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见得他这样子,实在忍不住再多做责备,微微叹了口气,转了话题问道:“这汴河暴涨,究竟是什么缘故,都水监中可是查清了?”
张瑚有些尴尬,道:“范参政那一处正在查,臣便没有细问。”
“我只给你看了一份奏章,可我这一处,弹劾你的,却远不止那一份,虽是有心做事,便不惮为人弹劾,只是今次到底是你有错在先,你知也不知?”
太皇太后还是给了留了张瑚面子。
其实桌子上那厚厚的一叠,几乎都是弹劾都水监的奏章,除却弹劾范尧臣,便是弹劾张瑚、杨义府。
范尧臣虽是初来乍到,又早早就摆明了态度,不愿用那浚川杷,然而他到底有主持之名,又是杨义府的岳丈,自然被活该挨骂。
而张瑚乃是主事之人,又是太皇太后的堂弟,此乃他一力主办,不骂他却又骂谁?
要知道,御史台最喜欢骂的,就是宗室皇亲。
单单勾结中外、提携裙带这两桩,已经能给他们不带重复地写上七八十本折子。
送走了张瑚,太皇太后一人坐在桌前,提着笔,半日没有动弹。
崔用臣轻声问道:“圣人,要不要擦把脸?”
太皇太后微不可查地颔了一下首。
水盆很快被捧了上来,温热又柔软的湿巾盖在面上,却没有给她带来任何的舒适感。
她的鼻子有些发堵,嗓子也有点痒,只得用力地咳了两声。
崔用臣问道:“臣去请谢医官过来?”
太皇太后摇了摇头,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哪有那么见效的。他昨晚才开了药,吃了也不见得多好,等晚间再叫来瞧瞧罢。”
崔用臣到底有些不放心,道:“方才还好好的,怎的一下子好像就堵了鼻子?”
又道:“早知道午间吃了药,圣人当要好好休息一回才好,说不定能舒服些。”
他心中暗想:莫不是给那张家的大公子气的?
打又不能打,骂又不能骂,又心疼,又不中用,除了自己心里默默生气,还能怎么着?
民间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此话诚然不假,便是太皇太后这样的,已经称得上天下至尊,比天子还要位高权重一筹,依旧还有这样多不如意的事情。
太皇太后没有理他,手中捏着帕子,盯着面前厚厚的一垛奏章,出了一会神。
赵芮这个皇帝,实在是太无用了……
好好一个御史台,怎么会被他养成这幅德行!实在同他爹一个脾气,软得可怜!
这样的皇帝,不欺负你,欺负谁?
当年自己垂帘之时,将御史台打点得何等漂亮?给他这些年皇帝坐下来,从前的好处无一得剩,现在那些个年轻御史,全同鸦鹊一般,哪里有腐肉,便往哪里钻。
尤其那个郑时修,仗着自己会写几个字,说话作文,全然不顾体面,罔顾事实。
这样的人,听那朱保石说,从前竟是很得天子重用。
二哥这是什么眼神?!
先头是自己忙得厉害,没工夫去管,等到这一回病好了,过几日腾出手来,把他牙齿折了,看还有没有这许多力气来撕来咬!
“圣人?”
太皇太后回过神来,见得崔用臣亲手捧着铜盆站在一旁,便把手擦了擦,将那帕子扔回了盆中。
一旁自有小黄门把那盆子接走了。
“留中了罢。”
指着那几摞奏章,太皇太后轻声道。
崔用臣躬身应是,对着一旁的小黄门招了招手,等到对方提了个竹筐过来,随手便将那许多奏章扔进了竹筐里头,又挥了挥手,叫那黄门自带着竹筐下去了。
第866章 阿娘
处置完御史台的各色弹劾,再不见得那堆奏章在面前碍事之后,太皇太后鼻子好似也没有方才那样塞了,连嗓子眼里的痒意也好了一点。
她按着原本的安排,见完了今日入宫奏事的官员,又吃了一顿晚膳,复又坐回了桌前,批阅奏章到半夜。
等到事情做得告一段落,她一转头,见得角落的漏刻竟是已经过了子时一刻,忽然就想起了福宁宫中的小皇帝,转头问崔用臣道:“陛下这几日如何了?”
崔用臣回道:“得了那秦素娘入宫,果然有些用处,这几日陛下晚间也能睡得着了,便是白日里头上课,有她在一旁看着,也好了不少——总算能坐上一刻时辰了。”
这于太皇太后而言,明面上仿佛是个好消息,可仔细回味,却十分叫人担忧。
“过两日就要去天庆观祭太祖太宗,届时耗时甚久,百官皆在,陛下可能担当此任?”她把手中的笔放了下来,“总不能祭祀列祖列宗时,也要那妇人跟在一旁罢?”
