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术——须弥普普
时间:2019-05-29 09:23:03

  在这广源州中,便是做了第一大的洞主,又能如何?
  一时之间,梁炯竟是不知当要何去何从。
  他站在原地,脑子里头仿佛转过无数道念头,好似又是发了半日的呆,直到身旁有个亲兵叫了他半日,才反应过来。
  “军将。”那亲兵又叫了他一声,把事情说了。
  原来是徐茂找他。
  梁炯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心中十分不愿意,但是还是抬腿走了出去。
  徐茂坐在白虎堂中,手里捧着茶,却是不敢喝,左半边脸依旧肿得高高的,见梁炯进来了,把茶盏放在一旁,站起来躬了躬身,便算是行过礼了。
  “军将,下午交趾来说的话,您意下如何?”
  梁炯面色有些难看,只道:“此事莫要说了,绝无可能。”
  徐茂急声道:“军将,如今咱们已是反了,若是同交趾一道,说不定还能让官军忌惮几分,有了他们在后头撑腰,将来也能在此地住得稳,不然就凭着这三千的人手,又能顶什么用?倒不如……”
  他话只说到一半,已是被梁炯劈声打断。
  “此事不用再说!”
  梁炯的死死瞪了徐茂一眼,皱着眉头,沉着声音道:“也不看交趾从前杀了多少广南人,我麾下尽是广信军,十个里头有六个都同交趾打过不晓得多少次,同袍死伤无数,而今怎么能同他们混迹在一处!把人留在此处一夜,已是给了他们面子,今日在堂中,你也瞧见了,老三老四他们都是什么反应,若是叫下头人知道了,怕不都要闹起来!”
  徐茂呵呵一笑,道:“军将这般说话,却是有些没意思了,广南人是大晋人,如今咱们可还是大晋人?既是已经反了,哪里还有什么‘大晋’不‘大晋’的,又有什么‘同袍’不‘同袍’的,哪一处给的好处多,自是站哪一处,莫说官军要对咱们赶尽杀绝,就是他们不来,咱们在这广源州中,也要同交趾打好交道了,将来才好立得稳。”
  又道:“便是入伙新屋舍,还要同邻居送个果子,开个席面,一同拉拉关系,咱们如今既开了国,自然也要与旁边的拉拉关系,早不是以往……”
  梁炯听得恼火,十分不悦地道:“我正要说这开国的事情,咱们自己人还没商议好,你便让人出去四处乱传,是个什么意思?”
  徐茂却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笑道:“小人哪里有什么意思?军将既是已经造了反,左右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倒不如开了国,给下头人一个念想。”
  他见梁炯面上越发阴沉,竟是半点也不畏惧,反而阴测测地道:“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兵卒而已,投身广信军中一年都未曾有,虽说得封了什么‘丞相’,不过承蒙军将看得起而已,却是从并不放在心上的。”
  “我也没读过什么书,字也识不得几个,从前不过四处混迹,讨口饭吃,哪里像军将,在广信军中恁多年,被下头个个人敬重有加,当爹当娘的供着,只是不晓得等他们知道当日有些人在裁兵的时候,同朝廷里头的相公大官们说了什么,又捞了什么好处,更是许了什么话……”
  梁炯听得最后这一句,脸上的表情蓦地一变,只盯着徐茂不放。
  徐茂笑一笑,道:“他满似以为自己能得了好处,谁晓得上头的人卸磨杀驴,银钱是捞得了,位子却是没了……倒是可惜了下头那些个人,本来能得七八贯的遣散,被那一个人拍着胸脯一说,那七八贯就变成了一两贯,本来只要裁一半,竟变成了裁七成……”
  “徐茂,你这是把屎盆子往旁人头上扣!”梁炯终于彻底变色,咬牙道。
  “屎盆子不屎盆子的,我却是不晓得,只当日那裁兵的事情,广信军中又是谁主持的,更是谁点的名,谁提的银钱,谁拍着胸脯保证,必不叫下头人闹事,还给上头相公官人们打了包票,必定人人安安分分回乡。”徐茂嘿嘿一笑,意有所指地看了梁炯一眼,他左半边脸高高肿起,一笑,便看起来十分狰狞。
  “如今下头兄弟们是不知晓,可我手里头却有当日那人在文书上盖的手印,若是叫兄弟们得见了,还不知道是什么结果……”
 
 
第445章 口音
  徐茂抬起头,眼中满是威胁之意,直直迎上了梁炯已经阴沉得能滴的出水的脸。
  话锋一转,他却又笑了起来,道:“我比不得军将妻小、父母俱在的,也比不得其余兄弟们拖家带口,本是贱命一条,又是光棍,可也到底也惜命得很,正是帮着兄弟们想,又操心自己性命,才想着请军将好好思量一回,要不要同交趾那一处坐下来谈一谈,毕竟过了这个村,可是没有这个店了!”
