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术——须弥普普
时间:2019-05-29 09:23:03

  季清菱当时年纪小,家中人并不把她当回事,只以为听不懂,许多话都不避着,谁成想她倒是一直记得清楚,竟是记到了现在。
  两世一对,她便对比出不对来。
  可以打对折,甚至对折再对折,哪怕给个零头也好,可一文钱不给,就有些太夸张了。
  顾延章同自家这一位说话,向来不用费事,往往有时候连点都不用点一下,对方就能明白自己话中之意,此刻听得季清菱这般说,他只颔了一下首,道:“看上回邸报,延州的犒赏、抚恤都只发了一半。”
 
 
第304章 提前
  季清菱听得愕然,不由得问道:“竟至于此了?”
  顾延章点头,叹道:“是真穷了,延州打了好几年,兵力越添越多,这一二年间,南北都不太平,交趾兴兵,蜀中动乱,去岁桂林才发了大水,襄州又地动了,哪一处都是花钱的地方。”
  他这般一说,季清菱心中算了算,一时也了然了。
  朝中的进项是有定数的,泰半都是赋税,可一则这二三年间雨水不调,接连遇上歉年;二则天灾频出,人祸也不少。
  延州阵前已是个烧钱的地方,又要赈灾,再有平叛,进项少了许多,开销倒是多了数倍有余,能有余钱才怪。
  这样一想,连杨奎都要不足延州的抚恤银子,顾延章一个小小的通判,还是在赣州这个上不上,下不下的地方,虽然水患也严重,可比起旁的火燎眉毛的事情来,压根都排不上号,又怎么可能做得到虎口夺食。
  “看来要咱们自己去找钱了。”季清菱皱着眉头道,“既是要修水利,府库里多少也能支一点,赣州年年水患都厉害,百姓多受其苦,只要好生在州城里筹一筹,也能得一些。”
  她仔细琢磨着能出钱的地方,盘来算去,想到了另一桩,“五哥,便是银钱够了,人力怎的办?难道又要征发夫役?”
  兴修水利,听起来只是四个字,可若是要做起来,却并未有那般简单。
  便是寻常人家建个屋子,木料多少、砖瓦多少、泥水多少、人力多少,都得仔仔细细算一回,至少需要一二十人耗上小半年,才能盖好,更何况兴修水利。
  哪怕赣州州衙自己筹到了钱,又该找谁去建?少不得要征发徭役。
  “虽是好事,若是扰民得厉害,也不太好,况且接下来都是农忙,抽了人出来,误了农耕就麻烦了……”季清菱提醒道。
  本来五哥上书请缓缴秋粮,又请拨银钱,就已经能叫朝中认定他贪功了,若是因为京城不给钱,自家特去筹了钱,还大征徭役,十有八九水患还未开始治,就已经被御史台盯着弹劾了。
  事情没做成,徒然惹上一身骚,实在是得不偿失。
  顾延章点了点头,他见季清菱咬着嘴唇,一幅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禁凑过头去,对着她的右颊亲了一下,柔声道:“还不到你忧心的时候,我自会想办法,实在不行了,再来找你。”
  又道:“天都这般晚了,快睡罢。”
  季清菱听话地“哦”了一声,抱着顾延章的胳膊,偎在他身旁,闭上眼睛睡了。
  顾延章拢着季清菱的肩,直到听得怀中人呼吸渐匀,这才吻了吻她的唇,又给掖好了被角。
  他闭着眼睛,心中盘算到半夜才睡去。
  次日早早醒来,顾延章处理了些琐事,便带着人去了会昌、赣县两处,看了看赣江河岸。
  赣州地处赣江上游,乃是章江、贡江两江交汇,水流湍急,水势浩大,他照着州中水利官的指点仔细看了一回,发现此处确实不太适合建堤坝。
  回到州中,他把勘探州城街道的事情交给了许明、孙霖二人,又勉励了几句那井师陆移,这才把州中的都监请了过来。
  赣州的都监姓林,名唤林严,乃是兵营出身。
  他三十余岁,才做过两任都监,能力中平,素日里头也不显眼,此刻被顾延章特意找来问询,连忙将州中巡铺、弓手情况一一道来,又补了一句,道:“虽说州中惯来清静,没有什么大事,可诸人向日都有严加训练,尽是得力的好儿郎,并没有偷奸耍滑的。”
  他说完,忙又道:“下月正是检阅的时候,本是定下了初八,届时还请通判来监督查检。”
  顾延章沉吟了一会,问道:“若是今岁夏秋交季,城中有流民经过,按着此时人力,可能管控?”
  林严面色微变,小心翼翼地问道:“通判,州中哪一处遭了灾?”
