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绯闻录——页里非刀
时间:2019-05-30 09:49:27

  舜钰先去寻刘氏,才进院门,但见正房湘竹帘子打起又落下,落下又打起。
  嬷嬷及婆子进进出出,听窗扇里唧唧喳喳说话、时有笑声透出,罕见的热闹。
  丫头巧蓉正送个面容端庄的精干嬷嬷出来,见到舜钰立在院里,忙笑嘻嘻的迎过来,开口道:“今个又不是初一、十五,表少爷怎得空回来,现夫人初掌府中事,正焦头烂额呢,里头还有两个嬷嬷在述清三笔支出的银子,或许极快,又或许要些时辰,表少爷若事急,我现进去通传一声,让嬷嬷等等倒也无妨。”
  十分的伶牙俐齿。舜钰暗忖前世里,这个丫头负责园里洒扫粗役,一直不太爱说话儿,此时倒颠了个。
  摇头淡道:“无甚大事,我原是去寻你们二老爷的,他在书房见客,一时不便打扰,遂过来请安,我在此处自逛逛就好。”
  巧蓉笑道:“表少爷请自便,若那两嬷嬷完事的早,我再来寻你。”说着作个礼,转身走了。
  舜钰散慢乱走,却见游廊尽头,一个人坐榻板上,倚在栏杆那里,手里拈一枝粉桃花遮了半脸。
  舜钰咳了一嗓子,那人听得动静,扭头朝她看来。
  认清来人,忙欲起身,却被舜钰拦住,只问她名唤什么,看何物竟看出了神。
  那人笑道:“我名唤纤月,原在大夫人房中伺候,现她已不管事,用不着许多人,便把我遣到二夫人房来,她们忙里忙外的,我却在此虚度哩。”
  又指着栏杆外道:“表少爷往那里瞧。”
  舜钰顺着她指望去,是个四方见宽的草圃,长满了野草闲花,二三只鹤弯颈在剔翎,一只白猫岔腿弓背伸着懒腰儿,过来一群紫水鸡,叽叽咕咕寻着撒落的草籽,叼虫子果腹。
  听着无甚稀奇,可那三禽却是奇物。鹤并不是惯常的白黑,却是兰青羽鲜红嘴子;猫也不是普通白猫,脊背鼓突一块,状如对翅,紫水鸡也不是紫,却是黑白交杂。
  似看出舜钰吃惊,纤月笑道:“我初见时也唬了一跳呢。听闻是三爷任都水清吏司郎中时,因着走南闯北四处治水,得来的奇物,原来外头这般精彩,我却无福。”
  虽惊诧她感慨万千的语气,舜钰倒也心有戚戚焉,黑瓦屋檐嘀嗒嗒滴水,扑簇簇鸽子成群飞过,碧空如洗,一片羽毛翩然遗下。
  舜钰有时也会想,五年之后自己的境遇,若田家沉冤昭雪,大白于天下后,到那时她该何去何从呢?
  或许就能一路走走停停,去见识外头的精彩吧,有一日若累了,寻一处有小桥流水人家,一带山如画的村庄,安顿下来,置间茅屋,种上红蔷薇架绿芭蕉,点洒碧韭竹笋藤花,然后搬个小凳坐院中,应是春日暖软的时节,坐看墙头外,十三杨柳女儿腰,心归平静,把往事俱已放下了。
  听得纤月又道:“表少爷瞧瞧,那紫水鸡栀黄嘴竟也挑食,只在草圃左半边溜达捡草籽,右半边却打死也不去。”
  舜钰好奇望去,岂止紫水鸡不去,连那鹤猫也退避三舍,那片草植也怪,开着花瞧着红殷殷的,却罩黑死沉气。
  “或许是二老爷种的药草,他喜欢摆弄这些。”
  舜钰听得纤月所说有理,并不在意,转而看她笑问:“听闻秦兴可信任你,例银啥的都在你这保管呢。”
  纤月脸一红,咬了唇道:“表少爷若觉不妥,我明儿个就把所有银两还他。”
  “我倒不为这个。”舜钰摇头道:“他现今无父无母,甚是可怜,即在我身边侍应,我总得替他日后打算,若你一片真心,我倒无谓,若不是,倒宜当断则断,可免日后受乱。”
  纤月才要言语,却瞧到巧蓉急匆匆寻来,道二夫人房中嬷嬷已完事,现空下来可随她去见。
  舜钰进得屋内,但见桌上案头,即便榻上,也堆着厚撂的帐册及各种筪子,刘氏正端着碗儿吃茶,虽面色疲累,却也精神奕奕。
  遂上前贺喜,刘氏让他坐,嘴里忧道:“瞧我这里一团乱,都没空收拾,你将就着坐吧。原来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些日看得心慌意乱,头脑空空,想着过去倒难为了大房家的,我都起了退缩之意。”
