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等这一处焰火放完,空中又绽开一幅亭台楼阁,又有二龙戏珠,当真是栩栩如生,却不是此地放的,有人叫道:“南大街的许大户家放焰火了!!”
一时众人又往南边挤去。
这一回那几名镖师有了防备,把季清菱三人围在中心,等到人群渐渐散了,才敢站开。
街上的人群多如蚁,密密麻麻,当真是比肩继踵,好几次人浪涌过来的时候,便是站在最当中的季清菱都差点被推倒,好容易人潮不再,众人终于松了口气。
秋月忍不住抱怨道:“在哪一处看不是看,都是在天上,又不是在地下,有甚好挤的!”
旁边有个小贩听得她说,便笑道:“小娘子想是不知道罢?这几日不设宵禁,城中富户都说好了,各家都放烟火,还派钱派糖,要热热闹闹地过一回上元,也算是送个晦气,你看到哪一处放烟火,哪一处就有好处得,是以人人都往那挤。”
季清菱听得他搭话,便转头去看他的摊子,原来是个关扑郎,当前一张大布上头摆着些花灯、磨喝乐、林檎果干等等,又有一叠木圈子堆在角落。
那关扑郎见她看自家的摊子,又看她打扮同后头跟着的人,知道这不是个贫家女,连忙取了几个木圈子,走上前来,笑问道:“姑娘要不要试试手气?”又取了一方干净的帕子,把那几个木圈子细心擦了一遍,递过来,道,“试一试,图个乐子!”
季清菱笑一笑,看了看秋月同秋露,问道:“你们玩一回?”
秋露看了看那摊子上头的各色东西,似是有些心动,又得那小贩怂恿了一回,听得五个圈不过十文钱,便把那木圈子接过。
小贩在离摊子不远不近的地方拉了一条红线,指着道:“站在这一处红绳外扔圈即可,小娘子请随意,套着哪一个,便算哪一个!”
这些关扑摊,赚的都是圈子钱,摆得近的是小东西,不值什么,摆得远的倒是精巧,却又俱不好扑。
秋露套了三十个圈,只得了一个镯子,脸上有些失望,秋月便自告奋勇上前帮忙,一时先要了十个,扑完了,毛都没有一根,又要了二十个,还是一无所获。
秋露在旁看着,十分火起,一咬牙要了加五十个,两人一个一个扑过去,竟只扑到一个簪子。
那小贩见二人十分沮丧,眼看就要收手了,劝了好几句,都无用,只觉得可惜。
他看这两个小丫头花上百来文关扑都不带眨眼,知道她们手头宽裕,不想放过这一桩好生意,转头又见季清菱笑着站在后头,一个小姑娘秀秀气气,斯斯文文的,便又拿了几个圈过去,道:“姑娘试试扑着玩罢,这几个是俺送的,不要钱!”
他原想着,小姑娘试过了,扑不中,必然是要掏钱买圈的。
娇养长大的都有脾气,看中了什么,总要到手才行。
他从前招呼过不少富家小姐,这一招屡试不爽,又想着这两个小丫头都能买上几十个,做主家的,也不该落于其后才对。
谁晓得那木圈递过去,小姑娘竟然不接。
季清菱摇了摇头,笑道:“小哥还要做生意的,我就不捣乱了。”
那小贩犹不知死活,硬是把木圈塞了过去,道:“这有什么,怎的扯什么捣不捣乱的,姑娘试一试,不过图个乐子!”
季清菱却不过,便伸手取了两个。
既是出来玩,她也索性放开了,转头对秋露道:“想要哪一个,我帮你扑。”
秋露欢呼一声,指着后头一个只有巴掌大的花灯,道:“姑娘扑那个!”
此时那小贩仍是一张笑脸,看着这主仆二人在说大话。
季清菱见秋露选定了,度量了一回那花灯的方向与距离,试了试手感,又把那木圈在手中抛了抛,掂量了一回,便半俯下身,手腕使一劲,轻轻一抛。
只见那木圈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形,“铛”的一声,落在大布后方偏左的位置,当中正正套着一个巴掌大的花灯,灯上绘着八仙过海,看着十分精致。
秋露喜笑颜开,道:“还是姑娘厉害!”又连忙站到那摊子边上,等着小贩给她把花灯取出来。
那小贩一个笑僵在脸上,心中已是觉出不对来。
季清菱见手头还有一个木圈,便朝秋月扬了扬下巴,问道:“喜欢哪一个?”
