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自称帮不上忙,可有心助力,话说得诚恳,态度也极好,卫七看在眼中,是半点不觉得勉强,心中倒还十分得意,认定自己当日那一架,竟打出了这样一个机会与对方相识,实在是打得太划算了。
众人日夜赶路,数日之后,终于抵达了京城。
第362章 房舍
顾延章的应诏回京,并没有在朝堂间引起多大的波澜。
虽然这一年多以来,他在赣州城中的种种功绩,已是足够证明其人不仅有才学,一样能实干,可一来官职不高,二来也无权柄,对于朝堂而言,只是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太子中允而已,并不能对局势起到半点作用,自然也就无人关心了。
再回京城,原本在金梁桥街的住所已经被主人家重新租了出去,以顾延章的品级,还不到朝中赐宅的位置,而楼务司安排的房舍,地方着实狭小,已经不够这一府上下居住,是以一行人便先行住进了客栈之中。
次日一早,顾延章自去中书门下缴文书,听候有司安排天子按次召见,而季清菱则是跟着中人去看房舍。
季清菱因为从前家中熏陶,本身就对首饰玩意、古董器物价值并不甚放在心上,哪怕只是一根普通的木头、一方便宜的章石,也能或雕或磨,对上数日,颇为自得其乐。
而顾延章出身豪富,少时对各色奢靡之物早见惯了,后来又经历延州被屠,逃难蓟县,可谓一时天上,一时地下,更知富贵如浮云,也不执着。
两个主家不爱靡费,季清菱又有些眼光,不用跟顾延章商量,自己便能拿定主意或置田、或置产,所得出息不说太多,供一府上下嚼用尽够了。
而除此之外,大晋养士甚重,对官员十分优待,哪怕是初任得官的顾延章,因一入仕便是京官,其本官是将作监丞,差遣是通判赣州,前者虚职,后者实差,每月俸银、绢、罗、锦,职田折银、另外加上职钱、添支等等,积攒下来,也是不小的一份收入。
等他官品够了,便是身边的元随,也会有朝廷俸养的餐钱赠下来,更毋论按照月份下发的茶、酒、薪、炭、盐,按季节下发的冰、炭,常常有的米、面、羊、马,甚至连养的马匹驿料,也会有朝廷考虑到。
每回得到朝中所发之物,季清菱便忍不住感慨,怨不得哪怕到了她那一时,官员们也总是念叨,说比起前朝,自己做的哪是官,明明就是当牛当马,还不给草吃。
当然,无论是田产收息,还是顾延章的俸禄,在顾府的收入之中,这都是小头。
府中近些年最大的一笔收入,就是去岁那两千余斤的白蜡虫。
有了那一份银钱,只要不乱花,便是坐吃山空,顾、季二人这一辈子也衣食无忧了。
考虑到手中有现钱,产业有收息,还有赣州李劲夫妇看着的白蜡虫——那一处至少在三五年内,依旧能源源不断地带来庞大收入,过上几年,就算所得大幅减少,也照样能稳定得钱,季清菱便想要在京城置买房舍。
眼下还不明显,京城的屋舍价格即便是高昂,靠着白蜡虫的收入,府中努力挤一挤,还是能勉强拿下的。
季清菱清楚地记得,自己曾经看过前朝野史,其中记载“京师之中,百官都无屋住,虽宰执亦赁屋。”——说话的人不过距今三四十年而已。
先将房子买了,哪怕将来一二十年中一直在外做官,还能赁出去,多多少少也是一份补贴,京城之中有产业,将来回京,也不至于“望屋兴叹”。
眼下的问题是,到底应当买在哪里。
五哥家中在延州城的老屋之中,虽然依旧有着数额巨大的金银,并不少它州田契地契,可如今二人暂时还不好随意动用,只能由它先埋藏着了。
单靠着两人现在的余钱,浚仪桥坊、曹门大街、马行街这些地方自然是暂时买不起,可蔡河、金梁桥街附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中人跟季清菱一同坐在马车里头,手中拿了七八张白描图,向她一一介绍起眼下正在售卖的房舍来。
季清菱把图纸翻了翻,果然世上没有便宜可捡,只要是看得稍微好些的,价格都极高。
她一处一处地细细琢磨,忽的翻到其中一张,上头的房舍占地甚大,足有三进,又有个不小的园子,又见下头写的地方,却是在封邱门附近。
那中人见她拿着这一张不放,便笑道:“夫人瞧中了这一处?除了偏,倒是样样都好,地方也敞阔,屋子盖得也结实,原是金陵城中的一门大户置下,如今家中老爷子没了,几个兄弟在分家,因一个都不服气把这一处屋子分出去给其余人,便要往外卖了。”
又把里头情况简单说了一回,才道:“如今那一处只有几个门子守着,若是夫人想看,此时可径直过去。”
季清菱听她这般说,又看了一回图,方才道:“看着倒是不错,只着实有些远了,若是每日来回内城,怕是要耗费不少功夫。”