  他心中不由自主地泛起了嘀咕。
  此时恰才入夏,距离秋季,还要两三个月,却是未曾听说哪个县中出了什么事。
  可听这顾通判的口气,分明不是考问自己,而好似是肯定到得秋天,必然会有这样一群流民。
  顾延章道:“抚州打北,一路在闹蝗灾,如果再没有雨,早则入秋,迟则秋末,灾民便要往赣州来了。”
  林严心中一凛,忙问道:“往年遭灾,流民都是打京城去的,便有不去京城,也是转道江南,怎的今岁突然往咱们这一处走,莫不是朝中有令,着咱们州中抚慰流民?”
  顾延章取过桌上的舆图,指着抚州上头的一片地方,对林严道:“这几处州县,今岁也在闹旱,蝗群一飞,还不晓得是什么情况,多半还是要打赣州取道江南,或是转而入京。”
  抚州闹蝗闹旱,已是闹了有大半年了,两州相临不远,林严作为一州都监,自然也是知之甚详。
  他往日里并不觉得这同自家有什么太大干系,至多不过感慨两声,可怜一回而已,然而此时听得顾延章这般说,又想到抚州那数十万的人丁,他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哪怕只来个十之一二,也有数万人,赣州城中人口本来就不少,突然多出几万流民,这会惹来多少麻烦?
  流民是灾民不假,可并不代表其中全是好人,一样有贼子,更有流氓痞子混在其中,席卷州城而过,今日来,明日走,连管都没法管。
  还莫说赣州城中的那些个混混,趁此机会,少不得也要浑水摸鱼,趁势作乱。
  况且沿途而下,若是当真蝗虫闹得厉害,说不得便是好人,也被肚饿逼成了贼人。
  想到这一处,林严的面色立时变得极为难看,只道:“按着此时州中人力,若是来上三五千流民尚可应对,再多,就没法子了,除非再加人手。”
  顾延章摇头道:“州中巡铺、弓手皆有定数,不能随意增加,你且想想,若是城中多上二三万人,该要如何行事才能保着安稳。”
  林严听得当即就想要生一场大病,请个长长的病休,待得流民走后,再来销假复职。
 
 
第305章 两难
  林严满头是汗地出了顾延章的官厅,回到自家公厅之中,招来手下商议了半日。
  半个月后,他坐在顾延章的对面,对着这一位通判一一回禀着这一阵子以来讨论出的法子。
  顾延章听了一遍,劈头问道:“你把下头县中的人力抽了一半过来,万一县中出了事,谁来担待?”
  林严道:“令县中自招募壮勇,好生提前准备。”
  顾延章摇了摇头,道:“秋冬之交还罢,若是秋日,正当农时,怎么可能招得到壮勇,不可这般行事。”
  林严张着嘴,过了好一会,才道:“通判,遇着流民,州中只能安抚,不能劝离,可就这些个弓手、巡铺,一时多上数万人,还都是不好管的,你就是杀了下官,也没法子啊!”
  他嘴里叫着苦,心中也在叫苦。
  不是不想在新来的通判面前表现一番,实在是没有办法表现,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便是唤作京都府中的都监来了,一样做不到用这般少的人手,来管控突然多出来的数万灾民。
  顾延章便道:“你莫要把流民当做今日来,明日便走的,且想一想,若是要将人留在州中越过明年二月,又待如何。”
  林严听得一愣。
  顾延章便说得更明白了些,道:“届时我将在城外设营,暂安流民,你可在州中招募壮勇,组为卫队,好生巡视街道。”
  “流民多自抚州而来,也有旁州的,既是遭的蝗灾,势必成村成乡,必是相互识得,你可将人按着籍贯、村县分派了,在营中划定地方,选定保甲,每月给予钱物,以流民管束流民。”
  他简单提了个头,又道:“只要流民一到,州中必定是会开仓放粮的,你可在营中张榜,若是每半旬中某几个甲区甚是安定,不生事端,未有作奸犯科之事,便将其甲中济放粮米适量增加,若有不妥,便酌情减少。”
  林严有些琢磨过味来了。
  他虽然不是顶有能耐的人,可也不至于被提点到这份上了,还不知道该如何行事。
  抚州乃是闹蝗,闹旱,同闹水灾不同,多是同村、同乡一起逃难的,这些灾民里头,十个有八个互相之间都是熟人,只要找好了合适的人来镇管,哪怕有二三万人,其实也不会太乱。
  况且若是按着顾通判的意思,将流民放在城外,特置营地令其安住,分区而设了,管起来就更简单了。
  他想了想,问道:“白日里头不怕,只怕夜间城中有什么不妥……”
  顾延章并不在意对方提出什么要求,或是问出什么问题,听得林严这般说,他毫不为难地道:“城外营中人丁多了,我自会具折京中,请设宵禁。”
  赣州不是延州,不在阵前,也不是川蜀,在闹民乱,同大晋其余许多州县一般,这一处是没有宵禁的。
  可若是流民过境,为了治安着想,顾延章并不怕上书朝廷,请复宵禁。
