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都是憋闷干燥的灰尘味道,刚刚跑了半天此时胸腔剧烈的疼着,肺部突然吸进了灰尘后十分难受,她艰难的张着嘴吸了口气,想咳嗽,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憋得涨红了脸。
门外走廊那头远远传来了空旷的脚步声。
温言死死的盯着那扇门,身体不可抑制的剧烈的颤抖着。
记忆仿佛又一下子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夜晚。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绝望,同样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一步,两步,三步……终于,在门外停住了。
温言心跳强烈的快要跳了出来,大脑嗡嗡作响,口干舌燥,眼前一阵一阵的眩晕发白。
门被人从外面缓缓拉开。
那人站在光亮中,瘦高的身材,面容甚至是有些白净清秀的,只是神情在这场景之下显得十足阴郁。他穿了一件黑色的T恤,肩上背着个黑色的书包,脖子上挂着一个眼熟的红色耳机。
是那天在医院外面见到的少年。
温言本能的往后抵在墙上,屏住了呼吸,眼睛惊恐的瞪大,瞳孔极速的扩张着。
少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神色泰然自若,仿佛置身事外般的欣赏着她的恐惧。
隔了半响,他突然笑了。
“温言姐,你躲在这里啊。那天晚上,你为什么不读我的信呢?”
作者有话要说: 持续感冒中,速度慢,抱歉。
第46章 空洞
陆渊“腾”的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
他抓了车钥匙慌慌张张的开门往出跑, 跑到楼梯口才又猛然想起来, 僵直的停住了脚步,强作镇定的抖着手拨回了温言的号码。
“嘟……嘟……”
他不敢再浪费时间, 两步并成一步的匆匆跑下楼,声音太大惊动了主卧里头的章女士,她推门出来, 真丝睡衣外披了一件薄薄的披肩, 保养极好的面容露着丝不悦:“这么晚了你要上哪儿去?”
陆渊没空答她的话,全身的注意力都在耳边冰凉的听筒上。他脚上胡乱蹬了双鞋,跌跌撞撞的伸手去开门。
身后章女士不满的提高了音量:“陆渊?”
电话接通了。
陆渊拧着门把手的动作倏地僵在空中。
“喂, 您好。”
电话那头是一道陌生而礼貌的男声。陆渊心猛地一跳,大脑飞快的转着,语气紧张而不善:“温言呢?”
对方顿了顿,淡声回道:“我是温言公司的同事。她刚刚受了些惊吓, 现在人还在医院里观察。”
陆渊太阳穴突突的跳着,犹疑而谨慎的问:“哪个医院?”
对方极官方的回复:“不好意思,目前关于这件事情的信息暂时不方便对外透露。”
陆渊耐着性子, 沉声要求:“让她本人接一下电话。”
电话那头一口回绝:“抱歉,她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双方僵持了几秒, 陆渊的声音僵了起来:“你到底是谁?”
对方的语气平静的没有一丝起伏:“陆先生,请您冷静。我们这里现在很忙。”语毕直接挂了电话。
章女士抱着手臂站在一旁, 全程冷眼看着,脸色一路沉了下去。
陆渊怔了一瞬,心头几百个最坏的念头在脑海中翻转而过, 他回过神来,打开门往外头跑,脚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个踉跄,他扶着墙稳了下身体,跌跌撞撞的冲了出去。
进入电梯里按下负一层的按钮时,章女士伸手拦住了电梯门。
陆渊看了看她,声音僵硬而克制:“妈,您先回去。”
章女士沉着的开口道:“陆渊,我上次跟你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陆渊紧紧的皱着眉头,忍耐着性子恳求道:“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您现在先让开行不行?”
章女士的声音冷了下来:“上次为了她出车祸,这次你又要为她干什么?”
陆渊紧紧的抿着唇,语气已是极力克制:“我说,让开。”
章女士置若罔闻,厉声训斥道:“大半夜的,一通电话就能让你魂不守舍坐立难安,你看你现在还像个什么样子?你还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她一提起电话这事儿陆渊就更生气,忍不住提高了音量:“那是求救电话!接不到她会出事!”
章女士像是不以为意,轻蔑的笑了一声。
陆渊见她这副反应,心里原本的怒气更加变本加厉的往上涌:“再说谁允许您动我的电话了?您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隐私?我的事儿您能不能不要管?”
章女士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我是你妈,你要一次又一次的让你妈失望?伤你妈的心?!”