崔用臣不敢评论。
太皇太后也不要他说话,只是皱着眉头道:“先前不是说过要拨几个性情和顺的宫人去旁边照管,跟着那妇人学,你在旁看着,可有什么不同?”
崔用臣道:“臣虽未时时在一旁守着,只是看那妇人行事,似是十分细心,听说晚间带着陛下睡觉,陛下不睡,她便一直哄着,因陛下见不惯生人,她一人照管,也未曾喊累,一日从早到晚跟着,须臾不离开其身。”
太皇太后越听越觉得不舒服,皱着眉头道:“陛下不惯见生人,那是小儿不懂事,总不能一直不叫他见,左右都是宫人,叫人在旁学着她是如何哄睡的也不能吗?”
崔用臣低头道:“那秦素娘倒是没说什么,也十分愿意教授,只是陛下不受不得其余宫人在旁,一旦不如他意,就又哭又闹,一晚上也睡不得多久,因担心劳损龙体,众人只好退得出去,留那秦素娘一人在。”
他见太皇太后的脸色甚是不好看,连忙又补了一句,道:“眼下那她才进宫没多久,陛下也是不适应,想来过得一阵子,等色色都熟了,便好带了。”
太皇太后十分不悦。
对于赵渚,她本来就越发不满意,此时听得崔用臣这般一说,登时把手中的毛笔一扔,起身道:“福宁宫是怎么照管陛下的?怎的一个宫外的寻常妇人都比不过?我倒要去看看,她究竟是有什么三头六臂!”
她口中说着,已是一抖衣袍,带头走了出去。
崔用臣万没想到自己一番话,竟是引来了后续之事,连忙跟上前去。
垂拱殿距离福宁宫并不远。
此时夜色已深,回廊、道路之上安安静静。
行到一半,太皇太后忽然对着崔用臣道:“叫他们不用去报,我倒要看看,那妇人就如此会哄孩子,宫中旁人一个都比不得?”
崔用臣连忙应是,找了几个老成的黄门过来,着他们先去福宁宫安排。
一干人等提着灯笼到了福宁宫,外头已经小心翼翼地站了一排人。
太皇太后看也不看,径直朝里头走去。
赵渚住在北边的偏殿,太皇太后一路行去,殿中原本隔得几步,就放置的烛台,此时竟是没有一盏是点燃的。
她转头问一旁伺候的宫人道:“怎的不点蜡烛?”
那宫人连忙小声道:“从前晚间都是点蜡烛的,只陛下总不肯睡,因不知道什么缘故,也不敢擅动,后来那素娘子来了,说是陛下小时候给烛影吓过,是以见不惯外头点灯,若有烛光燃着,总以为隔着门窗,外头有魑魅晃动。”
她顿了顿,又道:“奴婢们听得素娘子所言,后头便不再点蜡,果然这一阵子睡得好些了。”
这宫人的语气十分轻松,可听在太皇太后耳中,却是半点也轻松不起来。
她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继续朝前走去。
十余名宫人、内侍跟在后头,虽是行走十分小心,依旧还是有些不大不小的声响。
太皇太后站住了一会,只觉得赵渚可能已经睡着,一群人进得去,怕是要将其吵醒,转头便道:“你们都下去罢。”
又看了一眼崔用臣。
崔用臣上前接过一柄灯笼,轻手轻脚地提在前头开路。
两人没过多久,就行到了北殿。
因赵渚不喜欢生人近身,只在外门处安排了几个宫人把手,诸人见得太皇太后,正要行礼,被崔用臣使了个眼色,纷纷闭了嘴。
“陛下可是睡了?”
崔用臣极小声地问道。
宫人们纷纷点头,用气音道:“陛下已是睡了。”
“里头都有谁人在?”
一名宫人小声道:“素娘子同陛下在里头。”
太皇太后的脸立时就黑了,却没有当场发作,而是看了崔用臣一眼。
崔用臣也有些气,冷冷地训斥道:“陛下龙体尊贵,怎能叫她一人在旁伺候?若是有什么疏漏!”
他虽然声音不大,可一旁侍立的宫人们却给吓得瑟瑟发抖。众人也不敢多言,只按着崔用臣的示意,轻轻地把门打开。
太皇太后当先行了进去。
崔用臣手中提着灯笼,小心跟在后头,又对着后头的宫人摆了摆手,叫她们不要跟来。
两人一前一后进得殿中。
先是进得偏殿的外厅,此间并不是很大,只放了必要的桌椅用具,另有不少太皇太后赏赐的摆件,虽是一应东西都干干净净的,看着却是并无半点人气,想来平日里头并无人在此处常待。
里间的寝殿门是关着的。
崔用臣上得前去,轻轻推了推。
——里头插了门栓,他没能将其推开。
太皇太后的脸色更难看了。
只有一人在旁伺候,还要锁门,所以出了什么事,谁人能担得起这个责?
