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术——须弥普普
时间:2019-05-29 09:23:03

  “等回了我们那一处,便是黑灯瞎火的,吃个饭还是又冰又冷,床榻上更是冻得死臭虫,个个兄弟都在抱怨,又说路难走,又说地方不好睡,又说夜饭难吃。我瞧一回吃食,我们的还比你那一处好许多,却不想差别这样大。”
  “当下我就找你们那一拨的长夫问了,碰巧正是我从前麾下兄弟,叫赵二的,见是我来问,便一五一十同我说了,还向我举荐你,说有你打点后勤住行,再妥当不过。”
  “我开始还不敢信,只叫你帮着下头人搭个手,后来见你一来,当晚夜宿之时,整军中样样都变了,过了两日,连行军速度都快了几分,这才对你刮目相看,考校了你功夫,又问了一回你们队里的人,便把你荐给了都钤辖。”
  说到这里,周青看了顾延章一眼,道:“你这小子倒会做人,同行的,没一个说你不好,提起来,个个都是夸赞。”
  顾延章露出一个笑,那笑当中饱含了少年郎特有的自信与志气,道:“一啄一饮而已,不过是大家以诚相待。”
  周青哈哈一笑,把手中的鞭子在空中耍出了一个花,马儿听到鞭响,立时加快了脚步。
  他大声道:“好一个以诚相待!好个少年儿郎!算我没有看走了眼!”
  周青话未落音,却见一旁顾延章将鞭子甩了出去,“啪啪”两声,那鞭尾在空中荡出了两个圈中套圈的残影。
  顾延章转头对着周青傲然一笑,道:“殿直,论起鞭法,您却是不及我!”
  周青看得一愣,差点连缰绳都忘了抓稳。
  他从小从戎,武艺自然是出众的,可那出众,是出众在上阵杀敌,全是不论招式,只要杀得了贼,甚么动作都能做出来的。
  周青耍鞭子,只是刷个气势,与顾延章这等从小经过高价聘回来的武师精心教导,练劲也练力,重实用也重美观的动作比起来,简直是高下立判。
  他哈哈大笑,道:“好小子,有两把刷子!”
  顾延章不再回话,而是眺望了一下前方那许多车辙痕、人马行路的印子一路朝前蜿蜒。
  到了保安军,他要先去寻都钤辖陈灏,把那心腹大患给解决掉。
  他已是想好了法子,不过多付出些代价而已,只要陈灏不是蠢的,一定会同意。
  等办妥这事,不管旁人怎么说,他立时就要领差使回延州,一刻都等不了了。
  家中那一个,决计不能出半点差池……
 
 
第131章 水桶
  一朝离了定姚山,顾延章果然片刻不歇,日夜疾行,等同行伍会合之后,全力协助打点兵士后勤行军,只盼早日到那永安军中,同都钤辖陈灏呈情请命,凭着互利互惠,把延州城内魑魅魍魉结果了,以免自家日日夜夜思挂不停,只害怕家中小儿那一处会出个什么岔子。
  他只行其事,不得其职,名目上只是一个调来协助运转的役夫,同其余押送辎重粮秣的贱役并无甚区别,实际上却干着转运司官吏的差事。
  这样职不匹事,刚开始时难免惹得许多人不忿,亦不少想要使绊子的,幸而有周青在后头站台,而原本负责这一摊子的几个人早已犯了众怒,不敢太过明目张胆。
  顾延章从前做那一份转运章程,本就花了大力气去拟写,将方方面面都想过了,后来从蓟县到延州一路,更是得了许多经验,还有季清菱在旁点问各种问题,且修且补,比起从前,又是更添进益。
  这一回从延州到定姚山,虽然只是打点五六十人的行宿,却叫他试了一回手,此时面对着五六千人的队伍,不但不心慌,反而升起一股子志气。
  他本就是越遇大事越沉着的性子,见原本的官吏没有怎的交接,也不干活,只在旁边看笑话,便直接将那几人踢开,自家直接分派役夫干活。开始两日撑了过去,后头便有条不紊,游刃有余起来。
  后勤之事说大不大,好的时候不会得人夸,只当做理所当然,坏的时候却叫人立时就能被人注意到。他赶巧遇上了这一回,兵士被折腾了许多日,乍得由俭入奢,短短几天之内,食宿改善如此之大,少不得被拿来议论一番。
  此番乃是急行军,负责后勤打点的就是那几人,多了一个,少了一个,明眼人人一眼便能瞧出来,又哪有什么秘密。自此永安军这一拨兵士中,上上下下,泰半都知晓了有一个被借来协办后勤之事的役夫,手段行事,十分了得。此事提过不表。
  且不说顾延章日夜不停,忙着协理后勤之事,他面上沉着从容,内里却是心急如焚,只恨不得早日去到永安军驻地,再立时回那延州城,而另一头,季清菱也是一样的担心着急。
  寅时刚过,她简单吃过早食,便在面前摊开一张两尺见方的舆图,又拿一张白纸,一支笔,在桌上空余的地方写写画画。
  秋月在一旁帮着磨墨,看了半日,似乎是看懂了,问道:“姑娘这是在算少爷此刻到了哪一处?”
