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绯闻录——页里非刀
时间:2019-05-30 09:49:27

  舜钰淡淡道:“想过!正因如此,周忱更不敢滋事。”
  秦仲无言,看着她愈发怔忡,这明明还是个面皮生嫩的小女孩儿啊,眼若含水,何时却已潭深不见底了。
 
 
第贰壹章 落井石
 
  舜钰晓得他此时所想,逐扯了扯唇,微笑着示软:“秦伯伯放心,此事我只做一次,往后只管求学入仕,再不莽撞了。”
  秦仲让她起来,指指墙角处:“那边有个燃炭的火盆,你把匣上的名目取下连同花溪草一同烧掉,此物万不可留,砚昭若问起,我自会去交待。”
  舜钰再不多问,只听话的去拿了。半蹲着身把花溪草皆倒入盆里,粉末如俗尘,轻飘入底,旦听“嘭”的一声,颇厚重的沉响,紧随一缕火光,绞着白烟腾起,再把金丝楠名目丢进去,瞬间有股好闻的异香四散开来,是松油混着花蜜的味道。
  火苗孳孳烧得旺盛,舜钰静默看着,渐缓衍生出某种思绪,远远近近,来去迂回。
  神魂就在这刻忽儿变得混沌不清,竟好似看到五姐姐背影儿,隔着烟火回首瞧她,笑盈盈的欢喜模样:要保重啊小九儿,来世再见了。
  一转身儿,是真的走了,顷刻便消失的不见了影。
  ……
  辰时用过早饭,绢荷来回话,刑部派了两个当差衙役,请舜钰去老宅子,讯问周海之事,二门已备好车马。
  舜钰嗯得应下,让其去外面等,唤肖嬷嬷拿件披风来,她边穿,边红着脸低道:“昨半夜里来的葵水,褥子上沾染了些,还有衣裳上……”
  “莫怕,我来收拾就是。”肖嬷嬷把披风锦带系个结,看她脸色不好,欲去端碗红枣茶来。
  舜钰道回来在吃,转身朝外走,出了院门,才上烟水桥,远便见一棵花团紧簇的杏子树下,站着大夫人孙氏、三夫人柳氏和七八个丫鬟,正观望园人在半坡上种树。
  舜钰顿住步,想另择条路避过却已晚,有丫鬟朝她方向看来,连带孙氏也转过脸来,只得近前作揖见礼。
  孙氏先夸他身上的衣裳清雅,询了翰林院考试可有准备妥当,才笑问急匆匆的,这是要去哪啊。
  知她揣着明白装糊涂,舜钰自不点破,只轻描淡写说明去意。
  孙氏笑说:“你果然是个有出息的呢!这还没官袍加身,衙门里的人倒先来寻你问安了。”
  一众丫鬟抿起嘴笑,她又道:“早提点过你,宏哥儿那帮风流子弟,耍起来没天没地的,你同他去混迹做甚,如今出了事,可有人管你死活么。”
  这话挂枝沾梢,饶是半点情面不留,柳氏是砚宏的娘,不由攥紧帕子,脸红一阵白一阵,嚅了嚅嘴角,不敢吱声儿。
  “实不干表哥的事,与我也无关系。”舜钰淡淡道:“义塾先生都询问过了,更况我们这些在里头念书的,例行公事而已。”
  孙氏眉一皱,撇撇嘴,哼了声,柳氏倒暗松口气,忽听传来清脆嗓音:“娘亲在这里作甚?”