崔用臣则是满头是汗。
太皇天后将福宁宫交给他,因这一阵子赵渚安分了许多,自秦素娘进宫之后,他便由一晚上来巡两次,变为了两天巡一次,这几日太皇太后染了病,他索性好几天都没有过来。
谁能想到,福宁宫中这些宫人,竟是敢这样胆大!居然只留秦素娘一人伺候天子。
“开门罢。”没有理会崔用臣的慌乱,太皇太后命道。
崔用臣低头应了一声,从怀里取了一个香囊。
香囊当中有两枚钥匙,一枚大,一枚小。
他先拿了大的那一枚,踮起了足尖。
崔用臣身材高大,哪怕此时年纪老了,又躬了一辈子的背,比不得从前身量,可踮起脚来,也还是能够到并不太高的门楣上。
他将那枚钥匙插进了当中一个不起眼的孔洞中,轻轻扭了扭。
“笃”的一声轻响,仿佛是什么东西被打开了。
他收回了那枚大的钥匙,又取了另一枚小的,小心蹲到了地上。
在门的右下角,寻常人都不会留意的转轴旁,也有一枚极小的孔洞。
那孔洞与崔用臣手中的小钥匙正正对应。
他很顺利地将下头的锁也开了。
宫中鲜少有人知道,赵渚所住寝宫的内门乃是特制。
因这一位小皇帝进宫之后,情绪很是不稳定,太皇太后担心他会出些什么不妥当,特意着人做了这扇门,不过以防万一,若是他把自己锁在里头,还能偷偷潜了进去救助。
谁能想到,虽不是出于本意,这特制的门竟是在此时得了用?
崔用臣收好了两枚钥匙,只轻轻一推,那门便仿佛是被人在中间补了“回”字里头的那个“口”一般,门中又有一扇小门被打开了。
他先把手中的灯笼拿布挡前半边了,轻轻放了进门里去,复又自己当先跨得进去,才用极小的声音提醒道:“圣人,当心足下。”
太皇太后也跟着进了门来。
都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扰。
可对于太皇太后来说,今次自然不在“非礼”其中。
自当日提到那秦素娘,她心中就隐隐有些不妙的预感。
进了门,往左边走了十来步,便是一扇大的拱门屏风。
崔用臣重新提起了灯笼,却没有把那布收起来,而是依旧用起档着前头半壁的灯笼光。
他走在当先。
昏暗的烛光所到之处,将寝殿的样貌映照了出来。
比起干干净净,毫无人气的的外殿,此处显然才是赵渚喜欢流连的地方。
地面上东一只、西一只地扔了鞋子、袜子,看那大小形制,有赵渚的,也有那秦素娘的,想来又是给赵渚乱丢乱掷的。
帐幔已经放下,原本应当放在床头支架上的铜盆,不知为何被放到了地面上,铜盆边上搭着一张巾子,一半已是浸进了水里。
跟着铜盆一并放在地面上的,还有一个白玉质的夜壶,为了冬日防寒,壶嘴还被用小心的布帛包了起来。
除却这些,还有九连环、磨喝乐、黄蜡、白蜡制的鱼龟、鸳鸯等物,或放在一旁的桌上,或扔在地上,俱是横七竖八的,想来是给赵渚睡前玩的东西。
太皇太后的面色舒缓了几分。
她跨过地面上毫无规律的障碍物,走到了床前。
崔用臣跟在一旁,举着手中的灯笼,轻轻拉着一边,把那帐幔挽了起来。
此时天气已暖,哪怕是晚间,也只用盖一床薄薄的被褥便足够了。
帐幔里躺着两个人,秦素娘睡在里头,赵渚睡在外头,两人盖着同一张薄薄的丝被,那丝被只搭在秦素娘的腰腹处,露出她的上半个身子。
她的脸同身体都朝着外头,赵渚则是平躺着,微微往里斜。
再自然不过的睡姿,看在外头的二人眼中,却似见了鬼一般。
崔用臣的抓着帐幔的右手发着抖,抓着灯笼的左手也跟着打颤。
太皇太后盯着面前的场面,决眦欲裂。
她一手扶着自己的头,一手抓着帐幔,刹那间,整个人都晃了一下。
崔用臣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
床榻之上,秦素娘只穿了一条宽松的里裤,赵渚则是穿了一件小衣。后者下头裤子已是给他自己褪到了一半,这一位九五之尊的皇帝,左手抓住裤裆里头那一枚小小的,正耷拉着的龙根,另一只手捉着自己乳娘的胸脯。
他整个人贴得秦素娘紧紧的,睡在她中间,而他的一张口,正含着那哺乳之处,时不时还嘬两下,神色十分放松同满足,仿佛自己生来就应当是这样行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