来,一个高挑明艳的年轻女孩笑着走过来,亲昵的抱了她一下。
温言也回过身。那女孩身着一套剪裁和做工都是上乘的深灰色西装套装,胸前挂着一张工作牌,及肩的中长发,妆容精致,整个人有股明朗的英气,沉稳又干练,气质极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