  他又点了几个关键之处,命林严过几日再来回话,才把对方打发出去了。
  许明、刘霖二人早在门外等候久矣,好容易把林严给等走了,忙敲了敲门,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
  许明是来回禀城外新建营地之事的,而刘霖则是来汇报城中街道、暗井勘探情况。
  “陆移已是将暗井图全数绘制出来了,咱们也另寻了几个井师,一并帮着查缺补漏,城中原来便有不少暗渠,只是并不连在一处,甚为散乱,如今也已经一一标绘了出来。”
  刘霖一面说着,一面把手中一张大大的绘图递给了顾延章,又道:“州库之中的材料也已经清点完毕,上回通判交代之后,东樵山边的砖窑也早开始烧砖,如今已是得了三万余块,只等人手到位,便能开始挖渠。”
  赣州每年夏季便多雨,向来有大年小年的说法,大年之时,城中水深处足有近丈,水浅处也没过人的膝盖,小年之时,也能到人的腰间,可谓是年年成患。
  顾延章早在同季清菱来此寻访之时,听得岑庄说起这事,又亲自经历了一番,便打算在赣州治水患。
  他初时曾有两个方案,一是在会昌或是赣县两处择一修堤坝,二则是在赣州城中修造暗渠。两相权衡之后,最终择定了修造暗渠。
  这暗渠雨水少时可直通城外赣江排出,雨水多,洪汛来时,便可积蓄水流,缓解赣江水汛。
  刘霖、许明二人带着衙役跑了有数个月,刘霖家中有些能耐,他靠着旁人请来了数位已经致仕的司天监中老官人,帮着按着赣州街道情况画了图纸,又寻出了井师,把城中暗井找出,免得修渠时不小心挖到了井。
  如今终于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按着图纸,这赣州城中的暗渠至少要修数十里,若是征发徭役,没有千来人费上数年功夫,怕是连样子都出不来……”
  刘霖衙内出身,对朝中情况多少也有几分熟悉,提到人手,他有些犹豫,忍不住一一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想要在两年内修造好,保险起见,最好征发二三千人,可修渠本就扰民,这般大行其事,朝中必定弹劾得厉害……”
  “如果不大征徭役,只缓修慢修,通判在任之时,肯定修造不成,等到离任之后,谁又知晓继任者是谁,还会不会接着往下修。”
  “若是就此停了工,如今多少辛苦,俱是成灰,可要是继续修造,成了事,也是算在后任头上。”
  他口气中有些不服,又有些遗憾。
  修沟造渠,做得好了,这是百年基业,但是靠着这个,他便能得一个官身来做,难得有这般的机会,从前在赣州的人又不是看不到,为何个个都不干?
  还不是因为功绩归属的问题。
  当真是进不得,退不得。
  想要修造沟渠,少不得就要征发徭役,征发的人多了,要被弹劾,十有八九就修不下去了。可征发的人少了,任期内做不完,便要把功劳留给下任。
  这等蠢事,哪个会做?
  若是没有功绩,刘霖是不愿意做的。他不在家中享受,跑来跟着一个新得官的通判奔波劳碌,还不就是为了一个官身!
  如果辛辛苦苦两三年,什么都捞不着,这等亏本的买卖,他绝不会干!
 
 
第306章 希冀
  不需要顾延章开口,站在一旁的许明便已经帮着回答道:“不用担心人力,你且去看一看前两日才到的邸报,抚州往北,滴雨不下,水田干涸,稻子出苗不足三成,便是这一二月间能下几场透雨,今岁的秋粮也难救得回来了。”
  “如果接下来有雨,还能杀一杀蝗,若是没有雨,蝗、旱一闹,抚州、吉州过半州民都得离乡讨食。”许明叹一口气,道,“与其担心修渠的人力不够,不如担心州中弓手、巡铺不够罢。”
  抚州十余万人口,吉州人也不少,哪怕只有半数要逃难,也达到数万之巨,按着如今江南西路遭灾的情况看,不少人定会取道赣州,再转往江南东路诸多鱼米丰足之处。
  流民经过,州中少不得要赈灾。
  赣州虽是上州,可并非要地,往日里头除却出了个赣橙,其余并没有什么显眼之处,只是平平而已,向来不是流民们的目的地。
  江南一带、北京大名、西京洛阳、京城这些繁盛之处,才是流民们逃难的首选。
  然而无论是哪一处州县,都不会想要流民。
  这些个灾民蜂拥而至,人多手杂,不事生产也就罢了,还会搅得当地治安一塌糊涂,空留下一堆的烂摊子叫人收拾。
  “难道,通判的意思是用流民来修渠?”孙霖恍然道。
  顾延章没有否认,只颔了颔首。
  孙霖刚开始还没觉得如何,待得细细一想,便醒出来这法子着实甚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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