陆渊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他往前一步一把掀开了她的手臂,暴躁的狂按着关门的按钮。
电梯门终于缓缓合上。章女士站在门外,脸上是恨铁不成钢的失望神情。
夜色无边。
陆渊一路狂踩油门,疯了一般的往温言公司的方向开过去。
他不敢停下来,极度的紧张和激动的情绪之下,头痛欲裂。他看着前面一片明亮的灯火,反复不停的回想着温言那条求救信息,还有那通没有接到的电话。
她需要他的时候,他又一次完完整整的错过了。
他不知道温言独自一人发现被跟踪时会有多害怕,不知道她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却得不到回应是什么样的绝望,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真的如刚刚电话里的人所说的那样,已经被安全送到了医院,还是……
背上冷冷的打了个寒颤。他不敢再往下想。
车子停在写字楼前面,陆渊拔了车钥匙往楼里面跑。
已经是凌晨。大厅里面明亮而空旷,两个保安正在闲聊:“……你不知道,那女的是个唱歌的,明星。现在的粉丝,啧啧,太疯狂了。”
陆渊停住了脚步。
他转过身,喘了口气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两个保安同时愣了愣,莫名其妙的上下打量着他。
陆渊重新组织了一遍语言:“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稍微年长一点的那位保安迟疑了片刻,开口道:“刚刚这儿有一起粉丝跟踪事件,发现的及时,警察已经过来把人带走了。”
陆渊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他深深的长出了口气,整个人突然间松懈下来,有一瞬连腿都有些瘫软。
他皱着眉揉了揉额头,低声问:“受害人呢?”
“送去医院了。”
“去哪个医院了?”
保安摇摇头:“那我们就不知道了。”
陆渊半天没说话,最后哑着嗓子问了句:“人有没有受伤?”
保安仔细的想了想:“好像有。”
从楼里出来,陆渊站在路边点了颗烟。
他跑了一晚上,身上都是汗,夜里的凉风吹着,他冷得清醒过来,终于想起来打给何砚。
“温言在哪个医院?”
眼前是一片黑色的寂静,周围没有一点光亮与声音。
视觉看不见,听觉就变得更加敏感。
温言蹲在角落里,紧紧抱着膝盖,仿佛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般,低着头,一声不吭。
面前的人安静的看着她,良久,缓缓开口。
“我不喜欢现在的你。我不喜欢你跟别的男歌手合作,不喜欢你给别人跳那么性感的舞,不喜欢你去参加那些没有意义的综艺节目。”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喜欢唱歌吗,为什么现在都在做音乐无关的事情?参加饭局,陪酒陪笑,给品牌站台,跑垃圾综艺……你有多久没有拿出满意的作品了?你就是喜欢名利带给你的感觉,沉迷于此还要极力装成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模样,这样戴着面具生活,不累吗?”
温言无力的摇了摇头,单薄的身体像是蝴蝶一样,不停的抖着。
少年蹲下身来,看着眼前的人,像是极度的失望又费解。
“为什么明明可以彻底的分开,还是又跟他纠缠到一起去了?他这种公子哥真的可以相信吗?他口口声声说爱你,为什么在你需要他的时候,他一次也没有出现过?”
温言张了张嘴,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
少年忽然笑了。
“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吧?不过我倒觉得这也不能全怪他,毕竟你对他也没有几分真心,能换来现在这些已经不错了。你真的相信他吗,你连抑郁症都不敢告诉他吧?你对于他仅有的那点信任,也不过是为了相信而相信罢了。你对他其实只有利用,你一个人活得太累了、太孤单了,你贪恋他的陪伴,你想利用他保护你自己。今天这样的结果,就是报应。”
温言仰着脸,不住的摇头,极力想否认,却怎么努力也发不出一句声音。
少年笑了一声:“接受不了自己其实是这样的人吧?自私,冷血,阴郁,虚伪,你这种人,存在就是错误。连你的亲生父母都要抛弃你,你人生里从来没有过一个朋友、爱人,身边所有的关系都是靠利益维系,这些还不能说明问题?”
他定定的看着她,语气平静,缓慢,笃定,又无比残忍。
“你就活该孤身一个人。你这种人一辈子也不会得到幸福,一辈子也不会好过。”
温言猛的坐了起来。
她大口的喘着气,抓着被子惊恐的张望了一周。
眼前是一室柔和的暗黄色光线,干燥的空气里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床边椅子上的人紧张的俯身问她:“做噩梦了?”
