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唐——春溪笛晓
时间:2019-05-26 09:13:52

  李二陛下看完朝臣的折子,神色稍霁。
  哪怕李元婴没有在信里哭诉,更没有折返回来让他做主,他也不会让李元婴白白受这一趟惊吓。想到送信回来的侍卫说李元婴当时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李二陛下一方面觉得“果然是我弟弟”一方面又觉得李元婴不该以身涉险。
  这事毕竟是李元婴受了委屈,李二陛下也不好再写信骂他,只好开了私库亲自挑了批宝贝叫人送去滕州安抚李元婴,表示一定会彻查到底。到信末他才告诫李元婴,下回不许再冲在最前面,刀剑无眼,这回能占了先,下回不一定还能这么幸运。
  李二陛下给李元婴写完信,第二天上朝时提出要严厉打击山匪,杜绝这类谋财害命的事件再次发生。
  百官自是没人反对。
  一场浩浩荡荡的剿匪招安行动就此拉开序幕。
  只是光这样做还不足以泄李二陛下心头怒火,按照那几个盗匪的供词,明显是有人躲在背后想要李元婴的命。
  到底是谁?
  李二陛下在心里列着怀疑对象,一列之下才发现李元婴得罪的人还真不少,比如老四当初一直和他不对付,比如他在侯君集入狱时跑去和人说了一通,比如他跑来告张亮养了五百义子不知想做什么,再比如他帮高阳和房俊解除了婚约又让房玄龄帮卢照邻求娶高阳。
  只不过,这些恩怨都不至于要李元婴的命。
  最有可能动手的老四身边有权万纪盯着,不可能搞出这样的动作;张亮侯君集哪怕觉得李元婴说得不对,不至于生出杀李元婴的心。
  至于房家,他们没有那样的能耐。
  如果不是旧怨,那就是新仇。
  李元婴最近的动作就是当众提出修直道、兴海运,大肆鼓动所有人搞海上贸易、走河南直道运输。这中间涉及到的利益并不少,首先,这可能让原本大搞走私、偷偷吃这一块红利的人被人抢了好处;其次,每一条漕运、陆运路线上都有附着在上面获利的人,李元婴这一变更,就等于断了人财路!
  李二陛下心中怒气翻涌,叫人沿着这个方向追查下去,看看那些人最近有异动。这一圈人里头剔除掉拿不出投石机和弓弩的那批,剩下的不难彻查,底下很快给李二陛下呈上了追查结果:这事竟和勋国公张亮有点关系。
  张亮当然不会傻到对李元婴动手,他还是有脑子的。但是有脑子的张亮在一件事上非常糊涂:他非常喜欢妻子李氏。
  李氏不是他原配,他喜欢上李氏之后休弃发妻娶了李氏,对李氏万般宠爱,连李氏和人偷情他都不在意。这次对李元婴下杀手的人是李氏的弟弟,李氏姐弟骄横惯了,对礼法律法都不放在眼里。
  李氏弟弟本来沾着张亮的光靠漕运获利,结果他管着的那条航道因为拦船收钱太过频繁,大家宁愿麻烦点绕着走,害他这大半年来获利大大减少。年后从张亮那知道李元婴还要大兴海运,游说所有人都走他修的海港、走他修的直道,李氏弟弟又气又急,就暗中布下杀局要弄死李元婴。
  这事张亮也不无辜,他察觉李氏弟弟干了这样的事不仅没告发,还派人去灭了那窝山贼的口,替李氏弟弟遮掩!
