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头,又软声地道歉:“对不起!”
悄瞟眼似乎作用不大,抬起素白小手攀上他的衣襟,像只猫儿般,仰颈舔舐他微糙的下巴,一下又一下。
无论是前世还是此刻,沈二爷对主动讨好的田姜,皆是无甚抵御力的,半晌他叹口气,指腹抚过她嫣粉的颊,苦笑:“我总有日会被你气死的。”
田姜见他的唇蠕动,含混说了句甚么,未听清楚,偏着头等他重复一遍,他却不愿再说了。
……
回至梧桐院,沈二爷先去书房谈事,翠梅问她想吃甚么,田姜倒不觉腹饿,或许是紧张多日的情绪旦得松懈,浑身似若抽筋扒骨般的疲累。
命采蓉去净房指使粗使丫头烧水,她要洗浴。
屋里无旁人,翠梅边替她松解绾发,边关切地问:“听闻翠香随夫人回娘家府后,就病得不轻,她现可好些了?”
田姜便知自己被劫掠之事,沈二爷是上下皆瞒着,捋着一缕长发,慢慢道:“翠香还需静养段日子。”
她岔开话又问:“这几日可太平?”
翠梅如竹筒倒豆子般回话:“那日退回的半车湿炭,三夫人逞强斗气,自个兜回房用,烧了两日满屋生烟,呛得雁姐儿早晚咳个不住,实在无法受,只得退给了厨房,夫人说好笑不好笑。”
田姜弯唇叹道:“自作孽不可活,白糟蹋那么好的兽炭。”
“可不是呢。”翠梅又笑说:“荔姐儿这几日无事也往这里跑三趟,问夫人可回否,还说想到娘家府寻你去。”
她忽然想起一桩事儿,神色有些犹豫:“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尽管说来听就是。”田姜端起搁手前的香茶来吃,听翠梅继续道:“如今府里私下传言,说夫人容不得老爷枕畔有青丝缠绕,老爷无法,只得替莺歌府外安宅藏住。”
“这话又是从何说起?”田姜很是莫名明妙。
翠梅拿眼睃她,期期艾艾地:“夫人可知晓……莺歌曾是老爷的……通房丫头?”
田姜不置可否,翠梅便压低了嗓音:“三夫人身边的玫云,前日里去莺歌哥嫂家探望她,却不见人,询问大半日,她嫂子才稍透风声,说莺歌给个大官员做了外室,日子过得颇滋润。”
“这和二爷有甚关系?”田姜听得笑了笑:“她嫂子可有指名道姓,提那大官员就是二爷?”
“这倒未曾有。”翠梅摇头:“不过有听闻,是老爷嘱咐莺歌嫂子,去三夫人那处取得卖身契,连三夫人给的五两银及两匹绸子也舍了,只说老爷已给了不少银两。”
她顿了顿,见夫人闷着脸不说话,才觉失言,忙安慰道:“或许是以讹传讹也未可解,夫人趁个机会一问老爷便知。”
田姜待要开口,却见采蓉掀帘进来禀,一切打理妥当,她便止了言,起身直朝净房而去。
待沈二爷回来时,见她已经睡下,看着她酣红的脸蛋儿半晌,觉得房里有些冷,去往火盆里添些生炭,正静瞅红苗星子燃起时,听得毡帘簇簇轻响,抬首望去,却是沈荔探进半个小脑袋张望,不曾想爹爹竟然在,一时局促的不知怎么办才好。
沈二爷朝她轻“嘘”一声,再招手让她近前来。
沈荔很听话,蹑手蹑脚地走近他身畔,欲要俯身见礼,被沈二爷阻了,只低问她来作甚。
沈荔舔舔嘴唇回话:“听闻母亲从娘家府回来,女儿特来请安。”
沈二爷微笑着看她:“夜都这么深了,你明日来请安亦可。”
沈荔瞧见爹爹眼眸里映着火苗,觉得温暖又亲切,胆怯之心褪了太半,笑眯眯地:“女儿每日掐着指头,算母亲离开的日子,听她回了倒没注意已这般晚哩。”
沈二爷摸摸她的头,语气柔和道:“你大婶婶数日前曾来寻我,唯恐你母亲把你委屈,或你也不欢喜她,商量着可否把你过继给她抚养,我当时未曾同意,也未曾不同意,想着让你们相处试试,若你委实不喜这个娘亲,过继给她也不是不可以……”
第肆柒肆章 猜疑心
沈荔的小手不停揉捏衣摆,神情很紧张,嚅嚅问:“爹爹希望我随大婶婶去?”
