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凭这孩子的能耐,又不同于别人,想要建功回朝,只要没有人压着,又有自己帮着提点,也未必会有多难。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道:“外出便外出罢,左右我如今还在京城,趁着这把老骨头还能再几年折腾了,眼下多少可以帮着你说上两句,再久一些,等到真的致了仕,路就全要靠你自己走了……”
顾延章心中仿若有一股暖潮流过,实是情难自抑,站起身来,向着柳伯山行了一个大礼,口中道:“延章能做这一些小事,全靠着先生教诲。”
他这一个足礼行下来,无论表情,还是声音,都是万般诚挚,有如拍了一下恰到好处的马屁,力道再重一点,那马儿就要尥蹶子,力道稍微轻一点,那马儿就要甩尾巴,这般力道,不轻不重,拍得那马直呼噜。
柳伯山如今好似就变成了那一匹马,咧着下巴,笑得马脸长长的,被他这一下给拍得又是舒坦,又是满足,简直想要晃起脑袋来。
同样的话,不同的人说出来,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从前是在延州,后来是在赣州,不管多忙,三节八气,这一个徒弟都会有仪礼送来,贴着自己的喜好,想着自己的身体,三不五时,还有问候的书信,自家养的几个在外做官的儿子孙子,都未必这般体贴。
教的学生也不少,常常来拜见的也有,年年送礼的也有,可用不用心,当真是一眼就能看出差别的。
这个弟子,当真是没有白收,从前的悉心教导,也半点没有白费。
第367章 问话
柳伯山笑呵呵地受了顾延章的礼,道:“年纪大了,越发爱听好话,你就是哄我,我也不客气了。”
师徒二人正说着话,一个书童从院门口走了过来,在门外禀道:“七小姑爷来了。”
柳伯山应了一声,转头同顾延章道:“是我那小孙女的丈夫,姓杜,唤作杜檀之,如今授了京都府节察推官。”
言语间不无得意之色。
顾延章听季清菱提过,知道柳沐禾这第二任丈夫,乃是柳伯山亲自挑的,也是他往日教授过的学生,知根知底,品性可靠,如今看着柳伯山的态度,估摸着对方应当人品不错。
不多时,果然有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迈步进得来。
柳伯山帮着两人互相引荐了一番,双方各自通了姓名。
杜檀之行过礼,道:“已是久仰大名了,赣州城那一桩商贾杀人的案子,府衙里还特特研究过,都说延章足智多谋,善断奇案,京城外的流民营,也用了不少‘流民抚恤法’中的好处,百姓多有称颂。”
顾延章也道:“不敢当,赣州偏地,事情少,人口也简单,虽有流民,也只是一阵而已,不若杜兄,京都府衙任职,还是节察推官,每日千头万绪,事务繁杂,并不是外地任官随意就能比的。”
两人只说了两句话,便有些察觉出了对方的性子,一时互相对望了一眼,默契地点头示意了一回。
杜檀之便问道:“延章此回想来是会进学士院罢?先行恭喜了。”
杜檀之得官甚早,自然知道按着往常状元的升迁路径,只要头回外任有了些功绩,回到京中,多半就是能留在学士院里头,数年之后,待到积累够了资历,再另谋他就。
顾延章道:“昨日去了中书门下,缴了诏令,想来要见了天子,过上一阵子,朝中才有回信,还未可知其中安排。”
“延章不同寻常人,在朝中自然好,外任也一般能抚济一地百姓,照样显才,进退皆宜,自是胸有成竹了。”杜檀之抚章赞道。
顾延章更是觉得这人胸中别有丘壑了。
当晚,夫妻二人在柳家吃过一顿接风宴,回到客栈之中,洗漱过后,躺在床上,少不得说起白天的事情。
季清菱便问道:“五哥,你看那柳姐姐的夫君,为人如何?”
顾延章对杜檀之的观感很好,道:“是个端方持正之人,行事也知道分寸,先生这一个孙女婿,找得不错。”
季清菱想了想,着实还有许多话想要打听,便挨了过去,抿着嘴问道:“五哥明日是不是还要去中书门下应差等召?”
顾延章把脸侧了过来,一见季清菱这一副小心翼翼的小表情,便知有事,略略琢磨了一回白日的事情,转念之间,就猜到对方想要问什么。
他挑一挑眉,笑道:“什么话对着我都不能直说了?竟是要打头先绕来绕去的。”
季清菱眨了眨眼睛,道:“不是不能直说,只是想着忙了一天,若是明日五哥还有要紧的等着做,今日便早点休息,若是明日不太忙,我就想……”
她话才说道一半,正要接下去,不想直接被顾延章揽着腰,一个翻身,压在了下头。
“你就想,若是明日不太忙,就想陪我亲热一回?”