  李二陛下怒不可遏地宣张亮回长安。
  张亮接到宣召,又惊又怕,连夜和义子们商量了许久,没去见李氏,第二天一早径直回京觐见李二陛下。一见到李二陛下,张亮就抱上去痛哭流涕,说自己做错了,自己不该替李氏弟弟遮掩这样的大罪,哭求李二陛下降罪、削了他的爵位和官职。
  李二陛下看着抱着自己大腿痛哭的张亮,心中叹息。当初侯君集有反心,张亮直接来告诉他,可见张亮对他忠心不二。哪怕李元婴和他说张亮养了五百义子,他也只是叫人多盯着点,并没有真的疑心张亮要反。
  现在张亮这样哭着认罪,李二陛下免不了又想起当初张亮替他去招揽义士被元吉告发、不管如何严刑拷打都没有供认的情分。他说道:“这事,朕必须给元婴一个交代。”
  张亮表示不管如何处置,他都心甘情愿。
  李二陛下叫人把李家查抄了,但让张亮回去继续坐镇洛阳。
  这桩事到此算是了解了,李二陛下让人把结果送去给李元婴。为了安抚李元婴,李二陛下除了第一批送过来的宝贝之外,又特许李元婴多招三千精兵,并赐三炉铸钱。民间铸私钱是犯法的,但是部分藩王有钱炉可以自行铸钱,所铸钱币也是可以全国同行的合法货币。
  只是有这个资格的藩王并不多。
  当年李二陛下被封为秦王也仅得了三个钱炉。
  李二陛下下这道旨意显然是和百官有过激烈争吵的。
  李元婴收到信时,已经抵达滕州接受了一圈嘘寒问暖。对这个旨意,李元婴还算满意,虽然李二陛下没有处置勋国公,但勋国公追随李二陛下时他还没出生呢,有什么可比的。他也没瞒着狄仁杰他们,把事情原原本本地给他们讲了。
  狄仁杰道:“我们和这勋国公算是结下死仇了。”那李氏弟弟能靠着勋国公作威作福,显见和那李氏很亲厚。现在李二陛下为了李元婴把李家给抄了,那李氏还不天天给勋国公吹枕边风?再说了,便是李氏不吹枕边风,他们也不会原谅勋国公!
  一想到一旦这个毒辣的杀局得逞,李元婴就再也回不来,他们就恨得不得了。难道因为李元婴反应及时,这事就能这么算了?那勋国公还敢帮他妻弟遮掩!
  李元婴无所谓地道:“我们在滕州,他们在洛阳,结了死仇也见不上几面。”
  一直立在角落里没吭声的戴亭说话了:“我去洛阳。”
  李元婴看向戴亭。
  戴亭接到李元婴遇刺的消息就第一时间赶回来。只是倭国到底隔着一片海,回来时事情都已经有了了结。
  戴亭抬起头,眼底有着幽冷的火光。他又重复了一遍:“殿下,我去洛阳。”李二陛下和张亮有旧情,他们可没有!
  李元婴见戴亭这般坚持,犹豫片刻还是应了下来:“好,你去吧,小心行事。”
  戴亭喏然应是。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王爷今天不说话!
 
 
第187章 
  戴亭没声没息地出发。
  按理来说,李二陛下处置了李氏弟弟这个祸首,还把李家也查抄了,还给了李元婴丰厚的赏赐作为安抚,他们不应该再追究到勋国公夫妇身上。
  要知道李二陛下可是把洛阳这个重要门户交托给勋国公,可见对勋国公的信重。相比起来,李元婴到底只是个远离朝堂的藩王。
  李元婴心里亮堂堂的,从不去碰触不该碰触的东西,也从没想过要和朝中重臣较量。
  不过这次勋国公的妻弟是想要他的命就有点不讲道理了,你觉得财源被抢了只管说,说不定还能商量出新的生财之道,偏偏你一言不合就要置人于死地!胆子肯定不是一天肥起来的,都敢对他下手了,可见平时没少干这种勾连盗匪谋财害命的事。
  勋国公这次这么干脆利落地帮忙遮掩,显见也知晓这妻弟是什么德性。李元婴不反感爱妻如命的人,相反,像魏征他们那样与妻子相敬相爱他觉得很棒。但是若是爱妻爱到是非不分,对方偷情你帮着望风,对方杀人你跟着埋尸,李元婴觉得不应该!
