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想杨卿竟对个历事监生如此上心。”沈泽棠说的随意,开始朝桥下走。
杨衍亦跟随其侧,接着道:“说来很是蹊跷,我前些日途经忆香楼时,竟在巷口看一背影鬼祟,因着眼熟就上前查看,居然是被’鹰天盟‘捉去的冯舜钰。他竟连我也认不得了。”
第肆柒捌章 她之情
“天下面貌相同者多之,不认得你自然。”
听得沈泽棠如是说,杨衍道:“冯生曾在大理寺历事,更有段时日跟随我身边慎刑复案,他言谈举止狡黠大方,我甚能察人,岂有眼误的道理,非他莫是了。”
沈泽棠只笑了笑:“杨卿这般肯定,想必已将冯生交于刑部,我现知晓,待得闲时去会他。”
杨衍摇头:“那冯生实在刁滑,竟被他抽个间隙脱逃,再难找回。”
“杨卿恐是思虑过多,反倒被他人拿捏空档,日后需警以诫之。”沈泽棠顿住步履,官轿近在眼前,沈桓撩起帘子。
杨衍瞅向他,恰见沈泽棠的目光亦落在他脸上,心中蓦然发紧,那目光犀利又尖锐,似早将他掩藏的企图洞悉。
怔凝的瞬间,沈泽棠已撩袍端带坐稳轿中,他紧上前一步,嗓音微沉:“那日我请冯生吃糟泥螺,他即坐我身侧,大人不想知我看到什么?”
沈桓原要荡下帘子,却被沈泽棠抬手阻了。
杨衍唇边起抹淡淡的笑容:“他耳垂上有女子戴环饰的孔洞。”
沈泽棠喜怒不形于色,语气依旧温和:“如此说来,杨卿倒真的是认错人矣。”
看了沈桓一眼,沈桓会意荡下帘子,喝命担夫起轿欲行。
杨衍抬高音量:“太后寿辰在即,将邀朝中重臣携家眷赴筵,沈阁老望周知。”
没人应他的话,众侍卫簇拥大轿直朝吏部而去,他又略站了会儿,才自去不提。
……
田姜用去整整五日夜,终将“莲鹤方壶”修缮完毕。
看着那青铜器皿被众僧抬进舍利塔中,住持及得道高僧端坐蒲团,为其开光念经。
木鱼声声,梵音袅袅,“莲鹤仙壶”渐次朦胧于香火青烟之中,她的心底泛起释然,终归平静。
徐老夫人过来道谢,对田姜满嘴喜爱之词。
沈老夫人心底鄙她,表面却也不露,彼此含笑寒暄道别,各乘马车背道而弛。
回至沈府,过了垂花门,何氏崔氏携着丫鬟婆子,已伸长颈子等在那里,望得她们走来,忙上前福身见礼。
“老夫人去天若寺祈福数日,今朝再见倒于往日不大一样!”崔氏上前打量沈老夫人,忽儿抿嘴一笑。
何氏轻推她笑道:“你又想说甚么?”
崔氏咂着嘴啧啧两声:“你们瞧瞧,老夫人这气派,竟是通身的仙风道骨!”
“就属你这张嘴伶俐。”沈老夫人搭着她的手,又道:“天怪冷的,你们来迎作甚?瞧脸都冻红了。”
崔氏朝旁边人眨眨眼儿:“瞧我一个字都没说错,老夫人这慈悲心肠,跟活菩萨似的。”
众人皆笑起来。
田姜落在后头慢慢走着,却见沈荔探过丫鬟,满脸兴奋过来,福了福道:“母亲去天若寺这几日,我把那幅松下仙鹤图的枕巾绣毕,还练会两首曲子,读了《四书》。”
田姜轻摸她的头,语气亲切说:“荔姐儿愈发长进了。”
“那母亲得闲空时,帮我看看枕巾针脚可绣得精致,可好?”沈荔摇着她的胳臂,看她的眼睛闪闪发亮。
田姜不忍拒她,笑着颌首道:“明晌午你来我房里用膳,寺里僧人送了些老干笋,我要拿来煨火腿,香喷喷的。”
“我都听见了。”沈雁不知从拿里钻出,攥握她的手指:“二婶婶我也要吃。”
田姜忍不住“咝”地吸口凉气,沈荔敏感的察觉到,低头去细量她的手,再抬眼看向沈雁,使劲的推她一把,生气道:“我娘亲手上有伤,你将她弄疼了。”
沈雁朝后趔趄两步,幸得被嬷嬷扶住才没摔倒,不由懵了懵,突然就哭了。
沈老夫人听得哭声,止步回头去看,见田姜半蹲着,正拿帕子给沈雁擦拭眼泪。
崔氏眼神沉了沉,撇着嘴问:“雁儿这是怎么了?平日里没心没肺,并不常哭的。”
田姜站起身欲解释,沈荔却挡到她前面,抢先开口回:“娘亲的手受伤了,雁儿还去抓,我推她一下就哭。”
何氏浅淡笑着:“荔姐儿同二妹感情如此深厚,倒像你是她亲生的,不过女孩儿嘛,举止贤淑更宜。”
崔氏启唇要说话,被沈老夫人打断,她朝田姜道:“前儿宫里送来两瓶子润肌香膏,一瓶檀香味儿,我用了些倒好使,还有一瓶玫瑰味儿,味道我嫌娇艳,不过二媳妇年纪轻用倒合适。”唤陆嬷嬷到跟前来:“你去取了送栖桐院。”
陆嬷嬷忙答应着去了。沈老夫人又对田姜道:“你这几日委实辛苦,自回去好生歇息罢。”
田姜福了福谢过。
沈老夫人招手唤过沈雁及沈荔,命她们随她回房吃点心,便没人敢再多话儿,简单说了两句各自散去。
田姜携翠梅回至栖桐院,见着那瓶玫瑰香膏,陆嬷嬷已送来,她拿起看时,瓶身雕成朵花儿,不过手心般大小,瓶口插木塞,拔开来那香味浓而不腻,很是好闻。
采蓉笑道:“陆嬷嬷交待,每趟沐盆里倒一茶匙儿就好。手上伤口滴一滴,多揉几遍,用几次就好了。”又说:“老夫人真的很疼夫人。”
翠梅亦凑过来看:“在梁国公府里也见过,很精贵很难得的东西,夫人每趟都省着用哩。”
田姜笑着把瓶子递给采蓉,让她去净房准备沐洗,然后低声问翠梅:“这几日里,二爷晚间可有回来歇宿?”