  舜钰温言安慰:“掌管家事同我们做学问一样,总是开头难过,旦得理顺了,钻透了,自会熟能生巧,便是再琐碎复杂也能应付。姨母现不用太过焦虑,过段时日熟悉了即好。”
  刘氏看着她笑了:“你倒比我还来得淡定,却也是你说的这个理,这些日同管事嬷嬷对帐,倒查出大房一脉有许多亏空来,我不晓该如何办,打算去问问大夫人,却见她缠绵病榻,往日那般风光的人儿,却憔悴的不像样。想想得饶人处且饶人,此事便过吧。”
  舜钰问起李嬷嬷的事,刘氏叹口气道:“亏你想着她,也是作孽,不晓得何人下的毒手,衙门查了这数日,也未查出个戊己庚辛来,我让人捎信去她祖家,催着将其带回,至今无人肯来,遂在西南门边寻了间耳房,安顿她住下,每日让婆子去送些吃喝等物,先暂养着吧,也只能如此,倒底老爷是亏欠她的。”
  舜钰听了沉默不语,刘氏岔开话笑问:“你今怎有闲情回来,不用上学么?”
 
 
第柒伍章 蛊毒术 
 
  舜钰不便把身子异样述与刘氏听,免她担忧,只道听闻府里出了大小事,回转来看看。
  说着口渴,自取茶来吃了。
  刘氏想起什么,满面笑容道:“下趟十五你定要回来,昭儿二年前订了门亲事,前些日收女家的信笺,他那姑娘已及笄,以昭儿年纪也合该成家立室,遂定下日子去商讨婚事。最近府里不安宁,有门喜事冲冲倒也是好的。”
  舜钰脸色有些发白,心里五味杂陈,勉力笑问:“可是三爷自幼订亲的那位,我记得是通政司左通使常大人的嫡女。”
  那嫡女名唤常湘春,生得娟秀细致,因在家中娇养若宝,性子颇似绾晴。前一世嫁与秦砚昭后,生儿育女倒也和睦。后二房出事,秦砚昭发配苦寒之地,常湘春娘家欲接她回去,未曾应允,倒是个能同甘共苦的,毅然随他而去。
  不曾想刘氏摇头叹道:“说起这事我还气病了。这常大人家的姑娘,是自幼订亲已多年,砚昭说退就退,不留半分余地,那家姑娘也烈性,上吊自杀的样样来,可折腾了好些日子,砚昭原不是如此铁石心肠,此次却执拗不肯,常家才彻底死心绝意,原还是祖上的老亲呢,现却落得个老死不相往来。”
  舜钰听得云绕雾缭,吃惊问现订亲的又是哪家。
  刘氏继续道:“是礼部尚书李光启家的嫡女。现看来是高攀了!可两年前这李大人还是个从五品的员外郎,谁能想他竟如此官运享通,直上青云哩。”
  她心里喜忧参半,喜的是砚昭背靠大树好乘凉,日后仕途可一帆风顺,忧的是那李家嫡女若是个风雷秉性,执骄娇二气,将及与她,势必要忍气吞声过活。
  思来想去终成一团叹息,看着舜钰清秀脸蛋儿,发自肺腑道:“若你不曾家逢变故,我倒喜见你是我的儿媳妇。”
  舜钰倒不料她说出此等话来,瞬间有些不自在,恰帘子响动,肖嬷嬷抹着汗道:“老爷送走了客,吩咐我来寻你,可是一番好找。”
  “你找老爷作甚?”刘氏面带疑惑问:“可不兴瞒我。”
  舜钰忙笑道:“哪有什么重要的事,天气近日愈发湿热,斋舍里蚊虫渐多,我想去讨些消肿去痒的膏药。”
  刘氏半信半疑,好在巧蓉又带个富态的嬷嬷来对帐,便把盘问舜钰的心打住,任她同肖嬷嬷一道去了。
  ……
  书房窗门紧闭,晕黄的烛火恍恍,桌上还摊着新碾的药末,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土腥味儿。
  舜钰忍着羞臊,衣襟前的盘扣已勾解,露出纤细的颈子及美人骨,白布条被肖嬷嬷往下扯了扯,一抹起伏曲线半遮半掩。
  一豆胭脂如雪上红梅,数日前才绽一瓣,如今再看,已然花开两瓣。
  秦仲眉间凝成一道深川,抬起拇指轻触,那妖孽花瓣竟似稚儿小口,反将他吸吮,顿时下腹激荡,一股热流沸腾,陡起把那白布条撕碎的恶念。
  他忙缩回手,闭目养神调息,半晌才吁口气,心荡荡终归原处。
  睁开眼,见舜钰衣衫整齐,同肖嬷嬷一道,有些担心的看着他。
  “此物何时有的?你近日有什么症状,一五一十仔细说与我听。”秦仲已吃过茶水润喉,说起话来还是哑涩难当。
  舜钰红着脸道:“何时有的不曾注意,每日只顾着绑缠……在国子监中,对旁人都无感觉,只对一位名唤徐蓝的武学监生……!”
