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术——须弥普普
时间:2019-05-29 09:23:03

  季清菱略有些吃惊,问道:“可是厚斋先生?”
  当初她与顾延章在蓟县四处打听,得知此处有两处书院最为知名,一曰清鸣,一号良山,其中教授许多都是当代大儒,而最为出名的便有一位是钱迈,他的学生都叫他厚斋先生。
  季清菱心中一动。
  钱厚斋!
  这可是知名的大儒!
  过几年新帝继位,会把这一位不起眼的老头宣召入进京授官,他不参与任何朝堂中的争权夺利,一心做学问,在士林间的声望很高。
  更重要的是,他是历史上“顾延章”的伯乐。
  正是他发现了顾延章的天赋,特意提醒之下,这才让顾延章的主家重视起他来。
  她正想着该如何应对,却听谢掌事抚掌道:“正是。请将书作放出来罢。”
  季清菱索性把这事抛在一边,拉着顾延章的袖子,一同上前给两位老人行了个礼,这才将包袱放在了一旁的八仙桌上。
  她前世见惯了权臣宿儒,母亲更是礼学大家出身,无论在何处都毫不怯场,一番礼仪做得流畅极了,看得两位老者忍不住暗暗点头。
  钱老先生笑着对一旁的谢老道:“这棋就这样摆着,不要弄乱了,明日我们再下。”说着迈步到了八仙桌前,细细看起那四册《困学纪闻》。
  他本来表情轻松,可越是细看,神情越是凝重,他看书的方式非常奇怪,不看封面,不看扉页,却直接翻到了背面,又在书脊处打量了许久。
  谢掌事早端了一个托盘出来,上头放了手套、一小坛酒,竹签,刀子等物。
  钱老先生把手套带上了,取了竹签,挑起那书脊上用来固定的棉绳,凑上前去细细嗅了嗅,动作举止颇为奇怪。
  他在这边看着,谢老却没有上前凑热闹,而是吩咐人上茶,又让季清菱、顾延章坐下。
  “不知二位小友是哪里人氏,听口音不像是咱们蓟县人啊。”谢老笑道。
  无论是他,还是钱老先生,身上都有非常浓厚的书卷味,也十分平易近人,让人一见之下,很容易生出亲近之感。
  季清菱脆生生地答道:“我也不瞒老先生,我与哥哥是延州人,特来此处求学的。”
  谢老问完刚刚那句话,本来看向的是顾延章,谁成想答话的居然是年纪小的这个,倒也难得的有了自己看走眼的感觉。
  他年纪大了,对着季清菱这样年纪的小孩,少不得多了几分包容之心,听到延州这名字,即刻了然了。因知道延州才遭了屠城,两个小孩落难来此,倒不好拿着这个来细问,只怕触了对方什么伤心之事,于是道:“小孩儿倒是有志气,蓟县的学可是不好求,你拿了这古书来此,想来家中也有些底蕴,你可知这书的来历?”
  季清菱早等着他这话,心说一声“来了”,忙把早早想好了的话术给搬了出来,口中道:“这是我娘当年的嫁妆,我娘祖上在荆州做官,受人所托,保存此物,谁知后来此书主人早早去世了,托付在外的各类书籍也就都没了去处。”
  谢老“哦”了一声,像是聊天一般又问:“问一句僭越的,不知母家尊姓?”
  季清菱大大方方地答道:“我外公姓洪。”
  两人来来回回地聊了许久,初时谢老不过问些粗浅的入门学问,到了后来,见季清菱对答如流,说话十分有章法,便往深里了问,可谈得越多,谢老越是惊讶,他面上不显,心中却早已翻起了惊涛骇浪。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一个奇才,小小年纪,四书五经都背得滚瓜烂熟,诸子百家都心中有数,先不论这小孩自述的来历是否属实,单看他这满腹的诗书,配合他的年龄,简直是旷世之才。
  想到这里,谢老连忙又把注意力放在顾延章身上,旁敲侧击地问了几个问题。
  顾延章得了季清菱的嘱咐,能一个字回答的,决不说两个字,他相貌出众,气质纯质,这个答法反而显得句句都发自真诚,更突出他家教得当。
  谢老暗暗打量了两人的着装、举止,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无论他们拿过来的书有多少价值,也尽量给高价给买了,只当是为这等资质的学生出一份力,让他们能潜心向学。将来只要其中一个能飞黄腾达,自己这笔买卖就算是赚大发了。
  三人茶都换了四五回,那边钱老先生却依旧没有什么反应,谢老叫了他几声,见他毫无回复,便吩咐谢掌事道:“去看看钱老那边如何了。”
  钱老先生倒是没让他们久等,他很快走了过来,皱着眉头对谢老道:“这书有古怪……”又转头对着季清菱、顾延章道,“能否先将这四册书卷寄存在我处,待我好生参详参详。”
 
 
第14章 惊疑
  钱迈话刚落音,季清菱还未来得及答复,一旁的谢老便连连摆手,道:“此事不妥!”