那中人笑道:“若是不远,也不是这个价了。夫人您且想一想,这样方正的格局,这样的大小,若不是在封邱门,是在内城里头,那价翻上十倍,也未必能寻得到一处。”
又吹嘘了半日,说那房舍朝向如何好,格局如何方正,里头的园子还种了多年的老树,无论养什么花草,都长势好,是个极旺人的地方。
“说起这一家,当日在京城的时候,着实是声势不错,做什么都好,后来回了金陵,也没有出什么错,就慢慢没落下去了,如今竟是到了兄弟争产的地步,可见这一处房舍风水极好,旺住家。”
她眯着眼睛笑呵呵地夸起了风水。
既是做中人,自然知道有些话可以瞒着,有些话不能瞒着,可不能瞒着,要怎么解释,便是一门学问了。
她主动把这一户人家的情况交代了,不仅要捡好听的说,还要把不好的地方帮着美言打扮一番,最要紧是让买家先入为主,免得将来向外打听,被人捅破了,认定此处风水不好。
季清菱听着面前的中人在随口胡吹,也不打断她,只低头又看了一回图。
格局的确很方正,大小也特别合适。
就是位置不好。
第363章 孕事
此时的封邱门附近,因为刚好卡在内城与外城之间,又不靠着宣德门、东华门、西大街等地,距离内城着实是远,是以卖不上大价钱。
然而现下位置不好,并不代表以后位置也不好。
她细回想了一下曾经看过的各类记载,好像其中提过一句,便是在庆元八年,也是僖宗亡故的同年,京城突发大火,封邱门附近商铺、民居付之一炬,其地正好当时有一个州北瓦子,是处“繁茂尤盛”,与潘楼街也“不遑多让”,因这一场火,宗室大户“损失惨重”。
僖宗便是当今天子膝下唯一的子嗣了,这一位继位之后,在位约莫三十年。
按着日子算,天子剩下的时日不会太多了,往后推,最多一二十年,房屋商铺的价钱总归是会慢慢涨上去的。
想到这里,季清菱已是十分动心了。
她面上不露声色,同那中人沿路看了几处房屋,当场便敲定了一处离内城近,方便顾延章上朝的地方赁下来,又给了定钱,两边签了契纸,讲定暂租三个月,按月付房钱。
找好了暂住的地方,季清菱便留了松节上街去寻人来打扫房舍,又命人回客栈,慢慢把大件行李先行运过来,自己则是跟着中人去了封邱门。
图纸上那房子说是在封邱门左近,其实是在封邱门与新封邱门之间,距离新封邱门更近,已是快靠近外城城门了。
那中人见季清菱吩咐丫头数从封邱门过来要多少时辰,晓得瞒不过,索性闭了嘴。
等到得地方,果然格局不错,门户开得大,里头三进的厢房,当中一处极大的天井,里头栽种些花草,因没人打理,生得野上了天,藤蔓攀得满地都是。再往后头,则是一个大园子,果然有老树,想来原本种了些名贵的花木,因为没有专门的门园子在此,已是死绝了,只有两墙月月红,红红白白黄黄粉粉,满地落英,正开得灿烂。
又去看了屋子,建得倒是不错,只多年没人住,里头尘土积得足有三层厚了。
季清菱便问那中人道:“原来的主人为何不赁出去?”
中人笑道:“他家姓姜,在金陵城中是出了名的世家,老主人二十年前还是翰林学士,后来因事犯了忌讳,得罪了那一位。”
她一面说,一面远远指了指黄色那一丛月月红,随手在桌子上写了一个“慈”字,才道:“他家搬回金陵之后,老翰林断断续续病了好些年,时好时坏的,好的时候甚事没有,坏的时候卧床不起,最后年前突然一场病,就没了,本还指望着能起复,打算回来住,听说是要进京教授皇子,谁晓得竟没有那个命。”
中人把事情交代了,还不忘打补丁,道:“得罪那一位,是后来在外任官的时候,在京城这宅子里住的一二十年,可是事事顺利,并无半点毛病!”
季清菱听了,也不是很在意,重新看了看地方,又问了价钱,因她自己不会说价,象征性地压了压价钱,便拿了图纸,说回去同家中夫君商议。
除却这一处,她还拿了另几处的房舍的图纸,言语间是买不买无所谓的模样,那中人揣度她的心思,只以为这生意成不了了,连一直端着的笑都有些疲软下来了。
这一处地方因为地方大,价钱还不算便宜,关键是偏,着实不太好卖,金陵那边给中人的银钱很是不少,她同当家的带了一二十拨人过来,倒是有看中的,一问价,都觉得鸡肋,最后一个都没有成。
眼下这个,看着又是成不了的样子了。
季清菱自然不晓得对方脑中的念头,她拿了几份图纸,回到客栈,对比了半日,等到晚间顾延章回来,才将几张早挑出来觉得不错的拿给他看。
她又特别点了点封丘门那一处,先把从中人口中说的话简单复述了一遍,道:“看着地方倒是挺舒服的,我想着如今虽然封丘门着实是偏,可按着迁入京城的人丁,数目是一年比一年多,以后说不定外城会扩到哪一处——便是咱们住的这西大街,三十年前,不也一样偏僻得很吗?”