沈二爷用铁锹扒松盆里炭灰,那火苗“孳孳”燃得更旺,听完这话,他摇头道:“你是我迄今唯一血脉,怎愿意过继给旁人,你母亲我也很欢喜,你们两个我此生皆无法割舍,自是希望彼此能和睦相处,宽容以待。”
沈荔松口气儿,歪头看向父亲,他是个大官儿,相貌儒雅,浑身呈威凛之势,终日忙碌不见影儿,纵是进内宅一趟,也是为给老夫人请安。
虽然她不爱多问从前过往,但有日在老夫人房中午睡时,仍意外听她们聊起梦笙亲娘抛夫弃女之事。
大婶婶常夸她,同爹爹长得不像,倒跟梦笙亲娘一个模样,沈荔有种奇怪的感觉,恨屋及乌,父亲大抵是不欢喜她的罢。
她不敢如沈雁那般恣然成性,便是父亲同她说话,她也小心翼翼地,怕惹他不快。
可此时你听,他说她是他的血脉,是欢喜她的,不愿把她给大婶婶去,只因无法割舍。
她的心怦怦乱跳,眼眶发热,咬着牙也不顶用,泪水汪汪地流下来。
沈二爷从袖笼里取出帕子,给她擦眼泪,一面温善低说,别哭了,不然同你母亲一样,都成红眼睛兔子。
她乖顺的”嗯“了,又扯扯父亲的衣袖:“我不随大婶婶去,母亲待我好,我也欢喜她。”
“好!”沈二爷微笑颌首,看她的眸瞳,被炭火映的熠熠明亮。
这样的父亲温善又亲近,沈荔就想多和他说话儿,直听得红锦帐子里有窸窣声,这才起身告辞不提。
……
一忽儿黑夜,一忽儿白日又至。
田姜从沈二爷的臂弯中醒来,睡眼惺松,看他的神情懵懂了好会儿。
“傻了?自己夫君都认不得?”沈二爷用下颌上发青的胡茬,扎她白皙的脸颊,顿时泛起淡淡的红。
痒痒刺刺的感觉,田姜弓起身欲往后缩,却被他有力的揽紧肩头,只得伸出纤细指儿,摩挲他棱角分明的下巴,语气懒懒地:“是甚么时辰了?二爷怎还在呢?”她看到窗户纸已发清,能听到院里丫头拿着条帚洒扫声。
“今是沐休的日子,索性陪你一道睡懒觉。”沈二爷被田姜摩挲的很舒服,忍不住俯首含她的指尖。
这话说的有歧义,田姜抽回手指不能受:“我平日里很早起的,不是懒婆娘。”
沈二爷听得笑起来,看她发髻软散,粉腮含润,嘴角轻撇,忒是可爱,引得腹下欲念横生,忍不住翻覆至她上面。
“卿卿可有想我……”他呼出的气息潮潮热热,嗓音一瞬如火灼过般的喑哑,听得田姜身子轻颤。
二爷的衣襟早就开了,露出精壮的胸膛,再往下腰腹又悍又实,荼白里裤没有系带,松松落落的,无意间窥到那里一大片儿沉黑茂密的森林。
未嫁宿在梁国公府时,因是武将世家,男人粗犷不羁,那些夫人媳妇们,私下言语并不忌讳,听她们说,男人那里愈郁葱暗浓,愈能让女子快乐的淌泪儿。
她性子娇矜可不敢多看。
忽想起甚么,连忙紧张的去攥紧自己胸前襟子,不肯让他扯开来,只结结巴巴道:“二爷,我葵水还未完哩,怕是不能伺候您。”
沈二爷骤然止了动作,她暗自吁口气,抬眼却见他唇角笑容凝顿,神情变得高深莫测。
田姜心一紧,未待说话,胳臂已被他握住并俯身细看,原来腕处有一圈明显的青紫。
沈二爷去捋起她另只胳臂的袖子,亦是青紫斑斑。
眼中如火欲念瞬间冰封,他默了默,不容拒绝地拨开田姜掩在胸前的手指,衣襟被挑开,精致的锁骨下,起伏的胸脯上,竟也零星有红紫的牙痕。
沈二爷的心倏得坠入谷底。
他用指腹去抚锁骨处痕迹,冷着声问:“是秦砚昭逼迫的么?”
与田姜再见后,她是否被欺负了……他一字未问,便是真的,这也不是她的错,只会让他更怜她,更想要秦砚昭的命。
田姜觉得喉咙干干地,又是窘涩又是耻辱,还有些焦惶,怕沈二爷嫌弃她不干净了……
忍不住去抓沈二爷的胳臂:“二爷,你听我说……”
避开她伸过来的手,他熟练地解脱她腰间汗巾子,将绸裤褪下,再掰开她滑嫩的腿儿。
稍顷目光难辨地看向田姜,她那里很干净,并无葵水的影子。
沈二爷蓦然想起秦砚昭那席话来。
田姜原就对秦砚昭一往情深,难道他俩这几日已重修旧好?
若不是,她为何骗自己来了葵水?
开始厌恶他的触碰了?要为秦砚昭守身如玉?
沈二爷眼眸犀利又尖锐,这几处牙印是欢爱的痕迹罢……他还以为……实在是自以为是。
果断的翻身下榻,开始利落地穿衣,田姜围着锦褥慢慢坐起来,她抿紧嘴唇儿:“二爷,我们好好说会话罢!”
“你为何骗我说来了葵水?”沈二爷停下手中动作,等待田姜的解释,她说甚么……他就信甚么。
田姜不知该怎么回答,难道说秦砚昭命婆子给她验身,并弄伤了她?