  “我这乃是书铺,不是书院,两位小公子来此典让书籍,你留下书作,若是有所损伤,又该如何作赔?”谢老肃声否掉了钱老先生的要求,正待要继续往下说,却听季清菱插了一句嘴。
  “谢老先生,我们兄弟两人并无异议。”她微笑着道,“厚斋先生文德人人皆知,他的名字便足以担保了,况且这书放在他这样的大儒手中,比起留在我们手里,要有价值得多。”语毕,又转向钱迈道,“先生,此四册书暂寄您手,如果有什么疑问,可以随时唤我与哥哥到府上呀。”
  季清菱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一说,在场几人都愣了。
  她一脸的稚嫩,说话的声音里甚至还带着童声,语气也且幼且稚,可内容却条分缕析,有模有样。
  越是小孩子拍的马屁,越容易让人相信。
  钱老先生被她这明晃晃的几顶高帽子罩下来,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他摸了摸胡子,道:“我给你兄弟二人写一纸契书……”
  言下之意,已经把这书铺及谢老先生撇到了一旁,自己同两人打起交道来。
  季清菱打断道:“厚斋先生,大丈夫一言九鼎,我已经说过啦,不需要什么契书,您若是感兴趣,只管留在身边赏析,待研究透了,再来寻我们。”她看向顾延章,使了一个眼色。
  她顶着一张孩童的脸,煞有其事地说什么大丈夫一言九鼎,顿时把两位老者都逗得笑了。
  顾延章便乘势站起来道:“先生且先将书作留下吧,舍弟与我暂住在城北易巷之中,若是有什么事,吩咐下人来寻我们便是。”
  说完,与季清菱两人告辞而去。
  他们才踏出书铺的门,里头谢老先生便急忙走到了八仙桌前,一面翻阅那几册书,一面问钱迈问道:“这几册书可有什么问题?”
  钱迈眉头皱得死紧,道:“我一时还拿不准,要细细研究其中内容才能知晓,但是目前来看,已有六七分把握,这是原作……”
  谢老先生倒抽了一口凉气。
  王应麟传世的著作很多,可却大多是文人们私下相传留下的副本。因为种种原因,原稿几乎都没怎么留下来,导致现在市面上的版本驳杂不一,难以辨别。
  如果这是原作……
  这玩笑开大发了!
  他咽了口口水,道:“这话怎说?世上伪书众多,老钱,你可不是那等轻率定论之人,今天这是怎么了?”
  钱迈做了几十年的学问,对王应麟推崇备至,自认对其人其作的了解,无人能出其右,此时居然被人质疑了,脸上立刻就露出几分不满之色来。
  到底是自己多年的老友,不好当面让对方下不来台,他冷嗤一声,轻轻捧了一册书出来,翻到背面,指着纸上的一处墨痕道:“你看这。”
  谢老先生顺着他的指向,看了看书背右上角那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墨痕,不解地问道:“墨渍?这又说明什么?”
  钱迈摇了摇头,道:“这可不是普通的墨渍。”
  他指着那一小块墨痕道:“我在昭文馆任职之时,曾于藏书阁中见到过冯满轩的日常小记,里头提到他去王应麟府上做客,看到对方的小儿子在誊抄应麟先生从前的文章,已经集结成两册,命名为《困学纪闻》。冯满轩从白日看到晚间,也只看到第二册 的开篇,便携带第二卷书册回家细观,谁知被家中书童无意中滴了一滴墨渍在书背上……” 
  “冯满轩与应麟先生师出同门,他后来因为参与蔡王谋反案,九族尽诛,所有文作均被收缴焚毁,也不晓得那一册小记是如何成了漏网之鱼,我看过之后,便做了登记,让卒子毁掉了……”
  “冯满轩本人文才并无甚出奇,谋反之后,更是人人唯恐避之不及,这一份小记,看到的人应当并不多,他出生豪富,日子过得穷奢极欲,平日里无论笔墨纸砚都是上等货色,据说他用的墨,都是燕州产的燕墨,跟他相反,应麟先生素来简朴,对笔墨都不讲究……”
  听到这里,谢老已经迫不及待地把那一册书卷拿了起来,对着阳光找角度。
  书铺的朝向很好,采光更佳,很容易就能辨认出来,那指甲大的墨迹黑中带绿。
  他凑近了细细闻了闻,一股子淡淡的松香味。
  “居然真是燕墨!”
