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绯闻录——页里非刀
时间:2019-05-30 09:49:27

  沈泽棠接过元宝和小月亮,分别各坐左右腿上,小月亮在闹觉,泪汪汪看了看爹爹,脸儿埋进他衣襟继续睡着。
  元宝却精神抖擞的不行,睁着乌亮亮的眼睛紧盯爹爹,见爹爹的视线也和他温和相对,兴奋地直蹬胖腿儿。
  沈泽棠让舜钰把桌屉拉开,拿出个尺把长木雕男人肖像递给元宝。
  元宝接过攥在手里,看看爹爹,再看看木像,一模一样哩。
  咧起嘴儿笑,一面嘴里含含糊糊地叫:“嗲……嗲……爹……爹!”
 
 
第陆贰叁章 分离别
 
  沈泽棠亲亲元宝和小月亮,交还给翠梅和董娘子抱回去。
  似乎意识到甚么,元宝开始眼泪汤汤,瘪起嘴儿呜哇一声哭起来,伸长胳膊要爹爹抱,小月亮在梦里伤心,也抽抽噎噎的。
  沈泽棠听得不忍,欲起身去哄,却见打起的帘栊外,沈桓正候着,遂指骨有力的握紧桌沿,一任哭声渐远。
  沈桓拍掉身上落得雨渍,这才入房内,手中拿着两件粗布裳裤,禀报道:“冯公公接到二爷密讯,即带我去见尚膳监的掌司,竟是二爷认得的,原太子府管事陈公公,哪想得会沦落至厮。”
  “朱煜本性多疑,自继位后,将往昔跟前伺候的杀得杀、撵得撵,至后一个不留。陈公公能做个掌司已是运气。”沈泽棠淡淡道,松口气,心底踏实许多。
  沈桓看了看舜钰:“今寅时尚膳监奉圣上旨意,需拉十车冬菜出城去,由掌司陈公公一路随行。”他笑道:“我先还半信半疑,原来夫人所言非虚啊,在下很是钦佩。”
  这也是件机缘巧合的事,白日里同苏启明往刑部送案卷,路过光禄寺,巧遇珍羞署署正赵宽,他正命两小吏抬着半只风干鹿进寺,在京城是鲜能尝到这关东货的,苏冯二人觍着脸磨缠,赵宽区区秩品七品的官儿,也得罪不起,拿片刀切了两块各用油纸包了给他俩,陪笑道:“实不能再给多,尚膳监得皇帝命,新到的关东货,明早寅时城门开时,要送去皇太后居的别院,下官因着有宴请好说歹说才讨得来这半只……”
  舜钰暗忖这事儿一桩桩一件件,都似安排好了般天时地利人合。
  甭管她与秦砚昭的命运如何翻转,还有些终归是无法改变的。
  沈桓把粗布裳裤给沈泽棠一套,自个留一套,恰这时沈容也进屋来复命:“曹千户接二爷密讯,甚么也未说就让属下走了。”
  沈桓挑起浓眉瞪眼问:“他到底甚么意思?这小子愈发阴阳怪气的,整个邪性!”
  沈泽棠笑而不语,利落换过装,又叫来徐泾等侍卫共商出城对策,待万事备妥,已值丑时二刻。
  他走出房门,凉风萧萧,雨声飕飕,廊沿的水如断珠滴滴嗒嗒,舜钰换了身衣裳也要跟着,沈泽棠拉住她笑道:“你在这里就好,勿要随去了,否则这般阵仗反令人生疑。”
  “可杨衍……”
  “杨衍吾自会收他。”沈泽棠摸摸她的脸,忽而俯首,气息灼烈地凑近她耳畔:“一定等吾回来。”
  看舜钰含泪点头,他披上黑色大氅,不再多作停留,由沈桓等几簇拥着朝马车走去。
  舜钰默默站在廊下,借着红笼残光,看他们上了马车驶出院落,四周静谧下来,陡剩一庭秋雨。