  所以李元婴没反对戴亭去洛阳,只叮嘱戴亭针对勋国公一行人即可,不能让洛阳伤筋动骨。
  洛阳不是高丽和倭国,那是大唐的地方,近在长安之侧,不能为了勋国公祸及洛阳。
  而且,真要是闹到那种地步,李二陛下不可能容得下戴亭。李元婴别的不行,感觉还是很敏锐的,哪怕李二陛下从没说出口,他还是能察觉出李二陛下曾生出过杀掉戴亭的念头。
  就在戴亭告发勋国公私自收养五百义子的时候。
  若是当时戴亭进一步查探下去,落在李二陛下眼里就是他们在窥伺朝中重臣动向。他们在大唐之外做什么都行,但是不能把手伸到大唐境内、朝堂之上。
  这次他让戴亭去洛阳,也不知是对是错。
  可若是什么都不做,他同样不甘心。
  李元婴在戴亭出发后恹恹了好些天,武媚几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连即将要出发到长安迎娶高阳的卢照邻都跟着情绪低落。他们还是太没用了,连报复想要李元婴命的人都要再三衡量。
  但是,他们现在还太弱。
  有些账且先记下来,以后慢慢算!
  武媚和魏姝商量着安排一场春猎,让李元婴热闹热闹。
  李元婴这人一向没什么烦恼,只要一热闹起来他肯定高兴了。何况这三月莺飞草长,也正适合出去散散心。
  李元婴是爱玩的,滕州自然不缺猎场,以前大伙怕他玩起来野得没边,很少撺掇他出去行猎。这次武媚叫人做了充足的准备,鹰犬都备上了,还叫人赶了好几头骆驼牵去驮猎物。
  李元婴一见这仗势,马上把这些天的烦闷抛诸脑后,兴致勃勃地呼朋唤友出去玩儿。
  卢照邻他们都集体休假,陪着李元婴一块去闹腾,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骑马而去,后头跟着负责训鹰训犬训骆驼的人,声势十分浩大,引得不少百姓驻足观看。
  百姓们有的在辨认李元婴等人胯下名驹,有的在认人,有的则惊奇地看着平日里见得不多的鹰鹞骆驼,觉得滕王殿下果真气派,连打猎都有这仗势,瞧着简直跟出征差不多!
  李元婴一行人到了猎场,只见春来四野葱葱,远处的矮山上缀着零星野花,虽没人来观花,却仍自顾自地在野草丛中争妍斗艳。这日天气晴好,李元婴仰头一看,只见猎场空阔,碧色接天,让他的心情也不自觉地明快起来。
  一行人分坐下来先就着无边春景用早饭,狄仁杰说:“还是媚娘说得对,出来外面用果然畅快些。”
  天为盖、地为席,碧空苍苍,草野茫茫,如何能不畅快!人生天地间,本就只有短短数十年,若是连这数十年都不能放纵肆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岂不白来人间一遭!
  李元婴举杯,一敬天地,敬谢天地孕养万物,让他得见春华烂漫、夏木浓荫、秋实累累、冬雪延绵;二敬父母,敬谢父母他能降生于世间,纵享世间万般美好;三敬在场的不在场的所有人,敬谢他们陪伴在他的身边,让他永远不觉寂寞孤独。
  敬完三杯,李元婴脸上已染上淡淡红晕,其他人也陪他饮尽了三杯,只是喝起酒来没李元婴容易上脸,瞧着都还好。
  魏姝把黄鹂端上来的茶捧到他面前,让他喝了醒醒酒,可别醉着骑马打猎。
  李元婴借酒逞凶:“姝妹妹你喂我。”
  魏姝看了其他人一眼,拿瞅准机会耍赖的李元婴没办法,只好亲自把茶喂到他嘴边。
  李元婴有滋有味地吃了半碗茶,酒顿时全醒了,拉着魏姝一起去狩猎。
  魏姝她们虽学过骑射,但终归没怎么派上过用场,顶多只是打打马球。李元婴觉得她们也该下场实战一番,免得遇事发挥不出来,毕竟谁都不能保证下次是不是还会遇到李氏弟弟那种没脑子的人、遇上那些个不要命的亡命之徒。
  于是但凡能上马的全抄着弓箭进了猎场。
  早已得了命令的侍卫们一部分负责防卫,一部分负责从三面把猎物驱赶到李元婴等人的活动范围。李元婴一行人很快分散开,开始拿那些被驱赶入猎场的猎物下手,半天下来,每个人身上都大汗淋漓,随行的骆驼背上也驮满了猎物。
  李元婴兴致勃勃地跑去找王义方,让王义方来评定他们谁胜谁负。李元婴信心满满,感觉第一已经是自己的了,谁猎得都没他多!不想这时候武媚和狄仁杰才回来,身边还跟着好几头驮满猎物的高大骆驼,瞧着很是壮观。
  李元婴一看,不敢置信地睁圆了眼,跑过去绕着几头骆驼转悠了一圈,不甘心地说:“不可能,你们一定作弊了!”