  明明徐茂已是走得再瞧不见人影,梁炯依旧木然坐在交椅上,半日没有回过神来。
  此时天气闷热,他额角、鼻尖都是汗水,却顾不得去擦。
  一步错,步步错。
  可既是已经走到这一步,再想旁的已是没有了意义。
  虽然同徐茂相处的日子并不是很长,梁炯却是能看出此人几分性子。
  惹是生非不算,尽是爱走旁门左道,便如同阴沟里的老鼠一般,自己喜欢钻脏污处,也不叫旁人干净,要拖着众人一齐下水。
  偏偏叫他拿住了自己的把柄……
  想到麾下弟兄们知道事情真相时可能会有的反应,梁炯实在是难以接受。
  当日是鬼迷心窍了罢!
  如果不是得了主持裁兵的官人的承诺,又知道裁兵之事再如何躲也躲不开,他如何会这样做选。
  如今怎么办?
  是索性一了百了了,由那徐茂把事情抖出去,还是当真要去同交趾坐下来说话?
  梁炯很明白,只要有了一,就会有二,一旦他同交趾当真扯上了关系,就再也甩不脱了,况且徐茂此人并不会因为自己这一回的退让,便满足了。
  对方已经不是一次在背地里挖自家的墙角了,反了朝廷,下头人本来就人心生乱,被他在后头拿各色话来拉帮结派,短短几个月的功夫,便集结了一小帮势力,如果自己再被他如此指使,过上数年,还不晓得下头会出什么事情。
  可那一份文书,究竟被他藏在哪一处!
  想来想去,梁炯也做不得决定,晚间几乎一夜都没有睡着。
  次日一早,他才起来,还未去到白虎堂,已是听说徐茂在其中等着了。
  梁炯烦躁不已,连吃早饭的胃口都没有了,勉强吃了点东西,便去了白虎堂。
  徐茂催他把交趾的使着请来说话,态度嚣张,言语咄咄逼人。
  梁炯想了一夜,心中已是做了决定,便不再理会他,只让亲兵们把手下亲信都叫了过来。
  人还未曾到齐,却是有一名亲卫匆匆进得堂中,禀道:“军将,外头官军来了人!”
  堂中人顿时轰然,有人问道:“可是带兵过来了?”
  又有人叫道:“快叫兄弟们点兵取了武器!”
  另有人问道:“多少人?谁带的兵?”
  那亲卫见众人越说越不像,连忙道:“没有带兵,就三个人!”
  诸人一愣。
  那亲卫又道:“好似……官军是来劝降的……”
  堂中纷乱的声音为之一顿,人人俱是转头看向了梁炯。
  梁炯问道:“来的是谁?”
  “是王军将……另有两个,却是不识得……”那亲卫回道。
  听得“王军将”三个字,许多人都松了口气,面上却说不上来是什么表情,一个都没有说话,只等着梁炯发话。
  “军将,朝廷来劝降,最多就是免了死罪,少不得要流放,左右也回不得去了,何苦要见什么‘王军将’,莫不如直接打发得了……”徐茂道。
  他话刚落音,许多人便转头瞪了过去,对他怒目而视。
  梁炯没有搭理,而是对着亲卫道:“请他们进来罢。”
  人来得很快,两人在前,一人在后,在前的两人当中,一个自不必说,是广信军中有些威望的王弥远,与梁炯也好,堂中其余人也罢,都是多年的老熟人了。
  另有一人,梁炯却是有些眼熟。
  “多年不见梁军将了。”那人跨得进堂,对着梁炯拱一拱手,行了个礼。
  梁炯一时没有认出来。
  “我是顾延章。”仿佛猜到对方一时不清楚自己的身份,来人又道,“当日在延州阵前,同军将打过几次交道。”
  堂中登时一阵小小的骚动。
  在延州阵前,顾延章不过是转运司中一个干活的小吏,梁炯其时已经是军官了,并不怎么会将他放在心上,如今仔细回想,方才记起来两人从前当真有过几回来往,当时他还同身边人夸赞过,说这一个转运司中新来的人,办起事来好利落。
  这毕竟都是前事,比起从前,面前这一位在赣州的行事,更是引人注意,吉州城里逃难回来的人多得很,其中便是七八岁的小儿也知道赣州城有一个“顾通判”,是个好官。
  “原来是顾通判。”梁炯连忙站起身来,回了一礼。
  堂中原本坐着的人,也跟着一并站了起来,又有人让开了位子,给两人坐下,另有一个并未落座,却是直接站在了顾延章的后头。
  梁炯还未来得及说话,王弥远已经感慨道:“梁兄,好端端的,何至于此!本来此回张都监说要亲来与你当面问一回,为甚要走上这样一条路,多年兄弟,竟是这般结果。”
  “官逼民反,又有什么办法……”梁炯干巴巴地答道。
  他同王弥远是十多年的交情,此回见了人,看着对方身上穿的官服,又看了看自己,当真是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王弥远又道:“有老有小的,何苦这般,梁兄,不如降了罢,当日在吉州城内,虽说早饭,却不曾为祸乡里,如果早早降了,如今尚未酿成大错,也能免些罪行。”
  他话刚落音,却听一旁有人“哼”的一声冷笑,道:“免什么罪行?造反都是死罪,王军将眼下说得好听,却是拿我们的命来做耍!”