秋月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她看了半日摊子,择定了一支小小的木簪,这木簪同方才秋露扑到的全然不一样,上头雕着一只蝴蝶,虽说不上栩栩如生,倒也怪有几分野趣。
季清菱方才扑过一回,此时正手热,连试都不用试,手腕一掷,那木圈掉落在地,果然就把簪子罩在里头,连晃都不打一下。
小贩脸上的笑再挂不住了,不过他倒也看得开,笑道:“今日小的倒是打眼了,不想姑娘竟是个神射手!”一面去把那簪子取了过来。
他倒也厚道,把簪子拿到手上,见得不太好,便从后头又抱了一个盒子出来,对秋月道:“小娘子选一支吧,那一支在外头风吹日晒的,也不干净,你从这里拿,有花蝴蝶的,有兔子的,有猫儿的,有葫芦的,瞧着喜欢哪一支,都随你拿了。”
第188章 小儿
秋月凑过头,看来看去,觉得都喜欢,选了半日都选不定。
季清菱上前跟着她看一回,觉得盒子里的东西虽然称不上精致,也能入眼,想到家里有几个小丫头,又有一个厨房的婶娘,又见刚刚扑到的那花灯看起来十分精巧,不是百十文钱能拿下来,估计是那小贩用来压阵脚的,难为被套走了他还这般和气,竟把箱底的东西翻出来给秋月选,索性对他道:“小哥这簪子卖不卖的。”
那小贩忙道:“怎的不卖,姑娘要买,我也不收贵,都是我自家在屋里做的,一根二十文——这是桃花木,同那些烂木头不一样,一根我都要花上半日才雕得出来,意头也好!”
季清菱笑着点点头,对一旁秋月道:“莫选了,回头回家慢慢看,都是你的!”
那小贩见她半点价钱都不讲,又惊又喜,又抱出一个盒子,道:“姑娘看有没有中意的,送一个给你!”
说着把那木盒盖子给开了,只见里头坐着二三十个玩意,都是雕的刻的十二生肖,惟妙惟肖,憨态可掬,比起那些个簪子,更要有趣。
季清菱看了看,一转头,见旁边秋露看得眼睛都亮了,显然是十分喜欢的样子,便问道:“这个怎的卖,我一齐买了。”
那小贩不想今夜竟做成个大买卖,喜不自禁,忙把价报了。一时秋露上前还价给钱,他便把东西包了,连盒子一并给了秋月、秋露二人提着。
逛了这半夜,眼见时间不早,季清菱便要打道回府,几人一齐往西小院行去。
因不着急,诸人都是且行且停,躲着人群赏灯,正走到一处行人寥落的地界,忽见对面迎来三个人,都是寻常布衣打扮,其中打头一个怀里搂着一个小儿,那小儿正哇哇大哭。
抱着小儿那人不住在哄,又许糖葫芦,又许纸面人,谁晓得那小孩哭得更是厉害了,还不住挣扎,要从他怀中跳下来。
那人哄了又哄,见是无用,黑着脸便要吓唬,说一声“再哭把你送去喂大虫!”把那小孩吓住了,结果抬头一看,对面站着七八个路人。
他往抱着小孩往旁边让了让,不想怀中那小儿脸上挂着泪,被他言语吓得面色苍白,惊得往一旁侧头,正好一眼看到了秋露,指着秋露手里的一件玩意,闹道:“小狗!要小狗!”一面叫,一面又哭。
原来秋露喜欢那盒子中的一个小狗儿木雕,问过了季清菱,正拿在手中把玩,不想今夜上元,条条街道灯火通明,被那小孩儿看个正着。
小儿爱顽具,最是正常不过,他闹着要,抱着他的那人喝止不住,便举起手打了他一屁股,这一下倒好,不仅没有把哭给止住,反而叫那小孩哭得更大声了。
那小孩不仅是哭,还手脚乱蹬乱打,往那人脸上腿上招呼,口中闹道:“要爹爹!打你!!”又哭,“要小狗!”
后头人见季清菱几人往这边看,上前几步,把那一人一孩给挡住了,又催那抱着小孩的快走。
季清菱本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见了那几人的动作,更是心中生出疑心来。
那小孩身上衣着甚是华贵,可抱着他的那几人打扮却非仆非亲,说话行事也古古怪怪的,再看那小孩一味哭闹,跟着的几人不管是哄是劝,口气都是凶狠多过亲和。
她轻轻拉一拉一旁的秋露,道:“送过去看看。”又使了个眼色。
秋露机灵,笑着走了过去,也不走近,只离了几步路,对挡着的两个人道:“小孩子喜欢,也不值几个钱,便给他玩罢。”
她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长得又小,那两人虽是面色警惕,听那小孩闹得厉害,却也没用力拦着。
秋露见状,走到那小孩面前,把手中木雕小狗递了过去,笑道:“小娃别哭,小狗给你玩。”
那小儿得了狗,拿在手里捏着,破涕为笑,嗲声嗲气地道了谢,又把手伸出来,道:“要姐姐!”
秋露伸出手去要抱他,口中问道:“你是哪家的小哥儿?姓什么呀?”