温言空洞的看了他一眼,别过了头。
这个梦境实在太过真实。梦里的那些话虚虚实实,她一时竟恍惚有些记不清,哪些是梦境,哪些才是现实。
在梦里,她甚至看不清那个少年的样貌,但她心里却有种奇怪而笃定的意识,那并不是今天晚上跟踪她的人,而是她假想中的自己。他所说的那些话,他所有的指责、猜忌、质疑、否定,都是她隐匿在内心最深处的矛盾,是她潜意识里对自己的病态怀疑和残忍剖析。
清醒时逃避去思考的那些痛苦纠结和折磨,通通在这个梦里找到了出口,血淋淋的揭开了她所有看似体面的伪装。
她突然觉得茫然又恐惧。她开始动摇和怀疑,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真的像梦里所说的那样的不堪?
陆渊心疼的看着眼前的人,她像是还没有从梦里回过神来,呆呆的看着前方,眼神空洞,抓着被子的手指关节颤抖泛白,额头上渗出了薄薄的一层细汗,濡湿了额角的碎发。
他伸出手想给她擦一下额头,她下意识的往后躲了一下,抬手想挡,宽大的袖子从胳膊上滑下去,露出半截细白的手臂,上面几处大小不一的擦伤和抓痕。
陆渊神色复杂的看了半响,低声问:“还有哪里受伤了?”
温言沉默了片刻,轻轻掀开被子,大腿外侧一处手掌大小的擦伤,已经上过了碘酒,膝盖往下有几处磕碰的淤青,深浅不一。
她低着头,没有看到陆渊的神情。
他轻轻的给她重新盖好了被子,微沉的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自责和忐忑:“温言,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 梦里借着少年口中说出来的话,都是温言平时隐藏在心里的矛盾。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因为她自己想不开而衍生出来的自我折磨。
比如对待音乐,温言确实喜欢唱歌,但是为了能够唱歌强迫自己做了很多音乐无关的事情,其实内心里也非常痛苦,这种矛盾的心情让她潜意识里一直在自我怀疑(打个比方,比如让一位有追求有实力的歌手一直唱网络神曲,他肯定早晚要崩溃),她害怕自己变成了没有灵魂只为争名逐利的人,骨子里还是清高。
至于对待陆总……就仁者见仁,往后看吧。
第47章 孤岛
事件的后续是从阿梁口中得知的。
据说那个男生也是A大的学生, 理工科的, 成绩很好,跟班上的同学相处也还算融洽, 平时除了沉默寡言喜欢独来独往外并没有过什么奇怪的举动。他的辅导员听了这件事情后,脸上惊诧的神色久久不散。
从他书包里搜出来的相机里面几千张全部都是温言的照片,从短裙到羽绒服, 时间跨度十分久远, 其中大部分的场景明显不是公开的工作场合,而是私人行程,拍照的角度也十分隐蔽, 有几张甚至画面中的人都已经有所察觉,目光警觉的看着镜头的方向。
温言听得背后一阵发凉。
男生的父母都是生意人,家境不错。父亲应该是觉得丢人,全程坐在派出所的凳子上握着奔驰的车钥匙抽烟保持缄默, 他母亲在一旁不停的道歉,跟几方陪笑说着好话。
因为还是学生,认错态度良好, 又没有造成特别严重的实质性伤害,加上学校方面的求情, 公司最终的态度是不予追究,只是警告和批评教育。
不过不追究, 并不代表不发声。这种送上门来的热点,公关部连夜规划了AB两个方案,热搜、通稿和媒体都安排的明明白白, 第二天一早随着公司官方声明发布,事件的热度迅速蹿了起来。温言前一晚在医院里的几张照片也一并在网上传了起来,质量十分高清,连伤口边缘翻起的一点儿皮都看得清清楚楚。粉丝大呼心疼,齐刷刷的刷着屏:离她的作品近一点,离她的生活远一点;路人再一次表示忧国忧民:当代大学生盲目追星陷入自我迷失,究竟是家庭教育的缺位,还是素质教育的缺失?
温言沉默的坐在床上,直到挂了电话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她的头垂着,神色在长发的遮挡下看不清明。
陆渊靠在窗边远远的看着她。他知道她昨晚是真的吓到了,夜半惊醒时整个人都是恍惚的,那种强作镇定之下的安静跟她平日里的安静截然不同,那是一种受到重击后的防御姿态,把自己的身体蜷缩的更紧,脆弱的一面不肯示给任何人,独自艰难的消化着所有的情绪。
他看在眼里,心疼,焦急,又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