  顾延章坐在一旁,听着那人说话,只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
  他同梁炯并不熟,此回过来劝降,不过是因为他的官职够高,说话分量够重,才来压一压阵而已。因主力其实是身旁的王弥远,是以他自落座之后,就没怎么说话。
  那人又道:“就怕王军将此时同我们说免了罪行,等到我们投降之后,朝中又来反悔……说一句难听的,如今只有陈节度站在此处,把话砸下来,说不得我们还听上一听,只是免了死罪,还是要流放的罢?莫不是要流放去沙门岛罢?”
  听得这一阵明显是在挑事的冷嘲热讽,而一旁的王弥远碍于身份不够,却是不好答话,顾延章便问道:“敢问这一位乃是何人?”
  那人硬邦邦地道:“我一个无名小卒,想来顾通判也不识得,多说无益。”
  “听着是赣州城中口音。”顾延章又道,“你是赣州人罢?”
 
 
第446章 挑衅
  顾延章话刚出口,堂中已是人人都将眼睛投向了那一个人。
  是才得封“丞相”的徐茂。
  比起昨日,他的左脸已经消肿了大半,可与右脸相较,依旧显得有些微肿,此刻正抬着一张大脸,张着双腿,半幅屁股挨着一把交椅的前半边,双手搭着交椅的把手,大刺刺地躺坐着。
  听得顾延章的问话,又被众人一齐看着,他却并没有坐直了身体,而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仿若挑衅一般地大声质问道:“我确是赣州人,怎么,顾通判还要回去叫人刨我的祖坟?”
  又嘿嘿一笑,道:“老子既是跟着军将反了朝廷,便未曾想过留下命来,我向来仰慕军将为人,自跟他起事,早把头颈都攥在手里,随时都能撂出去!什么死不死、活不活的,半点吓不到老子!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的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顾通判这话却是威胁错人了!”
  他这一番话实在是慷慨激昂,越说越是激动,连太阳穴上的青筋都突了出来。
  “若无我们广信军,当日北蛮哪里又有那样容易被驱走!若无我们广信军,延州又哪里有今日的安稳!若无我们广信军,单凭着镇戎、保安他们,当真就能有今时的风光?靠着我们赢了胜仗,转头就翻脸不认人了!”
  他拍着椅子的扶手,双眼通红,恶狠狠地道:“裁兵全拿我们广信军来裁!裁了便罢了,连抚恤也只答应给那一丁点,拿来喂狗都吃不饱!这也便算了,后头索性不给了!我倒是一条光棍,饿死也就死一个,可你叫咱们这些有老有小的兄弟,当要怎么活命?!”
  徐茂瞪着眼睛,猛地一个站起来,直直对着顾延章大声道:“朝廷既是不给我们活路,那我们只能自己去挣了!我晓得人人都说顾通判是好官,既是好官,你此时且来说一说,这事究竟谁对谁错,算不算官逼民反?!”
  徐茂的一番言语,颇有煽动性,又皆是堂中军士们所遭受过的经历,他一通话说完,白虎堂内的气氛都不同了,立时就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众人皆把目光又投向了顾延章。
  王弥远坐在一旁,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广信军造反,确实事出有因,若硬是要说朝廷没有过错,那简直就是在把面前这一群人当傻子了。
  对方自然不是傻子。
  可身为朝廷命官,他们又怎么能承认朝廷有错!
  王弥远武将出身,打仗是一流的,可论及口才,却实在拿不出手,他听完之后,一时之间,竟是有些不知该如何辩驳才好,忍不住转头看了看顾延章。
  被近数十道目光盯着的顾延章,却好似丝毫不受影响一般,正仔细打量着对面自称是赣州人氏、广信军出身的徐茂。
  比起堂中的其余人,徐茂的面色要白一些,膘肥体壮,与寻常的行伍中人站在一处,看着另有一股子与众不同的市井彪悍之气。
  兵士有兵士的气质,那是多年操练,遵规守纪留下来的习惯,无论站姿也好,坐姿也罢,哪怕是随意摆一个姿势,也不会像他这样,同地痞无赖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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