  撑起青布油伞缓慢地离开,看见田叔站在门前等她,忽然有了主意。
  ……
  城门边的公署里,大铜火盆烧着通红的炭,正炖茶温酒。
  三四守城吏及锦衣卫冒雨进来,解去箬笠蓑衣,再上前给坐在桌前就灯看书的杨衍见礼,见得这位巡城御吏眼也不抬,只敷衍的“嗯”了一声,遂不敢多打扰,自去火盆前的一条凳子坐下。
  其中个锦衣卫的靴袜湿透欲脱换,守门吏黄四连忙阻止,压低声说:“杨大人讲究,见不惯闻不得这些不雅气味,你还请多担待。”
  那锦衣卫虽停下手中动作,却哼道:“他以为自己还是大理寺卿么,此次算罢,下趟定不惯着……”
  黄四拿盏酒捧给他,那锦衣卫接过这才闭嘴不提了,几人又嘀咕起哪里的熏卤香、哪里的妓儿骚,谁又赌赢了银子,谁又欠下多少债……
  没人注意到杨衍下颌绷紧,抿起的唇边隐忍一抹怒意。
  这正是: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寅时过半刻,匆匆进来两守城吏,苗乙和孙力,至杨衍跟前禀报:“尚膳监掌司陈公公带二十人,运十板车关东货要出城给皇太后送去,说是奉皇上的旨谕。”
  杨衍吃口茶随意问:“可持有出城的文碟?”
  苗乙拱手回话:“有是有,就是数目和文碟对不上,多了两人。”
  “这有甚么,或是其中谁的亲戚要跟搭出城,不足为怪。”杨衍语气懒散,不愿多管闲事。
  苗乙神情有些为难:“可锦衣卫他们不肯放行,只让来请杨大人去议。”
  杨衍将手中书往桌面一甩,面露冷笑,撩袍起身走至窗前朝外望,果然是车辆纷纷,人头簇簇,锦衣卫手提红笼照得通明,板车表面覆盖的油纸半揭,显然锦衣卫查过,能瞧到一条一丈多长的鲟鳇鱼露了半边。
  数位嚣张跋扈的锦衣卫,忽而整冠肃立俯身作揖,他顺而觑眼眺,走来个着青绿锦绣服、身型清颀的千户,其中个校尉上前一步禀报,那千户不晓说了甚么,校尉竟然慌忙半膝跪地,一众锦衣卫随跟跪下。
  那千户倏得抬首朝他扫来,纵是夜暮沉黑阴雨缠绵,且离这般远,依旧能感受到他浑身散发的戾气。
  “曹瑛。”杨衍心头一紧,这是个厉害角色,无人敢招惹。
  正暗忖间,但听噶吱噶吱声渐近,一乘官轿从浓雾中露影,四个轿夫健步如飞抬至曹瑛身侧,方才落轿打帘。
  杨衍细盯走出之人,面色微变,却道来者是谁,竟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冯公公(冯双林)。
  尚膳监的陈公公疾步上前跪拜。
  杨衍看着冯公公与曹瑛讲过几句话,曹瑛默了默,那校尉旋而起身似领命,朝他这个方向奔来。
  也就片刻功夫,门前守吏隔帘栊禀,林校尉求见。
  杨衍让进来,复回桌前坐下,林校尉满脸的雨水,拱手道:”尚膳监的车队查验无误,若杨大人无异议,此时即放行出城。“
  他等了会不见动静,有些诧异地抬首,却见杨御吏面庞微凝,却是喜怒不形于色,他提高嗓音:“杨大人可有异议?”
  杨衍似这才回过神魂,他笑了笑,语气十分平静:“把那名氏不在文碟中的两人带来,本官要盘问他们。”
 