又问道:“五哥今日去中书门下候旨,里头怎么说?我看明日休沐,若是有功夫,咱们一起去看一回,早些把房屋买了,也得了一事。”
顾延章白日里头只递了文书,按着如今朝中的排***到他觐见,至少也要五六日,是以并不着急,只每日去点个卯便行了。
他虽然得诏升了官,没有陛见过,将手续全数完成,便不用上朝,是以倒是一时有些闲工夫,听得季清菱这般说,便笑道:“都听你的,若是那屋舍不错,咱们快些定下来,这一二天,便能抽出点功夫来去先生家拜访一回——我已是让人去送了信,正等着那一处回复,你不是总念叨着那一个柳姐姐?未必我下一任在京城,趁着如今离得近,便多多坐一坐,聊一聊,免得当真外放了,就少有机会。”
季清菱便回道:“上回接到信,说是柳姐姐已是有了身孕,算算时日,估计再过一二月就该有小宝宝出生了,她那夫家听说是父亲早亡,母亲早已改嫁,并没有什么长辈在,如今正住回了先生家里头,我想着等咱们这边落定下来,先生那边甚时方便了,便要去看看。”
她说到柳沐禾有孕,表情甚是可爱,皱着鼻子皱着眉,好似多苦恼的事情一般。
顾延章忍不住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有了小宝宝,难道不是好事?”
季清菱也说不上心中是什么感觉,先是点了点头,再摇了摇头,道:“好是好事,只我看柳姐姐的信……”
她说到此处,便住了嘴,并不打算把自己同密友间的私话拿来同顾延章说。
顾延章满腔心思全放在家中这一个身上,根本不在意什么“柳姐姐”“柳妹妹”信中写了什么,却是想着,孕育子嗣,全是鬼门关前走一遭,若是清菱有了身孕,此时怀胎八月,又该是什么情况,想着想着,竟是头脸出了一层汗,有些不敢再多思量下去。
十八,会不会还是太早?
这一个念头才浮起来,他就不禁打了个寒颤,只觉得嘴巴都发苦了。
第364章 怀相
季清菱见他脸色不好,还以为是跟自己一般,是在担心着柳沐禾,便道:“总归这几日就能过去探一探,有师娘照看着,柳姐姐应当是顺顺利利的才对,不会有什么事。”
又笑道:“柳姐姐的小宝宝,该要叫我做什么?是不是叫姨姨?好似才没多久,我就长了老大的辈分,老了好多!”
她已经满了十七,正是少女极为美好的一段年龄,性格里依旧带着几分俏皮,笑起来从嘴角笑到了眼角,眉毛弯弯,眼睛一眨一眨,仿若瞳孔里头装了灿亮星子,两颊的肌肤白中透着淡淡的粉色,让人看着心中发甜。
顾延章不由自主地就跟着笑了起来,伸出手去,给她捋了捋鬓间的头发,一时觉得那一小撮鬓发是落在前头好看,一时又觉得放在后头也好看,把那一缕青丝前头后头地摆弄了半日,也不觉得厌烦,眼睛转也不转,只直直看着对面人的脸。
季清菱被他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也觉得有些郝然,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头,小声问道:“是不是头发怎么了?”
顾延章看着她这半懵的模样,除了笑,什么都不会了,只把手轻轻握住了面前人去摸头发的那一只右手,自己则是倾身挨了过去,贴着她的左脸,亲了一下,方才退回了原位,笑道:“你才多大,小小一个,还自称老,你这是嫌弃我老罢?”
季清菱先特把脸偏了偏,给他亲得更方便,面上却是也跟着笑,等到顾延章站直了身体,她也挺直背,踮了点脚尖,犹嫌不够,还往上跳了两下,皱着鼻子道:“老倒是不老,就是太高了,我都够不着!”
顾延章便拖过一张椅子,端端正正坐下了,仰头看着站得直直的季清菱,道:“还高不高的?”
两个加起来还不到四十岁的人,在这里你拉一拉我的手,我摸一摸你的头,老不老,高不高地讨论了半日。
正说着话,忽听外头有人敲门,却是秋月通了名。
她推门走得进来,道:“外头大柳先生家里来了人,说是明日休沐,若是咱们府里头方便,便可明日过去。”
季清菱点一点头,“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当夜自是在客栈里头歇了,一夜无话,次日一大早,季清菱唤了前日的中人来,同顾延章一齐去把封邱门的那一处房舍看了看,说定了价格,当时便把定金付了,约好时间去衙门过契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