  季清菱摇了摇头,道:“走了这样久,虽然一路都是冒雪,也早该到了。夫役服两旬,若是安安稳稳,再过上三四十日,便能回来了。”
  然则当真能安安稳稳吗?
  随口同秋月应和了两句,季清菱在心中却是忍不住苦笑。
  这话也只能嘴上说,心中是半点也不敢相信的。
  她忧心忡忡地看着眼前的舆图,把其中几个山谷、狭道的名字都抄了下来,一时之间,竟有种冲动雇几个镖师过去看一回。
  当日顾延章匆忙去应役,吩咐松香掐着点去顾府送信,等到信那样晚送去了,那一处依旧并没有半个人去代役。
  这是想要做成逃役的事实了。
  既然一心想要置人于死地,哪里会只有一招。
  季清菱换了一支朱砂笔,单独圈出三四个山头的名字——这几处路险山陡,人迹罕至,若是谁要在半途之中行加害之事,最是方便不过了。
  想要五哥的家财,首先得要把人给弄死了。
  应役之时死不了,还有路途之中,还有矿山之中,乃至服完役,回来的路上都能叫人下黑手。
  虽然知道自己这个举动并没有半点作用,季清菱还是忍不住对着那纸圈圈画画,涂来涂去,算着从这里到那一处要多长时间。
  秋月多少也猜得到几分自家姑娘的担心,她道:“不若叫松香去一趟定姚山,看看少爷如今情况如何?”
  季清菱摇了摇头,把笔重新放回了笔架上,将那纸揉成一团,扔到了一旁的竹筐中,道:“算了,并不顶用。”
  无论是镖师,还是松香松节,都不顶半点用。这一回乃是押解军需辎重,途中闲人不得窥探,等到了定姚山,更是军需重地,等闲不得轻易进出。
  况且就算进去了,能时时守在五哥身边,看顾他不被算计吗?
  季清菱转头看那一幅延州城辖下舆图,盯着定姚山一点米粒大的地方不放。
  按着原来的事迹,应当是不会出任何问题,也不会有任何闪失的,可是自自家来了,凡事都未曾按过原来的轨迹,那这一回,又会不会有什么变数呢?
  一瞬间,季清菱竟然有些后悔起来。
  如果当初自己没有提议回延州,而是让顾延章老老实实在蓟县应考,说不定也能得一个状元,又哪里有此时这些事情!
  她有些心烦,虽然知道顾延章身怀武艺,又能随机应变,以他之能,便是绝境,也许也能寻出一两丝生机来,可却怎么也放不下心来。
  一点忙也帮不上,只能在此处干等,好生烦躁!
  正要转头叫秋月,突然听得外头一阵轻轻的扣门声,抬头一看,原是秋爽站在门口,道:“姑娘,店家派了两个婶子过来,说要在屋里放几桶水。”
  季清菱一愣,道:“放水?”
  秋月忙道:“是我昨夜忘了说,店家才来找,说是因着这一阵城内接连走水,好几处街巷都烧得甚是厉害,为着预备,衙门要各处商家放几个大桶进各个屋子,当真有了不好,也能做个用场。”
  既是衙门要求,季清菱“哦”了一声,点了点头,道:“你跟门口的几位大哥说一声,若是没什么问题,便叫她们拿进来罢。”
  秋爽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没过多久,便见两个妇人抬着一个水桶进了房中,季清菱打眼一看,不由得有些惊讶,道:“这样大?”
  那水桶足有大半人高,快要两人才能环抱,拿来做浴桶都行了。
  听她说话,其中一个妇人笑道:“姑娘莫要笑话,这桶小了,水装得就少,当真有了什么事,只有嫌小,没有嫌大的。”
 
 
第132章 问话
  季清菱见那妇人说话行事并不小家子气,又想起方才秋月的话,突然心念一动,等那两人把桶放好了,也不着急打发她们出去,问了对方接下来没有要紧事,就让看了座,又叫上了茶,同她们聊起来。
  她先问了一回对方来历,知道这两人都是在客栈中做短雇的,一个夫家在镇戎军中当兵士,一个夫家是个小贩,家中各有儿女,都打着出来多赚一份银钱,好叫日子好过些的念头,才找了这一份工。
  其中一个圆脸的妇人道:“因着近日延州城人口越发多了,来往行商也多,这一个客栈主家那几个雇佣忙不过来了,托人找女短工,我看他银钱给得也不少,还管一顿饱饭,比起我自己在家里鼓捣些针头线脑的要来得合适,便来试一试。”
  另一个头发有些黄的则是笑一笑,道:“也没啥手艺,出来打个下手,帮女儿攒点嫁妆。”
  两人一个是灵州人士,一个是并州人士,来延州都只有大半年。
  季清菱同她们寒暄了两句,才道:“我原是这一处的人,许多年没有回来了,才一到,就听得要防走水,只觉得有些怕,想跟两位婶子问几句。”
  她笑一笑,做一副小女儿家怕事,想要寻根究底,好放下心来的态势,道:“往年间这走水不是只有夏秋两季多吗?怎的冬日里也有这样多了?还要在各屋各舍中放木桶,得有多少木桶才能放得够啊?”
