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炳永握住面前绯袍袖管,借力而起,趁彼此凑近瞬间,他说:“长卿有心帮扶,老夫定当荣权相待,你应知晓,我难能给谁二次机会的,懂得惜福才能命长。”
沈泽棠笑了笑:“微臣谨记在心。”他抚平被揉皱的衣褶,很沉稳地退回原处。
徐炳永对他的态度并不满意,总有种拳击棉上的感觉。
冷哼一声,遂转而面朝朱煜,拱手道:“要平昊王之乱,老臣早有对策。”
朱煜倾身向前,双目泛光,大喜:“徐首辅还不速速禀来。”
“昊王虽得精兵良将,能以一敌百,吾方却人多势众,能百里杀一,两军相交,必鏖战艰苦,难分伯仲。老臣冥思苦想,深悟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之理。将兵敌我皆是血肉之躯,虽护有头盔铠甲,但若兵器威力强猛,莫道以一敌百,以一敌五百、敌千亦有可能,此为利器之重。”
徐炳永顿了顿,接着说:“老臣举荐一人,乃工部左侍郎秦砚昭,得臣之忧思后,其与京城技艺高深铁匠磋磨良久,打造出一批兵器,老臣看后叹为观止,不知皇上可有兴趣……”
他话还未落,朱煜已传秦砚昭觐见。
便有六个侍官推小车至殿前,文官皆瞟眼悄扫,车里摆放各种铜铁锻造的物件,形状很是稀奇。
秦砚昭不卑不亢,撩袍端带行跪拜之礼,再朗声说:“世人何以敬畏水火?只因水火有气无生,所到之处或横尸遍野,或焦骨无存。是以论行军打仗,若能擅用此二者,必定所向披靡,胜券在握。”
朱煜让其站着回话,秦砚昭恭敬谢过,继续道:“车中展摆兵器为火炮、火铳、火箭、火蒺藜、大小铁炮,配以铅弹、铳箭、标叉、马子及火药,不必靠近敌身前,百步外即可借火烧杀,势若摧枯而不可收拾。”
朱煜听得津津有味,郑重接过冯公公呈来的火铳,翻来覆去的打量。
沈泽棠等内阁辅臣得命,可围簇车前近观,看着命为千子铳的铜制兵器,他神情一凝。
秦砚昭笑道:“沈阁老有眼光,昊王的威武四卫以骑兵称雄,此千子铳专为克其而制,将淬有剧毒的生铁千斤藏于铳内,旦得发射,铁片如雨罩顶,任他拼死冲突,也莫能挡也。”
“可把你能的……”李光启神情难形容,把牙关咬得嘎吱作响。
秦砚昭敛笑不语,沈泽棠在牛皮纸包里,拈起一些粉末儿,再放鼻前轻嗅,有硝、雄黄、杉木灰、砒霜、水银等物,是火药。
“这都是秦侍郎自己钻磨而出的?”
听得沈泽棠问,秦砚昭话说的语焉不详:“不敢居功,都是拜沈阁老所赐。”
“你说甚么?”李光启挖挖耳朵,没好气的问。
秦砚昭勾勾嘴角,恰见徐炳永朝他招手,遂目不斜视地走了。
“他到底说了甚么?”李光启有些担心,能让沈二都变了脸色,可了不得。
沈泽棠很快冷静下来,诸臣已经开始退朝。
他沉沉看着徐秦二人尾随皇帝而去,方才收回视线,拍拍李光启的肩膀,意味深长:“你的好女婿!”
……
彩霞涂半天,斜阳铺满地。
沈泽棠背着手,沈容随其后,走在通往栖桐院的石子漫道上。
很远已能望见三房崔氏,由几丫鬟簇拥着立在飘黄的梧桐树荫里。
沈泽棠放缓脚步,想了想让沈容先退去,继续朝前走,便见崔氏碎步迎来,喊了声:“二爷!”笑盈盈搭手见礼。
“弟妹有何事?”他面容一贯的温和。
崔氏未语眼眶先红,旁边大丫头玫云开口道:“二爷不知,二夫人把咱夫人当叫花子打发呢。”
“没规矩!主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看我回去罚你!”崔氏瞪她眼儿,才勉力说:“二爷勿要多意,若因此引得你与嫂子失和,便是我的罪了。”
“我且不知发生甚么,何来的夫妻失和?”沈泽棠语气浅淡,昏黄余晖攀爬他的肩头,整个人沐在夕阳里。
崔氏揩着帕子抿嘴道:“也不是大事儿。老夫人嘱咐我,早备起天冷各房需用的兽炭,可府里日常用度……银钱实在紧巴,梦笙嫂子在时,总叫我直接问二爷拿就是……”
顿了顿,她说:“今我去问新嫂子这桩事儿,她大抵不乐意,听我说往年皆二爷出炭资,便让我来问您讨要……”有些说不下去,平日里众星捧月惯了,受不得半句冷话。
沈泽棠唇边噙抹笑意,默稍顷,清润着嗓音道:“你二嫂今岁刚及笄,大户人家的女儿,本就娇宠得不行,说起话来自然不多留情面,你看就是这样的可爱。弟妹既然比她虚长数岁,何必睚眦计较,且就让着她些罢。”
崔氏气得眼前有些发黑,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二爷可要把嫂子宠惯坏了。我倒不打紧,老夫人面前若这般可没甚么好处。”