 
第陆贰肆章 拉拢他
 
  杨衍看着两个身型魁伟的男子走进房来,身披蓑衣,大箬笠沿遮住半面,虽做苦役打扮,却掩不去其们周身凛凛威势。
  杨衍蹙眉厉喝:“见得本官为何不跪?”
  其中一人朝他作揖,嗓门粗亮回话:“皆有功名在身,是而不跪!”
  杨衍眸光微烁,暗忖果没猜错,能引得曹瑛与冯公公双双而来,想必这二人绝非等闲之辈。
  莫名有种要蹚浑水的强烈感觉,不多想不多问不要看直接放他们走、才是最为明智之举。
  然而所思却非所行,他摒退守城吏,待四下无人,方沉声问:“你二人究竟是何来历,还不从实招来?”
  但见一直未开口的那位解下大箬笠,嗓音温和带着笑意:“杨大人别来无恙?!”
  杨衍听声似旧识,再端他真容,顿时面庞血色尽失,圆瞪起双目大惊问:“沈……沈阁老,你不是葬身狱火中?怎会出现在这里?”
  沈泽棠从容地近火盆边坐,脱了油靴及布袜烘干,这才开口道:“吾就是这么命大,轻易死不得。”
  杨衍脑里混沌,沈桓拱手问他要干净茶盏,不耐烦地往墙边橱柜指指,沈桓辄身嘀咕:“怪道夫人说你傲慢,果然所言非虚!”
  杨衍脸色更黑了,他忽然觉得这一切实在荒谬至极,抿紧嘴唇冷笑道:“沈阁老乃朝廷钦犯,身背谋逆大罪,此时怎还能如此镇定呢,必是嫌吾官卑言轻故不入眼里,那你却想错,虽任芝麻大的城门官,却也有权责要守,此刻本官只要大喊喝令即可将你抓捕归案,重投昭狱受百刑之苦,到时看你还如何嚣张。”
  沈泽棠接过沈桓递来的热茶,吃了口,看向他摇头:“杨大人竟还没看透当下局势?”
  他接着说:“吾敢踏进公署坦然于你面对,定是布下万全之策,外有司礼监秉笔、锦衣卫千户及隐在暗处数十侍卫,内有沈指挥使武功高强,这里已为吾所控,你再大喊喝令都无用,反丢了自己性命。”
  “当今皇帝性敏多疑,残酷恣睢,无德无能,毒杀先皇只为争位、阴养死士,暗建鹰天盟诛官戮民,动辄拟旨挟压百官,纵徐炳永钩党连众、容留奸侫,诛锄义士,朝堂国事一手障天。如今为除藩王置苍生不顾,强征粮草逼民入营,天下大乱,百姓活于水深火热之中。桩桩罪责罊竹难书,唯推翻其暴政才得世间清明。”
  “不妨同杨大人明说,吾今番出城实为领数十万将兵入城,朝中虽奸党逞凶,却也有心怀正义官宦与昊王结盟,司礼监、锦衣卫、六部五寺二院遍布,甚徐蓝带往云南削藩的大军也将归属于他,天道至此,民心所向,杨大人聪颖过人,自知顺流而上前程开阔,又何必执着于逆河行舟,终将倾覆呢。”
  杨衍沉默无话,沈泽棠搁下茶盏,慢条斯理穿好布袜,套上油靴,起身戴整大箬笠,朝门边走,沈桓随即跟上。
  杨衍抬眼看着他俩背影,语气有些挣扎:“沈阁老就不怕我去禀明圣上么?”
  沈泽棠脚步微顿,回首笑道:“敢将心迹表明,一则信任与你,再则纵是亡羊补牢已时机晚矣。”
  他想想又添了句:“还要谢杨大人对吾夫人的救命之恩,日后定当涌泉相报。”语毕再不耽搁径自走了。
  守在门外的林校尉禀问:“尚膳监车队放行出城,杨大人可有异议?”
  憋了半晌才听得里回:“放行!”
  ……
  舜钰立在个铺子檐下,偷偷朝不远城门处张望,直至尚膳监的车队驶离得不见踪影,才长吁口气,心落回远处。
  冯双林的轿子嘎吱嘎吱从面前抬过,又看见曹瑛同三五锦衣卫走来,她瞧四处无地可躲,连忙将斗笠沿拉下遮盖半脸。原道曹瑛他们会继续向前,哪想却也踱到廊下站定。
  舜钰听他们低声说话,竖起耳凝神听却又听不出甚么,把怀里抱着的包袱紧了紧,欲要冒雨而行。
  一个年轻的锦衣卫朝她看来:“你可是要出城?百姓出城还需再等个把时辰。”
  舜钰暗忖若是否认,三更半夜在此游荡必惹其疑,若是说来寻杨衍更引注目,索性作揖谢过,暂止步停留。
  那锦衣卫或许闲得无聊,指着她怀里包袱问:“里头是甚么?可有点心给我吃一口?”
  “没有点心,只是件衣裳……”舜钰话音才落,忽觉眼前一晃,有只手臂迅捷伸至跟前,蓦得怀里一松,随而望,包袱竟是被曹瑛拎了去。
  顿时恼羞成怒,三五步冲至他跟前,扯住青绿锦绣服衣袖,她咬着唇瓣道:“还给我!”
  曹瑛看她一眼,漫不经心的样子:“一件衣裳你何需急成这般?显见非奸即盗!得仔细搜查才是。”
  旋而将包袱扔给年轻的锦衣卫,嘴角却勾出抹笑容来。
  众人都惊呆了,那年轻的锦衣卫差点失手没接住。
  解开包袱,锦衣卫取出衣裳,两手捏住肩处抖落开。
  曹瑛接过红笼抬起照看,是件簇簇新的血牙色锦帛直裰,配浅碧竹枝叶纹,连其间茎脉也显露,显见其绣工之卓卓。
  又把笼光映上舜钰颊面,仔细打量她的表情,嗓音似被廊外萧萧寒雨洇过:“不是二爷的尺码!也不是我的!”
  舜钰有些哭笑不得,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啊,晓他邪性不敢顶撞,只说:“是还救命恩人的情,勿有其它之意。”
  曹瑛颌首,命锦衣卫将衣裳还她,又让一众退避十步之外,方道:“替我也缝一件,不喜血牙色,不喜竹子纹,绣苍鹰猛兽便可。”
  看舜钰似不情愿,他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你欠我多少救命之恩?自己心底就没个数?缝好送到北镇抚司来,莫让我等急。”
  辄身即朝雨里走,众卫簇拥着离开。
  舜钰将衣裳重新折好放进包袱里,忍不住叹口气,这真是欠他们的啊!
  ……
  再说杨衍坐在桌前,往后靠在椅背上,抬手揉着眉宇间的疲倦。
  忽听有人禀报:“大理寺寺正冯舜钰来见。”
  他冷笑一声,今儿个妖魔鬼怪都到齐了!
 