顾延章一面说着,一面去捉了季清菱的双手,用左手把下头两只手腕扣在了一处,拉起来,半提半压在了她的头顶上。
季清菱被吓了一跳,不由得惊呼一声,等反应过来,才笑着挣扎道:“五哥,莫要闹,人家有正事要说。”
顾延章只管挑着眉毛笑,拿另一只手去解季清菱的里衫,道:“什么才是正事?我这就不算正事了?男女敦伦,人之大欲,还以为今日咱们家小没良心的难得发了一回善心,知道我这一路又是辛苦,又是难受,想要来搭手帮帮忙,如今看来,竟这还不是正事?还有比这更要紧的?”
她双手被束,又是被压在头顶,想动也动不了,只能缩着双腿,无济于事地去拦顾延章的手脚。
本就只有两三件小衣衫,哪怕上头只有一只不规矩的手,架不住那手熟门又熟路,不过眨个眼睛的功夫,季清菱就觉得身上凉丝丝的。
往日里也不是没有这般赤身相对,只是今次在客栈里头,虽然换了自己的被褥,季清菱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尤其旁边还亮着白蜡,透过轻薄的床幔,映得里头十分明亮。
她脸上登时便红了起来,求饶道:“五哥,五哥,客栈里头不方便……”
顾延章慢条斯理地坐直了身体,从上头看着她,只“哦”了一声,那尾音声调往上,着实意味深长。
季清菱心中咯噔一下,知道今次不是能轻易敷衍过去的了,便故意把声音放软了三分,轻声道:“五哥,等赁的房舍好了,咱们再说,行不行?”
她见顾延章没有反应,犹自那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忙又道:“我保证,这回一定不躲,也不哭了……”
顾延章听了她这一声保证,终于把手放开了,却是俯下身子,顺着她的颈项一路往下,亲到了锁骨,再往下头滑,又亲又咬的,最后才搂着人翻转过身,自己垫在下头,又扯过薄被盖在两人身上,咬着季清菱的耳朵,轻声道:“不躲便成了,哭倒是可以哭一哭,怪好听的,只我忍一忍心疼便罢……”
一旦不要脸起来,季清菱实在是说不过他,只能红着脸把头往一边转,嘴里依旧是不服气,瘪着嘴道:“你就在这胡说八道罢……早晚有一天,我……我要治了你……”
她这一句话本身倒是有几分气势,偏说得又软趴趴的,自己听着也觉得丢脸。
顾延章笑得把头埋进了季清菱的颈窝处,呼出来的热气喷洒在她脖子上,一面揉着怀抱住的那一弯细腰,一面凑上去亲着那一张小脸,笑道:“等你来治,随你怎么治,我保证不跑,也不躲,要是被你治得哭了,我也绝不怪你……”
第368章 渊源
虽然付出了些代价,季清菱到底还是把里衫穿了回去。
顾延章知道她爱洁,闭着眼睛呼出了一口气之后,翻身起来,端了水盆过来给季清菱洗手。
等到重新回到床上,他索性把枕头竖了起来,自己半坐半靠着,将左手枕在了脑后,有些感慨地道:“还是喜欢冬日里的赣州。”
季清菱一面拢着里衫,一面抬眼看他,好奇道:“京城好歹有地龙,赣州那一处,穿了再厚的衣袍,也一般的冷,论起雪,又不如延州的好看,有什么好喜欢的?”
顾延章偏过脑袋,侧身望着她,装着可怜道:“赣州冷是冷,有了足炉也只半日管用,你便乖得不得了,晚间时时往我这边靠,如今回了京,天一热,你都往旁边缩,理都不理我了。”
倒似一副当真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模样。
季清菱“啐”了他一口,拿眼睛睨了他一下,口中嗔道:“谁不理你了?”一面低头去扣腰间的盘扣。
那扣子缝在了侧腰,刚刚洗手的时候,又不小心把腰间滴了些水上去,此刻布料有些湿,她扣了半日,也没能扣上。
顾延章便把她的枕头也竖了起来,两个枕头凑在了一处,又拍了拍身旁的空位,道:“过来,我来帮你。”
季清菱惯来知道他只要挨着床,说话多半就不能全信了,最后扣子定然能扣上,可中间会生出什么事来,便是她不带脑子,也能猜到几分,是以理都不理,只从鼻子里头“哼”了一声。
顾延章看得直笑,这便挨过身去,从后头环着季清菱的腰,给她扣扣子,等终于扣好了,便趁势把人给搂了回来。
季清菱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心中还记得有话要说,忙问道:“五哥,你累不累的?”