  随声望去,跑来个一身鹅黄柳绿的姑娘,孙氏生养的五姑娘绾晴,后跟着几个气喘吁吁的丫头,她也好不到哪里去,脸红扑扑一团,发鬓处汗津津的,手里拈着几根新抽芽的嫩柳枝子,乱挥乱舞。
  瞧着柳氏也在,便把手中之物递给丫头,笑嘻嘻拍着手:“三婶婶来寻我娘,可是堂哥又惹祸了?”
  “你堂哥近日老实的很,不曾惹祸。”柳氏忙辩,神情愈发不自在。
  舜钰道不能让衙役久等,简单两句,一径带着小厮退身而去。
  孙氏掏出帕子替绾晴擦汗,蹙着眉数落:“瞧这满头大汗的,不在屋里做针黹,这是去哪里疯了?”
  又朝随来的丫头训诫:“嫩柳条子才新长出,就这般祸害掉,你们个个不晓得劝两句?得让嬷嬷罚你们才知趣。”
  丫头唬得跪下求饶。
  绾晴不以为意,只望着舜钰背影模糊了,才挽住孙氏胳膊,神神秘秘的说:“那就是云姐儿的表哥么?娘亲可晓得,云姐儿为他得了相思病。”
  “胡言乱语什么?这种话没凭没据的,可不能乱说。”孙氏嗔怪,瞟瞟柳氏,给绾晴递一个眼色。
  绾晴乖觉,闭口只笑,几人又闲聊了会子话,瞧太阳大起来,逐各自散去不提。
  ……
  才至灯草王家胡同口,就瞧见秦家老宅子,黑色正门大开,一众衙役持刀把守,饶是戒备森严。
  舜钰从马车上下来,朝前行了数步,突见门内率先走出一官员,怒冲冲的,约摸四五十年纪,戴二品官帽,着绣仙鹤绯色袍子,方阔脸,额至鼻过,有条细长疤痕,突显几许凶狠跋扈的意味。
  衙役令舜钰止步,急先上前禀报,那官侧看过来,面色不善。
  衙役匆匆折回,提他去见刑部尚书周忱大人。
  舜钰心中突突直跳,陡生不祥之感。这样暴戾恣睢的周忱,远超过她前世里对他之感。
  即来之则安之。
  她呼口气,让自己平静,这才走至周忱面前,欲行跪拜之礼。
  猝不及防间,一双厚实大手探来,捶上她的胸口,又一把拧攥紧她的衣襟,用力提吊起来。
  舜钰努力让自个脚尖触地,疼痛未散,一股窒息之感,让她简直难以喘气。
  愤恨地抬头,周忱亦睥睨俯首,四目相对间,皆咬牙切齿,恨不能杀了对方的模样。
  面色苍白一弱书生!
  周忱凑近舜钰的脸庞,眼神鄙夷又凌厉的打量,半晌开口:“周海来就是见你?你是如何害他,还不从实招来?”
  戾气颇重。若是旁人,必会被他这副模样吓倒。
  舜钰开始挣扎,他便攥的愈紧,索性不动了,只困难的咽着口水,半哑着嗓子:“按吾朝律例,若要断犯有罪,需升堂惊木,衙役杀威,才可呈口供、五听甚或刑讯,周大人怎可直接就定小生的罪?”
  像听了个笑话,周忱面色狰狞,突得松开手,舜钰脚尖挨地,却一个趔趄,步履不稳地摔倒在地,新鲜空气猛地灌进胸腔,大口吸进,顿时咳喘不已。
  “命贱如蝼蚁之人,周海若有不测……你岂得独活。”阴恻恻的话传至耳畔,舜钰抬头,心一沉,这老儿是真的要弄死她。
  不待多话,忽听铿锵一声,远处有大轿鸣锣张伞过来,至跟前落轿,身着神机营服的众兵持器,将宅门前团团围住。
 