翠梅如实回话:“问过嬷嬷,自夫人去了天若寺,二老爷就未曾回来过,还有传言说……”她欲言又止。
“你直说就是。”田姜慢腾腾取下珠翠簪子,任乌油油的长发散落肩头。
翠梅继续道:“传言说二老爷去了莺歌那里。”
“可有人知那莺歌到底居在何处?”田姜忽然有些忍不了。
翠梅一径摇头:“这倒未曾听谁说起过,二老爷若有意不为人知,那便是钻天入地也寻不出来。”
田姜咬着嘴唇默坐了会儿,这才拿过本书歪去榻上看着,忽闻晰晰沥沥落雨声,窗纸上映着树枝飘摇的影子,似她纷纷乱乱的心思。
备注:下章大肉。
第肆柒玖章 两拌嘴
室外有打三更之声,田姜卷着锦被面朝里,看着床围雕得麒麟送子图发呆。
她睡得很浅,随沈二爷一路皂靴脚响,掀帘进房已醒转,心怦怦乱跳,竖耳静听背后动静。
有开橱门声,是在拿衣裳,“吱扭”轻阖拢,窸窣步移渐远,又没了声音。
想必是去净房沐洗,他是个惯爱洁净的男子,无论多晚回府,有多疲倦,总是要洗漱过再上床榻。
忽觉烛火黯下,原是二爷又复转来,挑灭根灯芯,采蓉送来沏好的茶水搁桌上,掩下毡帘退去了。
田姜默听脚步渐近至床沿,身后一沉,锦被一松,一股胰子的清爽味道弥在鼻息处。
若是往常这时,沈二爷定会把她搂进怀里抱着睡,更况已数日不曾见着面。
田姜僵起身子等了半晌,却并未见他凑拥过来,陡然有种空落落的感觉,说不出的滋味,索性心一横,翻个身面朝他。
哪想他却侧身将她背对,火盆燃的红旺,屋内暖融融的,沈二爷未着里衣,自顾精赤着上身。
而脊背沾染的水渍在慢溜溜朝腰腹下滑……田姜盯看那胛骨处有道狰狞的伤疤,二爷是儒雅温谦的,这倒为他增添几许桀骜勇猛的意味。
那是为搭救徐蓝吃了敌方一箭,鬼门关走过一回的。
倾听他的呼吸深浅均匀,好似睡着了。
窗外有风雨滴沥声不绝,灯花炸了一下,田姜抿起嘴儿,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微阖双眸,忽然伸出双手环上他悍实的腰腹,悄贴近他的脊背,带些讨好地亲吻那箭烙的疤痕。
成亲后她鲜少这般对沈二爷主动,因着害羞或其它。
沈二爷的身躯微直,稍顷才道:“夜深晚了,快睡罢,明还得早起。”嗓音很冷淡沉静,并去拨开她的手指。
田姜心头突然凄楚得不行,她在这世上最亲的、最依赖的就只有沈二爷了。
明明说要疼宠她一辈子,哪有说收回就收回的,连她存心求好都懒得理会。
她应该早有准备的,能在朝堂纵横捭阖数十年的权臣,性子本就端的冷酷无情。
她默了默,猛然坐起朝床沿爬,要趿鞋下地去。
沈二爷听得响动,也连忙起身,握住她的胳臂,蹙眉沉问:“你要去哪里?”