她不想在扯这些废话:“兽炭之资估摸算来需得百两纹银,二爷何时备好了,遣人来知会一声即可。”
僵僵的行了礼就要走,半刻不要再多呆。
沈泽棠摇摇头笑道:“我的俸禄皆交待在你嫂子手里,自今后若是府里需日常用度,你直接寻她商量就是,毋庸再来问我讨要。”
语毕即再无话说,不疾不徐地洒洒而去。
待那清梧宽厚的背影远得朦胧了,崔氏方似魂转,又略站了会,才抑着愤懑自去不提。
第肆叁捌章 须折腰
何氏正在屋里同丫鬟做针黹,忽听说三夫人崔氏朝这边来,忙命把灯挑亮些。
自个起身去相迎,才掀起帘儿,见崔氏埋头跨进槛来,眼睛红红肿肿地,好似哭过一般。
心中虽诧异,却只笑问:“怎这个点来,可曾用过饭否?”让她在桌边坐了,吩咐个才留头的小丫鬟:“去里屋把那个酸枝攒盒拿来,再筛一壶木樨酒,给三夫人去凉气儿。”
崔氏蔫蔫地:“没甚么胃口,攒盒罢了,只想吃两钟酒解闷子。”
何氏道:“你有口福,乡下庄上新摘的秋菱送来,才刚煮的滚滚,正放里屋散着热哩。”顿了顿:“瞧你没精打采的,可是又受谁的气不成?”
崔氏待要诉苦,见那小丫鬟捧着攒盒,拎了一壶酒走近,遂又把话咽下喉咙。
何氏揭了盖,但见那秋菱个头大,通身胭脂红色,两角弯弯像个元宝似的。她净过手,用尖嘴钳将菱角自中夹断,再烫着手指捏着尖角用力压,一截粉白菱肉哧溜挤出,放进崔氏面前的碟子里。
“你今晚只管吃现成的,我来伺候你。”何氏笑着说,崔氏拈起菱肉放进嘴里,果然香甜软糯。
她又吃了钟酒儿,想起甚么问:“平日这时总听得少爷朗朗读书声,今怎悄无声息的?”
何氏夹菱动作渐缓,半晌才回话:“昨儿个他被二爷诫训几句,羞窘难挡,当晚就让我替他收拾箱笼,宿在了国子监里。”
崔氏看出她有所不舍,宽慰说:“如此倒也无错,林哥儿若能春闱会试金榜题名,你这些年的苦就没白吃。”
说人家自个倒满心酸楚起来:“瞧我如今不也过的孤儿寡母的日子……”
何氏赶紧打断她:“这话可不能乱讲,老太太最是护短,传进她耳里可了不得。”
崔氏抿了抿嘴,又执壶斟酒,把关于兽炭的事同她细细讲毕,话里三分艳羡五分恍惚:“瞧二爷把她宠得都没边了,连俸禄都全缴给她打理,这日后若想从二房手里拿钱,怕是比登天还难矣。”
何氏没有说话,崔氏三五句不离银钱,满嘴铜臭味儿,其实这样的钟鸣鼎食之族,衣食无忧满身富贵,又能如何呢?
她的男人早早殁了,崔氏的那他千里遥遥难相见,这孤单初时不觉得甚么,时日久了便如梁上的蒙尘,越积越厚,便是照着菱花铜镜,也总觉自己灰头土脸的,只得守着稚儿熬啊熬,不知熬到何时才能是个头。
菱肉凉了,吃进嘴里就不对味儿。
她呷口酒低声道:“这才进门两日呢,正是新鲜劲足的时候,连撒个娇使个性子都觉可爱极了,谁知可否能长久呢,梦笙刚嫁进来时,二叔不也疼得很么,一年不足就冷淡了,还有了屋里人。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便是这个理。”
“可不是么?”崔氏表情有些奇怪:“莺歌这丫头也老实,瞧梦笙嫂子去得这些年,她也浑了这些年,连个名份都不曾捞上。”
“这也怪不得她。”何氏从攒盒里取了半块石榴,抠水晶籽吃:“自梦笙莫名其妙不见后,二叔连栖桐院都不怎么回,整日里不是朝堂就在天宁寺读经礼佛,莺歌便是想提都没得法子。”
崔氏鼻里哼哧两声,男人总是表面一套背里一套,她算看透了。
忽而觉得肩膀薄冷,原来是花窗被风推开半扇,深晚秋意凄清缠绵,忍不住蹙眉:“现就这般凉意侵人,怕是今年冬季要提早儿。”
何氏看透崔氏的心思,提点她道:“二叔的俸禄如今皆被新媳攥握,她年纪轻娇性子,正得着宠爱,怕是谁都不在眼里呢,你指望还如从前那般,就得收敛脾气,低眉垂眼把她百般哄着,或许还有得转机,否则就真如老夫人说的,这府里开支几房分摊,谁也甭想落谁得好处,你仔细想想罢。”
崔氏听得哑口无言,顿时想起,自个逞一时口舌之快说的话儿,不由冷汗涔涔。
再没甚么心情吃菱喝酒,指着一事径自去了。
……
田姜出了沐房进得屋里,见沈二爷坐在临窗矮榻上,借着灯火在看书,昏黄光晕把他的眉眼染得分外柔和。
田姜握着棉巾边擦拭发梢水渍,边悄悄看他。
二爷穿宝蓝色的直裰最适宜,他双腿修长,腰腹悍实,胸膛贲起,肩膀宽厚,握着书册的指骨有力,神情很专注,忽儿嘴角噙起一抹笑意。
田姜蹭到他身边,探头觑眼细瞟:“二爷的书好看么?”