 
第贰贰章 贵人助
 
  一位带刀指挥使,利落打起轿帘,里坐着的是吏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沈泽棠。
  众衙役及舜钰皆跪迎。
  周忱神情微凛,暗诧不知来者其意,如今吏部尚书李修新身染重恙,稍有差池,尚书一职必落此人,且他又是内阁辅臣,位高权重,万不得掉以轻心。
  如此一念不敢怠慢,他急迎上作揖,沈泽棠着官服,在轿内欠身还礼,含笑道:“今出朝早,听皇上讲起令郎身染怪疾,想来此碰个运气,与大人聊表关切之意。”
  周忱谨慎满面,谢答:“劳沈大人繁忙之外掂念,自感于心,只怕小儿此次终是在劫难逃。”言语间,倒底添上几许沉重。
  沈泽棠想想道:“我倒认得位医术高明之人,结庐在南山,你若有需,我遣人快马去请,明就能入你府中诊疗。”
  周忱摇头婉拒,只说皇上已派太医院御医来瞧过,无需在劳烦他人。
  沈泽棠亦不勉强,淡扫过乌门内外,跪拜着的黑压压一众,忽儿道:“知周大人调集刑部全力彻查此案,舐犊之情可解。只提醒一句,五年朝中大审即近,司礼监及三司已收文待备,欲着手审理冤错积案,想必大人不曾忘记。”
  周忱一愣,瞬间明白过来,他身为刑部尚书,为周海之累,倒把这茬疏忽了,顿时脊背阵阵生凉,欠身诺诺称是。
  沈泽棠点到为止,目光已落于他身后跪地少年,穿月白直缀,在一众青衫红带衙吏间,格外醒目,逐命指挥使去提他来跟前问话。
  舜钰起身至轿前,才欲跪伏行礼,哪想轿内的人迅速伸出手,竟不轻不重地握住了她的胳臂。那掌中的温度透过单薄锦袖,炙热地渗在她柔软的肌肤上。
  舜钰身子止不住微颤,沈泽棠,前世里她就怕他的很,即便现在,他脸上带着淡淡笑容,目光柔和的与她眼神交碰,她依旧心跳如擂,慌张的连他何时松开她的胳臂,都不曾察觉。
  “还不跪下参见?”指挥使在旁厉喝,舜钰这才陡醒,忙双膝着地拜过。
  沈泽棠原想免他的礼,想想算了!他这么怕他。
  刚辨过少年容貌,是容易遭惦念的,连他这种清心寡欲之人,都起了欣赏之意。
  “你可是名唤冯舜钰,秦院使的外甥?”他问,声音很沉稳,亦很温润。
  前一世里,沈泽棠城府颇深,喜怒不形于色,能揣摸透他心思的人寥寥,舜钰是其中一个。
  他在安抚她!她听得出来。
  “正是小生。”虽不知他问此何意,却是不错的自救机会。舜钰不敢抬头,只盯着羊肝漆洒金的轿橼处,半露的绯色官袍下摆,搭手回话:“因接刑部衙吏之命,前来塾堂受询,深感周大人对小生多存误解,还望官爷能秉公办案,早日查出真凶,以正受冤人清白。”
  沈泽棠听着,神情不置可否,扫了扫少年胸前衣襟,还留有被人抓揉成团的褶皱,逐看向周忱,语气依旧谦和:“此人由肃州府学举荐,欲入国子监进学,我即为国子监监事之臣,念与他师生缘份一场,若周大人查出他有害人性命之实,万望能知会我一声。”
  周忱忙点头应承,沈泽棠这才在轿里坐直身,揉了下眉心微笑:“昊王奉旨进京,约我在鹤鸣楼酌酒,时辰瞧着已晚,便不再叨扰周大人继续查案。”
  众人应诺恭送,指挥使迅速摆下轿帘,打道,一声鸣锣,年轻力壮的轿夫稳抬起轿,先缓后快,脚健如飞而去。
  待轿舆再望不见踪影,周忱脸色瞬间黯沉,默默不知所思,一旁清吏司郎中王坎来问他,是否还要询问舜钰。
  半晌,他摇摇头,狠狠甩了一下衣袖,直朝门边久候的大轿方向,声带恼意:“回府!”。
  ……
  舜钰从老宅子出来时,双扇门正大开,午后暖阳掠过深灰的瓦檐,映得黑漆大门乌油油的发亮。
  绣墩草及鸢尾等草花在灰白的台阶缝里,抻着茎招展,一只白蝶儿忽起忽落,轻点下虞美人花蕊,又极快的翻墙去了。
  很春意浓稠的景,却抵不进心事重重人的双目。
  她慢慢的朝胡同口走,衙吏不曾为难她,仅问了那日大致情形即放行,舜钰却心如明镜,若无沈泽棠凭空插这一脚,今日想走出这宅子,实非易事。
  离马车旁不远,有头戴斗笠的老汉蹲在巷边,“叭哒叭哒”抽着一杆子旱烟,面前摆一柳筐新摘的黄枇杷。
  舜钰上了马车,又撩开帘子,吩咐梅逊去买一捧枇杷,要挑皮薄肉厚的。
  稍刻功夫,老汉用蓝布帕子包着亲自送过来,舜钰接过,看看他,蹙眉问:“田叔你来作甚?这里皆是官府的人。”
  田荣即压低嗓音道:“周忱为人残暴恣睢,你是田家唯一血脉,我岂能眼睁睁见你身处险地,而无人相护?”
  舜钰突然轻轻叹息:“田叔你虽有一身非凡武艺,可我们现今人单力寡,只为苟且偷生而活,如若周忱一流逞凶斗狠,定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此次毒杀周海,为我图一时之快,不曾考虑周全,现想来确是后患无穷,甚或连秦府都受牵累,今虽得侥幸逃过,不见得下次有如此运气。”
  她顿了下,看田荣神情复杂,继续道:“常言道,民斗官如卵击石,官斗官棋逢对手,我即去国子监读书,过科举得功名,希能早日入朝为官,得查田氏一族灭门真相。田叔若有想去之处便去,有事需寻我,告知梅逊就可。”
  田荣颌首又摇头:“我一卖馄饨鸡的小贩,四处留营,如今自然是主子去哪,我便去哪。”
  舜钰知他倔强,不再劝,眼见他欲离开,不知怎地,又极快叫了声田叔,田荣复转来,问可有事?
  舜钰抿了抿唇,又不知从何讲起,默了稍久才问:“田叔候在那废宅子外,若我不曾寻去,你要一直等下去?”
  田荣笑了笑,不言语,只微颌首,方去担起柳筐慢慢走了。
  原来前世里,当真有个田府忠诚之仆,空怀希翼,孤守了一辈子。
  她那会听闻,竟是不信!
  出了半晌神,舜钰把包枇杷的帕子解开来,伸手随便择了一只,剥去黄皮子,尝两口,还是摘得早了,那滋味,酸涩进心底。
 