 
第陆贰伍章 情难解
 
  舜钰进房,悄打量四周,这巡城御史公署,自然不能与大理寺少卿堂同日而语,简陋且粗糙。
  杨衍性子清高,还有些洁癖,能隐忍在此公务实属不易。
  见他无甚表情地坐在椅上,面色不大好,人也清瘦了许多,舜钰心底泛起歉疚,上前拱手作揖道:“杨大人别来无恙?”
  杨衍冷笑,果然是夫妻情深啊,连同他打招呼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自然好极了。”他看着手里的书头也不抬:“给我倒盏茶来。”
  舜钰松口气,展了眉眼笑道:“你在此过的好我就放心。”
  她拎起茶壶里头却空空,瞧见火盆子上搭的铜铫正炖茶水,遂走过去。
  我就放心……怎能让她放心,为她自个官都丢了,要让她愧疚一辈子……他心里才舒坦。
  杨衍满怀恶意地想,斜眼睃她背影,记起沈泽棠先前脱解鞋袜放在火盆沿烘干,离铜铫不远……
  他咬牙负气道:“不吃了!”
  舜钰有些疑惑地回首,看他神情不霁,暗忖在大理寺彼此离别时,不是已经前嫌尽释画面特别美么,怎此时他一副欠他多还他少的面孔……今日来的不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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