  “走水这种事情,哪里分什么春夏秋冬!”黄发妇人回道,“我去岁来的延州,光这大半年,就听着人说过不下三四十回了!小的烧上三房两舍,大的烧上一条街也有!端的造孽!”
  “还是延州天干物燥,雨水也少,难得有点子雨,都化作雪下来了。”圆脸妇人也跟着道,“不过也是怪事,同姑娘问的一样,我家那口子也是延州出身,听他说,此处往年并不像这一阵子走水走得这样厉害,前几日东大街烧得乌漆墨黑的,足足坏了三四十条人命,幸而有巡铺同更夫瞧见了,着紧叫人来扑火,又把人都驱散了,不然死得还要多!”
  她说完这话,似乎觉得有些不妥,连忙看了季清菱一眼,又道:“姑娘莫要怕,客栈里头日日都有人巡夜,真有了不妥,当时就能发现。只是你们日常里头小心行事总没有错,屋中多少也要派个人值个夜,不要都睡了,不然当真走了水,被那烟气熏迷糊,就是原跑得出去,也要变成跑不出去!”
  季清菱连连点头,道了一回谢,又问道:“虽说如此,当真走了水,还是得要想办法扑了,我瞧着这桶虽然大,却不见得顶用,有没有旁的东西能做个搭手?”
  圆脸妇人听她这样说,忙道:“怎的没有,水袋子、桶索、唧筒,还有各色乱七八糟的,衙门一句话下来,叫各家商铺样样都要备齐!间间房里都要放大桶,咱们店子高,还要配云梯,昨日我见主家脸都要跌下来了,帮他算一回,没有几十贯钱,哪里落得下地!”
  “这些东西哪里去配?是花钱朝衙门买吗?”季清菱问道。
  水桶还罢,处处都有卖,可那其余物什一听便不是随处可以找到的。
  她这几日找人打听了一回那顾七叔的家底,光是明面上的就数不过来,衣食住行,样样都有,还有几间专卖木料砖瓦的商行,另有一间铺子,就是售卖这些个预防走水之物的。
  “倒是没有细问。”圆脸妇人道,“好似说是南大街上有几间铺子卖这个,其余倒是未曾得见。”
  季清菱把地方记下,又道:“婶子别嫌我烦,我听说如今延州人力物力都贵,尤其要建屋,光是瓦片红砖,木料泥浆,都要比从前价钱高上一倍,这大半年烧了这样多屋子,那原来的屋主,本就没了屋舍细软,如今要还要重盖,日子怎的过得下去?”
  她这话一出,对面两人俱是叹息一声,一人道:“谁说不是,好在原是杨平章管事,特有一块地方给他们先住着,等房舍盖好了再搬出去……只可惜,屋舍烧了还能再建,若是人伤了,实在可怜……”
  另一人也跟着叹道:“原来只是零星几人,前几日东大街那一头,三四十条人命呢,我都不敢往那一处走,家家挂白,搭个棚子原地住着,一路走一路听着哭。”
  季清菱同两人说了半日话,把该问的都问清楚了,各自给了一个荷包,这才端茶送客。
  两个妇人站起身来,躬身到了个谢,俱把荷包拢在袖中,跟着人出去了。
  季清菱见这两人举止,隐隐约约之间,只觉得有些古怪。
  一时外头秋爽走了进来,道:“姑娘,方才那婶子被鹅啄了,手上尽是血。”
  季清菱还在想事,听她这样一说,也呆了一下,足足过了一息才反应过来,问道:“怎的回事,好端端的,那鹅何苦去啄她?!”
  秋爽一脸的古怪,想笑又憋得难过的样子,道:“她们见咱们院子里养了许多鹅,问是养来做甚的,我就说姑娘养着玩的,有一个就说‘上回主家赏那一回鹅肉,厨子卤得香,我家那口子分得肚腹肉,吃着十分肥美,往日没有见过活的,看着倒比寻常肥鸭子还要大许多,待我掂量掂量有多重’。”
  她说到此处,到底是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道:“姑娘,怎的办,流了许多血呢,要不要叫人送点药过去?”
  秋月听她在这一处笑得不对,忍不住插道:“别人被鹅咬了,你还在笑,没见过这样幸灾乐祸的!”
  秋爽一面笑,一面道:“不是我幸灾乐祸,实是你没见到那样子,她手才伸出去,离鹅翅膀还远着呢,旁边三四只瞧着不对劲,也不转悠了,压脖伸翅,追着就啄了下去,好生凶猛!躲都躲不及!把人追得满院子跑!我才晓得,原来别人说妇人声音尖细不是说笑的!不止我笑,外头守门的几个镖师大哥也在笑,便是同她来的那个伴也是一样笑,若是你去见了,说不得也要笑上一回的。”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