顾延章慢悠悠地道:“要看你让我做什么事情,又给我什么好处,我才晓得说累还是不累……”
季清菱忍不住伸出手去拧了他的胳膊一下,恼道:“人家有正经事要问!”
顾延章便笑着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道:“不就是想问你那杜姐夫的事吗?杜檀之既是先生的学生,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季清菱犹豫了一下,道:“不单是人品的事情……今日我同她们聊起来,才晓得那杜檀之前头还有一个谈婚论嫁的人家……”
顾延章道:“他都三十多了,有一两个没说成的,也很正常。”
便把从柳伯山那听来的话一一给季清菱转述了一遍。
原来这杜檀之世代居于京城外的郊县,少时父亲早亡,母亲没两年就改嫁了。
杜家从前略有薄产,偏生杜父在世时,家中财产都是给杜母管着,母亲改嫁后不单把嫁妆给带走了,也把所有能带的家财给带走了,只剩下些显眼的不能动的田契同住的那一处三个老小住着的房产。
当时杜檀之才七岁,还是懵懂之龄,杜檀之还有一个十六岁的叔父,倒是懂了事,却也没有什么大用。
杜母自己管着银钱,旁人俱是不知道家中究竟有多少财产,剩一个祖母,向日里头因为身体不好,时常卧病,也不多管事,等到儿媳妇嫁出去了,纵是晓得不对,因无证据,空口白牙的,实在也是没了办法。
幸而祖母虽然身体不好,倒是有几分见识,咬牙把嫁妆卖了,供小儿子同孙子去学堂读书。
杜家本来就不是大富大贵的,数年下来,一来两个孩子念书,二来杜老太太也要时常吃药治病,家产早被变卖得七七八八了。
杜叔父已是下过好几回场,都没有过,一面觉得家中实在是支应不起,又觉得比起自己,侄儿更是个有天分的,索性不再读书,去做了账房先生,又私下做些短工,赚了钱来,养着老母,又供着侄儿读书。
熬了几年,忽然一场大病之后,杜叔父撒手西去,只剩下一老一小相依为命。
幸而杜檀之还有几分天资,靠着自身之才,得了当时的县官看重,资助他读书。
杜檀之考了四回,前两回俱是只勉强吊着尾巴过了发解试,会试之时落了第,等到第三次,仿若突然开了窍一般,发解试竟得了第十七,登时引来了不少人的关注。
京城里头有一家商户见得此景,便上门约定,若是杜檀之通过了会试,便要把女儿嫁给他,若是不过,此约作废。
那商户在京城之中有名有姓,乃是数得着的人家,杜檀之并未多做犹豫,便答应了。
结果黄榜一放,又是没有考中,这一回约定自然就落了空,那一家姑娘嫁给别人去了。
大晋榜下捉婿盛行,榜前约婿也是十分常见的事情,杜檀之的经历说出去,旁的人最多是感慨一番,他们两家人没有缘分,再说一回他命好——在世人看来,没娶到商户的女儿,可娶到了大儒的女儿,虽然是个二婚,却也是没得比的。
季清菱听得顾延章将前情道来,心中略有些纠结,她想了想,还是道:“五哥,你可是有听说那一户人家姓什么?”
顾延章摇了摇头。
这等无关紧要的事情,他自然不会去管。
季清菱道:“我听柳姐姐说,原来想要同杜姐夫定亲的那一家姓李,做的马匹丝绸生意,原来住在保康门,后来搬到了浚仪桥坊。”
顾延章记忆力极好,又兼这事一直放在他心里头,此时听得“姓李”、“马匹丝绸”、“保康门”几个关键词,立时就联想到了当日还在蓟县的时候,季母交代给他的那些话。
这住在京城保康门,家中做丝绸马匹生意,又是姓李的商家,简直与清菱那一户原本要投奔的“准未婚夫”情况一模一样!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把季清菱给搂紧了,将人抱了好一会儿,才想到书房中被自己锁得好好的婚书,终于松了口气,开口道:“还不晓得是不是那一个李家,便是那一个李家,也同咱们半点关系都没有。”
第369章 差事
顾延章的声音犹有一丝发紧。
他轻轻抚着季清菱的背,又道:“若说有什么关系,也只是他们家那一块玉佩沾点边——那是你爹爹救了李家人的性命才得来的,咱们当真要谢,便是心中多多念一回先人就好,莫要胡思乱想。”
季清菱并不是那等死钻牛角尖的人,且不说季、李两家从未有定下过婚约,便是曾经定下过,无论有没有顾延章,她都会想办法悔婚。
按照她记忆之中那一个争产案的经过,不仅此身父亲救下的哪一个“李程韦”不是什么好人,便是自己原本应该要去定亲的“李嘉严”,也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
哪有明知道是火坑,还往坑里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