 
第贰叁章 酒楼聚
 
  鹤鸣楼是京城最富丽堂皇的酒肆,朱红题字匾额门上高悬,由太子朱煜亲自手书,陡然多了尊贵的意味。
  沈泽棠下轿,门前有四五锦衣卫显见等候多时,上前行礼引领,随阶直上三楼。
  还未至,已听一个女子随着胡琴咿呀唱曲声。待走近,显见整层已被包下,难得空荡荡的。
  一排如意菱花大窗,被叉杆撑着半开,靠栏之位,正可观赏桥门洞口人烟阜盛之景。
  那里恰坐一位,悠闲地吃酒听曲。
  年纪与沈泽棠不相左右,头戴乌纱二龙戏珠翼善冠,衣紫腰黄,因长期在北疆驻藩,俊朗面容有些风霜之色,却愈显得气度非凡。
  站边随侍的中年男子名唤徐泾,是沈泽棠身边最得力幕僚。
  他恰瞧到沈泽棠拾梯而上,忙过来迎接,低声问:“二爷五更入朝,辰时出宫,离此地轿行最迟二刻即至,今怎会用一个时辰?”
  “太医院院使秦大人求我办一事!替他的外甥避些麻烦。”
  徐泾立即省悟,蹙眉又问:“可是同周忱令郎牵扯的那儒生?二爷要管这闲事么?”
  沈泽棠摇头,周海的病来得蹊跷,与那冯舜钰逃脱不去关系,周忱作派睚眦必报,断不会就此罢休,可又如何……与他无关。
  将披着的大氅解下递与徐泾,话意愈发淡了:“原欠秦院使个人情,今已还清,莫再去提。”
  说话间,他已至坐着那人跟前参见,那人不是旁人,正是昊王朱颐。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