  武媚翻身下马,整个人看起来熠熠发光。她含笑应和李元婴的话:“是啊,这些猎物都是一头撞死在树下,被我们捡起来的。”
  李元婴哼哼两声,更不满意了:“这谎话一听就很假,你编也不编好点。”不甘心归不甘心,出了一身大汗之后李元婴心里却是快活多了。春天是飞禽走兽繁衍生息的季节,李元婴下午没有继续再行猎,而是挑了想吃的猎物留下,剩下的仍放到骆驼背上驮着回城。
  回到城中,李元婴叫人去寻城里善于料理猎物的屠夫过来支上一排摊子,给他们付了工钱,让他们帮忙把肉分给过往的百姓,见者有份,虽然不多,但大伙都分一截肉回去尝个味。
  众人一听可以吃到李元婴亲自猎的猎物,自都蜂拥而至,有序地排着队领肉,有的领走个蹄子,有的拿了截胸肉,都欢欢喜喜地散去。李元婴见大伙都挺高兴,又当场宣布这个月不宵禁,大家白天晚上都可以出来走动,滕州人为人坦荡、行事磊落,不惧那宵小之徒!
  百姓自是欢喜不已,高声回道:“要是有人胆敢作乱,不说官府不放过他们,我们头一个不放过他们!”
  滕州这一天极为热闹,领到肉的都得意洋洋地回去和邻里炫耀,没有领到肉的也不气馁,暗暗决定下次看到李元婴带人出城就等在肉铺周围,好第一时间分点肉回家。他们倒也不是吃不起肉,而是要沾沾滕王殿下的贵气!
  傍晚时分,几乎家家户户都飘出了肉香,有的是分来的,有的是自家买的,都争相煮出诱人的香气来,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晚上吃肉。入夜之后,得知晚上不宵禁的商贾们纷纷使出浑身解数招揽客人,坊间瞧着竟比白天还热闹。
  有外来的客人见此情景都呆住了:这滕州怎么这般繁荣?
  既然开了宵禁,李元婴自然也做两手准备。滕州府衙那边人力有限,不能全天值守,李元婴便把李二陛下给的两千个名额招满,分编到滕州各坊、各乡,把这两千人作为滕州的安防网络,无事时他们负责解决百姓一些小问题,有事时他们有资格身披盔甲、动用刀弓,格杀有歹心的人。
  李元婴安排完安防,又打起钱炉的主意。
  兵他不打算练,反正有身边这一批已经足够了,一般人不会像那李氏弟弟那么蠢,真刀明枪地要他命。但是铸出属于滕州的钱,这是相当诱人的事。
  他要让滕州变成和其他地方不一样的地方,与长安不一样,与世间任何地方都不一样。
  这种不一样还不能明着展现出来,可但凡是能与其他地方区别开的事,他就想去做。
  李元婴登楼远望长安方向许久,回想着从出生到长大的种种。他不知道皇兄会不会喜欢这个不一样的滕州,也不知皇兄会不会想把这点不一样早早掐灭。
  “殿下。”武媚的声音自扶梯处传来。
  李元婴转头看去,只见武媚登上楼来,行至他身边与他一起远望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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