  谢老又惊又喜。
  与其他地方的墨不同,燕墨非常容易辨认,不仅带着一股松香味,而且只要写在纸上,两三年之后,就会由纯黑,变成黑中带着深绿的颜色。
  虽然这一处细节增加了这几册书为原作的可能性,可谢老却更疑惑了,他忍不住问道:“怪哉,这应麟先生的原作不是早已经遗失了吗?当年他从京城赴往广南上任,宾州动乱,闹得整个广南西路人仰马翻,随身带的书作几乎已经尽数散佚……”
  钱迈摇头道:“那只是世人以讹传讹而已。你想想,应麟先生一路南下,按当时所载,他早在湖州的时候,广南西路已经大乱,他身负皇命,不得不按时赴任,可只要不是傻子,便不会把行李尽数携带在身边。”他问道,“若是你遇上如此情况,你会如何?”
  谢老先生脱口而出,回道:“自然是将贵重之物暂寄在半路友人之处。”
  这句话一说,他顿时也悟了,道:“刚刚那小儿自述此乃其母嫁妆,母族姓洪,荆州人士……”
  他忽然猛地一击掌,失声道:“莫不是洪证的后人?!却怎生嫁到延州去了?”他越说越觉得不对劲,“可若是洪证收了应麟先生的书作,为何后来不拿出来?”
  钱迈道:“当时党争得那么厉害,只差一点就要酿成文字狱,洪证哪里敢出声……我听秀夫说过,他曾祖父当时都差点携妻小返乡种田了。这些暂且按下,让我把这几册书带回书院中,找几个人好生研究一番。我方才粗略扫了一眼,这当中中有许多内容从未在市面上得见,若是此书为真,其价值不可估量啊!”
  他说完这话,忙对外喊道:“来人!”
  谢掌事一直候在门外,此时很快走了进来。
  “去寻几个匣子过来,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能用一张破布来装?!简直是胡闹!”
  钱迈匆匆忙忙携着书卷而去,而谢老先生则是坐在椅子上,摸着胡子,若有所思了好一会。
 
 
第15章 相异
  书铺之中发生的事情,季清菱自然是不知道,她与顾延章并肩走出铺子,才踏出门槛,便察觉到一股子湿寒之气便扑面而来。
  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顾延章看在眼里,皱着眉问道:“刚刚在铺子里有热茶,你怎生不喝?多少也能暖暖胃。”
  季清菱面色一红,把头转到了一边,不做回答。
  她不敢喝那茶水,万一一时憋不住想要如厕,她此时打扮是男非女,却是无处可去。
  顾延章哪里猜得到这等女儿家心思,他见季清菱不说话,左右环顾一番,走到前方不远处,买了一个炊饼,复又走了回来。
  “拿着暖暖手。”他将叶子包着的炊饼递到季清菱手上,嘱咐道,“小心烫。”
  顾延章买的是白面炊饼,店家买卖实诚,一个炊饼做得贼大,季清菱刚接过,就有些为难起来,她迟疑地看了看顾延章,道:“要是吃不完怎么办?”
  顾延章不禁笑了笑,道:“给你暖手的,一会吃不完给我就是。”
  季清菱点点头。
  炊饼确实很烫,她拿在手里,不得不左右两边倒腾,呼吸之间,少不得闻到那面食特有的香气,才过几息功夫,她就忍不住咬了一口。
  “顾五哥,这炊饼好香!”她惊喜地抬起头,对着顾延章道。
  她眉宇间尽是快活的神色,声音里也透着极大的满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吃的是龙肝凤胆。
  顾延章不禁跟着她笑了起来,道:“一个炊饼就把你高兴成这样?下回给你买两个,岂不是得乐得跳上天?”
  这话刚说出口,他的笑容便慢慢的收敛起来,只静静地看着季清菱抱着炊饼小口小口地咬得欢快,一面吃,还一面将身子缩在角落,背对着大街。
  他心中像是被浇进了一瓢凉水,从内到外,把全身都浸出了难过。
  以清菱的才学品貌,本该好好养在闺中享福的。那一块玉佩换的银钱,她一个人吃住绰绰有余了,却被他拖累得被迫换了男装外出兜售东西,如今居然还沦落到当街饮食,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为了自己,她付出太多,代价太大了……
  顾延章咬了咬牙,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考上清鸣、良山两院,不仅如此,进院之后还要出类拔萃。比如那郑时修,仅仅是一个秀才,卖出去的文册就能养活家中上下十几口人。
  自己虽说要养的只有一个季清菱,可女子富养,多少钱都不嫌多的。
  顾延章脑中想了这么多,却不知季清菱跟他所想的全然不同。她从前身体不好,极少有机会外出,此时能出街闲逛,真是如同鱼儿入了水,鸟儿归了林。至于当街饮食,确实不雅,可对于季清菱来说,人生得意须尽欢,前世的她,都不晓得能活多久,哪里还有那么多规矩。自然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家里从来把她捧在手心,只要对她的身体没有什么坏的影响,当真是要星星摘星星,要月亮摘月亮,别说什么规矩了,哪怕季清菱说听到家里养的猫汪汪叫,季父也要说,对,刚刚我还见了,那猫汪得真有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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