那小儿刚要答话,抱着他的那人忙地把人托了托,又往后退了两步,对秋露道:“多谢小娘子好心了。”说着抱紧了那小孩,带着人急急往前头走。
到了此时,也不用秋露再回来回话,季清菱连忙指着那几人,对旁边的镖师道:“烦劳几位帮着拦一拦。”
这一回季清菱带了四个镖师出来,听得她这般吩咐,立时有三人往前追了过去。
对方虽一心要快走,却因那小儿又闹又蹬,被拖了一拖,没多远就被三个镖师拦住了,几人在前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就动起手来。
那三人不过是寻常身材,又有一个手中抱着孩子,一对一,哪里对付得了魁梧壮硕、气力大的镖师,全然是被压着打,挨揍了几下,当前那人把怀中小孩往镖师身上一砸,撒腿就跑,另两人见状,胡乱踢打了几下,跟着也跑了。
镖师怕伤了小儿,等小心翼翼扶接了,再要追上去,一出街角,外头人山人海,哪里还寻得到。
季清菱带着秋月秋露跟了上去,那小儿被那人这般半空中一摔,牙关咬得死死的,头上都是汗,眼睛里泪珠子转来转去,竟是没有闹,反而手里死死攥着狗雕,小小的胸膛起起伏伏的,显然是吓到了。
秋露上前轻轻掰他的手,又问道:“你是哪家的小孩?”
那小儿不说话,只眼泪不住往下流。
季清菱见状,去秋月那处拿了一只猫儿木雕,上前几步,俯下身子在那小儿面前晃了晃,道:“这个给你,不怕,坏人都跑了,下回他再来,你就拿狗儿猫儿砸他。”想到方才他叫爹,又问,“你爹爹在哪里?咱们去寻爹爹。”
也不晓得那一处触动了那小儿的心思,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把抱着季清菱的大腿,把脸贴在上头,也不说话,只贴着哭。
这小孩也看不出多大,他抱着季清菱的腿不肯放,秋月秋露要上前去把他手拉开,皆不奏效,实在无法,只得叫一个镖师去寻了巡铺的来。
第189章 吃相
派去找巡铺的镖师回来得极慢,他全身都是汗,身上的袍子被挤得皱巴巴的,好容易到了季清菱面前,满脸尴尬地禀道:“外头都是人,寻了两条街,一个巡铺也找不着。”
沿途走来,兵卒着实少,季清菱也知他所言不虚,便也不计较,只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她一条腿脚被那小儿抱得死紧,连动弹都不得,只得半屈下身子,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柔声安抚道:“你是哪家的小儿?莫要哭了,姐姐带你回家。”
方才哭个不停的小孩侧过一半头,偷偷露出一只眼睛,把前头后头都看了,见再没那三个人,才打着哭嗝,把脸给放开来,他抽抽噎噎,一只手依旧揽着季清菱腿脚,一只手把眼睛、脸面一擦,大声道:“我是张家的!我爹爹叫张待,守株待兔的待,我叫张璧,玉璧的璧!”
说话十分流畅机敏,且又满口咬文,同刚刚被那人抱着的时候全然不似一个人。
季清菱听他说了,脑中把延州城内叫得出名号的官员富户都过了一遍,姓张的有的是,叫张待的,却一个也无。
这样的小儿,身着富贵,出口成章,必定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
她看了看当头的一个镖师,镖局在此地日久,根基深长,但凡有点名头,都该会知道才对,可那四个镖师互相对视了一回,也只回了一个摇头,示意自己没听过。
季清菱只得又问道:“你家府邸在哪一处?我叫两个大哥哥送你回去,好不好?”
那小儿只吓得双手死抱住季清菱的腿,一面摇头,一面好容易擦干的眼泪又留下来了,哭道:“我不知道……”又吸一吸鼻子,把脸重新贴回了季清菱脚上,“不要大哥哥,不要哥哥!”
季清菱心知这十有八九是被那三个拐子给吓到了,她回想了一路行来那汹涌的人潮,也不太敢此时再叫秋月、秋露二人把孩子抱去寻巡铺,只怕还没找到官差,连人带小孩,都要被挤散了。
幸好此地离西小院并不太远,她见那小孩甚是聪颖机变,想一想,索性低下头问道:“你今夜回我府上歇一晚,明日再带你去找官府寻爹娘,好吗?”
张璧这才把头一点,带着哭腔,干干脆脆地答道:“好!”
季清菱又道:“你叫张璧,今年几岁了?你抱着我,我走不动了,叫那个阿姊牵着你的手,咱们走回去,好吗?”
一面指着秋露。
张璧把季清菱的脚放开,将面上眼泪一抹,高高踮起脚,伸出左手把季清菱的右手拉了,道:“我四岁了!我牵着阿姐的手一齐走!”
他人小鬼大,一眼就看出这一行人里头季清菱说话最有用,是以死死黏着她,就怕再有人来把自己抢走。
秋露见状,连忙上前来,把他的右手牵住了,问道:“我跟你牵着手,一齐走,行不行呀?”
张璧不置可否,可左手抓着季清菱的力气却是使得更大了,又往她身边靠了些,嗲声嗲气地道:“姐姐不要叫我张璧,家里头人都叫我璧儿!”
他深知自己长得好,又知只要自己撒起娇来,以前遇得的人都不会拒绝,特跟季清菱拉起关系来,想着若是她多喜欢自己一点,便会多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