看着田姜朝他侧过脸来,顿时微怔了怔,她眸里泛起泪意,眼眶添染三月晕开的桃花红。
“有甚么话不妨明日再说,夜都深了。”他叹息一声,欲去揽她的肩,语气有所缓和。
田姜一扭肩躲过,说好要有骨气的,怎他一开口这心底就委屈,恼自己也恼他,咬着唇瓣忿忿然:“你说你这几日没回府,晚间宿哪里去了?可是去了莺歌哪里?你真是好啊,以为我不知莺歌是你的通房么?我就不问,看你甚么时候告诉我……你不说,索性把她养在外面,这算甚么,你有种领她回来……我要弄死她。”
说着这眼泪就嘀嗒嘀喏的忍不住:“当初是谁说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是谁说还使共一月看白首,又是谁要与我结发同枕席的。这才没几日,你旧情复燃,就对我不理不问,我主动亲近你,你推开……你还阴沉脸生气,是你变了心,你气甚么……”
她顿了顿,抬起一片衣袖抹过眼睛:“沈阁老你直说吧,是否因我被秦砚昭劫掠去几日,就嫌我不干净了?我话搁在这里,天地作证,那几日我恰来葵水,他并未曾得逞了去……你若还是多疑不信,那就不过了,此刻便给我休书一封,我连夜出府去就是,不丢你沈阁老的脸面。”
沈二爷眉宇间凛冽渐起,他简直气笑了:“我回来时先去母亲那里请安,知你在天若寺不易,想你疲累不扰你歇息,原是我错了,你生龙活虎的很呢,既然精气神这般好,我们就来算算之前的帐也不错。”
他面容清隽,眉眼含倦,语气甚比往日更温和些,可田姜却莫名听得毛骨悚然,隐约有种不祥的感觉,腿儿划下床沿趿鞋想逃之夭夭。
沈二爷却更眼明手快,她的足尖才点到绣鞋面,腰肢已被伸来的胳臂箍紧,有股遒劲之力将她席卷着往他怀里带。
还未待反应过来,已俯趴在沈二爷的腿上,她瞬间恍然要经历甚么,又臊又急,挣扎着去抓他的手:“二爷我们好好说话……我要起来!”
“现在知道要好好说话了?”沈二爷嘴角噙起抹冷笑:“竟敢唤夫君沈阁老,夫威何在?你说该不该罚?”
田姜觉得臀股一凉,他竟然剥了她的裤儿,抬手拍了一记,不怎么痛,可那声儿却在寂静夜里十分清脆。
丫鬟就睡在外间,不晓得可有听去,这般顿想,她羞得满脸通红。
沈二爷并没罢休的打算,他继续道:“我同你说的话,你可有全心相信过?旁人捕风捉影一句,你却深信不疑,你就不能来问我,听我解释后再下判断?枉你曾在国子监读书、得解元之名,更在大理寺历事,竟是个头脑不清、好歹不分的愚蠢丫头。”说着就生气,又是一掌响亮。
“我何曾怀疑过你的清白,即便是真的,只会让我更怜疼受折辱的你,可你支支吾吾语无伦次,反让人猜疑你们郎情妾意,彼此相属……竟还敢问我要休书?谁给你的胆子!”他”啪“的再来一掌。
“你若如今日这般坦荡荡把话说清楚,我何曾会去猜疑,你说甚么我都是信的,你这个丫头真是……”他顿了顿。
田姜觉得屁股火辣火辣的,一定被沈二爷拍红了,以为他还要下手,忙服了软儿,尖着嗓叠声道:“知错了,知错了……手下留情,莫要再罚啦。”
沈二爷黑眸深邃地看着她饱满臀尖,原是白白粉粉的,现被掌掴的红了一片儿。
听她好不可怜的求饶,不知怎地就笑了。
这心底滋生的怒气倏得就烟消云散,真拿这娇姐儿没办法。
其实沈二爷心知肚明的很,田九儿朝他招展的娇恣,还不是贯日里被他宠溺出来的。
在旁人那里,譬如母亲面前,她聪颖能干,十分懂得分寸呢。
备注:没写完,下章大肉!
第肆捌零章 坦白意(1)
田姜突觉臀尖儿被狠咬一口。
扭头去看,顿时羞窘难挡,抬手触到沈二爷腰间就掐:“都求饶了,你还要罚……”
沈二爷俯过身来,手指挟着她的下巴尖儿,落唇亲吻间轻笑:“傻了么,这是在疼你。”
窗外不知何时漫天坠起雪花,绵绵沙沙似数蟹爬行,偶听竹枝一声响,盈盈不堪重。
纱窗映照的那片橙黄光影温暖又静谧。
火盆红炭旺燃,锦幄无风却飘荡,架子床摇得似要散架般,噶吱噶吱似在喊救命。
田姜觉得自己就是那架子床,也哼哼唧唧在喊救命,
她后悔早该听沈二爷话的,有甚么话就该明日再说,夜真得深了……
她甚至有种错觉,这样的结局是沈二爷乐见其成,且正沉醉其中不能拔……她还是太年轻。
“棠哥哥,不行了……”她嘤嘤呜呜,嗓音都略带沙哑,喊着棠哥哥希能求得他疼惜。
他俩显见对疼惜二字的理解南辕北辙,沈二爷看她因怕头撞上床板,而伸长胳臂去顶着,欲发显得一痕雪脯饱满娇艳,看得他满目灼烈,这才几日光景,她那怎又大许多……再这般下去真是会要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