沈二爷必定是想杀秦砚昭的心都有……他那么疼惜她!
可他如今朝堂不利,腹背受敌,她不想二爷因她平白生出祸端来。
遂软着声道:“不曾瞒骗,前两日葵水是来过……再者劫后余生心绪难静,二爷请耐心等我几日!”
这个理由实在难说服他!
沈二爷看着田姜嘲讽地笑了笑,并不言语,极快地套上莺背色团花直裰。
他现在思绪很乱,得一个人去静一静。
翠香及采蓉端了铜盆子热水进来,沈二爷神色冷漠的径自掀帘离开。
她二人面面相觑,也不敢妄加猜测,枯等了半晌,才见田姜趿鞋下地,除眼眶微有些肿外,倒显得很平静。
洗漱及用过饭后,沈二爷一直没有回来。
田姜坐在火盆边,看了会书又抚了会琴,心情烦躁依旧难解,索性拿过针线笸箩,说要替沈二爷缝件棉袍子的,现开始动手,等隆冬梅开时,他恰好就可以穿了。
第肆柒伍章 寺中趣
沈桓等十几侍卫在二门等候,半刻功夫,远远见田姜被丫鬟簇拥而来。
她梳桃心髻,插一枝珠翠簪子,耳边金亮坠儿摇晃,穿紫红暗纹缎袄,荼白绫棉裙,隐露丁香绣花膝裤脚儿、及葱黄素罗鞋,那身段儿曲曲蛮蛮的,引人盯着看不够。
沈桓用手肘撞撞徐泾胳臂,低声感慨:“你说她男儿装扮时,我咋就没看出她是个女的来?”
甚而一丁点都未朝那方面想过,可此时再打量她,活脱脱个女娇娥呀,还美得不要不要的。
“你是被马屎糊了眼。”徐泾一本正经的定论,赶忙朝田姜迎去,作一揖笑道:“夫人今朝毋庸担心,二爷特命十五侍卫一路护送你去天宁寺,并在沿路设巡查城吏,定不会再出前朝的事。”
田姜谢过,昨日沈二爷甩袖走后,晚间也未回府,只捎话来有公务在身需宿在吏部,其它丫鬟都很习以为常,采蓉看她神情恹恹的,反劝慰她道:“二老爷从前十天半月不回是常事,最长一趟大半年未见他影呢。”
田姜心底空落落的,整夜辗转反侧,至五更时才将就睡下,待醒来便得老夫人催她再去天宁寺的信儿。
她让管事去寻沈二爷,若是他觉得没必要,她就不去,结果他甚么也没说,只遣了沈桓携数十侍卫来护随。
田姜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强打精神梳妆打扮,后想想彼此分开冷静几日,也未尝不好,这才释然几许。
一干侍卫皆恭敬的拱手作揖。
沈桓咧着嘴看她走近自己,欲要行礼,不知是因站在风口还是怎地,他喉咙一紧,没憋住,“嘎”亮亮打了个响嗝。
众人风云变色,连田姜都愣住了。
沈桓暗道糟糕,连忙摆手解释:“夫人莫要多心,我绝无取笑你之意。”
这话说得……自己前晚在胡同里,又是哭泣又是打嗝好生狼狈,原来他们都瞧见了……!
田姜脸儿倏得嫣红要滴血,羞臊难挡,话也说地磕磕绊绊:“俗说听而不闻,闻而不言,言而不动……沈指挥使……你你……过份了!”
沈桓急着辩解:“夫人放心,我们背身甚么都没看见,便是那些声音,也是左耳进右耳出……”
话音未落,他又“嘎”了声,连忙用手捏住喉节:“乖乖,原来这打嗝果然憋不住。”
田姜简直气得生无可恋,绣鞋狠狠踩过他脚面,任由丫鬟搀扶着入了马车,再荡下帘子谁也不理。
徐泾一拍沈桓的肩膀,挺敬佩他的勇气:“敢当面这般取笑夫人,胆比天大,看来你是指挥使职做腻歪了。”
众侍卫给他拱手作揖,只道谁都不服就服你,再商量晚上凑银子请沈容吃酒,这指挥使职怕是非他莫属,该拍马屁时可不能半点含糊。
一阵风吹得沈桓心里拔凉拔凉,天空飘落几点雪花……他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
田姜望着高耸庄穆的八角形舍利塔,内供的数盏莲花灯,如飞火流萤般摇曳闪烁,总觉得此景很是熟悉。
必是以前曾经来过,只是她都忘了。
徐泾领她穿过接引殿、绕过舍利塔,再走过弥陀殿及祖师殿,又沿廊下走数十步,能听得木鱼敲打及禅音诵唱声传来,抬首看那门上悬的大匾,书“讲经堂”三个大字。
两个和尚察有人来,忙过来打个问讯,听得徐泾说明首尾,便道已等候多时,引领田姜踏进讲经堂,但见里头主讲住持,身披红褐袈裟,盘膝坐于缠枝莲纹蒲团上,身后十几和尚亦正襟端坐,平和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