她话音还未落哩,已被沈二爷揽住腰肢,十分熟练地拉坐腿上,听他挺正经地说:“没有我好看!”
田姜有些凌乱,这是何意呢?便听沈二爷笑着又添一句:“我不好看吗?你看了那么久!”
脸颊蓦得热乎乎地,田姜不知该怎么回话,佯装镇定坐他腿上会儿,才抿着嘴要起身:“夜色已深,我想歇息了。”
“好,我们一起。”沈二爷放下手中书册,看她呆呆地,似还未回过意来,索性俯身弯腰托起腿儿,轻松地打横抱着朝床榻而去。
“……!”
甚么叫我们一起……总有种色欲熏天的感觉。
田姜胡乱地想,直至背脊贴上柔软的锦褥,看着沈二爷半俯凑近的颜骨,忍不住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听他笑着叹气一声:“九儿,你总得让我起来脱衣罢。”
田姜这才发现自己还紧攥着他的衣袖,急忙松开手,他慢条斯理的解开衣襟,脱去直裰,再是荼白里衣,精赤着胸膛,把手扣在里裤系带处微顿,抬首看她眼眸瞪得圆溜溜地,脸上不禁露出笑容。
……这有甚么好笑的。田姜抓起被褥想蒙住自己,却被沈二爷抢先抓住她的手,湿热的薄唇缱绻舔吻她粉嫩的颊腮,他声音有些喑哑:“卿卿,替我解带……”
田姜被他吻得意乱情迷,只觉自个的手儿,被他带着去触到腰腹处,那里的肌肉强健紧实。
系带似乎一碰就松了,那物实在悍伟,她的手心又扎又热……
“二爷……”她嘤呜着声儿,慌乱地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第肆叁玖章 甜蜜意
午夜一股子薄凉顺着窗缝透进来,氤氲弥漫于满室。
猩红毡帘一掀一荡,轻若暗风卷过,有个人影,被烛光拉得光影忽长忽短,忽明忽又暗。
大红描牡丹花锦帐不堪震颤,脱了鎏金铜钩散遮半床春浓的景色。
沈二爷清梧的背脊洇满汗珠,搭在肩胛随他而动的俏白足儿,被蹭得水汪汪的。
“二爷……我不行了……你也歇一歇……”田姜手指攥紧锦褥子一角,她真的叹气了。
沈二爷乃当朝大儒,饱浸诗书礼易春秋,举手投足更是温文儒雅……谁承想床第间却原形毕露,怎地都不知疲倦,凶悍跟个狼似的。
全是骗人的!
“嗯……一会儿就好。”沈二爷暗哑着嗓承诺。
你看她泛起红潮的颊腮,被汗水湿透的柔软鬓发,虽才初沾雨露,一身肉骨尚嫩,却妩媚会撩拨,简直能要人的命。
他箍住滑腻柔弯的腰谷,难得霸道地问:“心里可只爱我?”
田姜咬着嘴不语,从前于她一片空白,谁都很陌生,是以权衡利弊、斟酌再三才嫁的沈二爷。
沈二爷待她很好,她也愿意亲近他,至于爱不爱……她实在答不上来。
“沈二爷心里可爱我?”田姜索性避而不答,却又想听他怎么说。
“我不会轻易娶妻……”沈二爷答得很暗晦,忽然把她托起狠摁坐在怀里,只觉又一畦沃土被开垦,痛得她紧揽住沈二爷的颈子,嘤呜咬住他坚实的肩肉不放。
沈二爷已敏锐听得窸窣声,迅速抓起薄毯罩住田姜光裸的背脊……,一把撩起红帐子,却是莺歌端着铜盆水离四五步远站着。
“奴婢来伺候爷和夫人……”莺歌鼓起勇气道。
沈二爷面庞布满深重欲念,可泛红的眼睛,却充满寒意看着她。
“滚出去!”他低沉厉叱。
莺歌倏得脸色惨白,她觉得自己若再不逃,二老爷真有可能杀了她。
……
滚出去……田姜听得清楚,用薄毯把她蒙住都无用。
“该是二爷滚出去才对。”她现在又撑又痛,恨不得赶紧离开这可怕的绞缠:“还说一会儿就好,尽骗人,再不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