  “徐蓝?”秦仲重复,听此名颇为熟悉。
  舜钰低低嗯了声,继续道:“他是开国大将军梁国公徐令如的五子。我曾见他三次,首次不曾有异,二次遇见,浑身酸软无力,肤如火烧,回去验过胸前红花开了一瓣,昨日箭圃课更甚,除前症状外,意志浑浑噩噩,生起渴念而情不自己。”
  尽力撇绮丽措词形容,语气佯装镇定,只当向太医描述病症,有啥羞耻的。
  肖嬷嬷见她面若桃花,细听言语之意,吓坏了,只追问可有被那武生占了便宜。
  舜钰讪讪不敢看她,若要问,应是那武生,有无被她占了便宜……才对。
  秦仲拈髯沉吟,从药屉里抽出一枚银簪,递与肖嬷嬷,命其点于舜钰胸前红花上。
  肖嬷嬷照做,哪想才轻碰,那银簪顿转黑乌,忙递给老爷手上。
  秦仲看了半晌,方才变色道:“此乃蛊毒之症,依你症状来看,应是男子给你种下的花蛊,又名阴阳交合蛊。”
  “何为蛊毒?我不曾听谁提起过。”见他面露难色,舜钰的心沉了又沉。
  秦仲神色凝重道:“蛊为黎苗特有巫术,多源于自私狭隘之心,借药物、木石、器皿等类,令人神魂迷惑。若中蛊甚深的,会对施术者永无摆脱之法。你这蛊我曾听闻,尤其霸道,光靠八字、衣物、发肤等还不能成,必是得了你的血与他的血交融才可制蛊。”
  舜钰强抑袭蔓而来的恐慌,咬着唇颤抖问:“那定不是徐蓝,我与他交集不深,他更不可能得我血。”
  秦仲想想道:“施术者迷你神魄时或许出了差池,他未料及你脑中所想之人非他。你对徐蓝由生欲念,或许因他与你想之人颇像。”
  舜钰突得忆起曾有段时日,每至夜晚春梦连生,双目总被红缎子蒙住,看不清男子面庞,但那暗哑灼浊的嗓音,魁伟精壮的身躯,及肆意剽悍的驰骋,总让她痛苦极了,又舒畅极了,这条命的生生死死,皆拿捏在他的手里啊。
  便模模糊糊的想,沈二爷怎会生猛的,一如那沙场上威武粗蛮的武将?明明是个儒雅至极的文官呢,在男欢女爱里着实斯文扫地!
  原来那春梦是有人施术操纵,原来那男子谁也不是,是她欲至荼靡深处无法回魂,把前一世的罪孽回念。
  “秦伯伯可知这蛊毒如何解么?”舜钰眼含希翼,是了,秦伯伯是太医院院使,定是有法子的。
  “一般蛊毒能下就能破,若是属郡及乡里的畜蛊,可用陈家白药子,吉财草根,人肝藤等草药加甘水煎服可治。”
  秦仲为难的模样:“而你此蛊却难为,需施术人亲破可行,或寻苗疆神婆,修为低的易被反噬,修为高的大隐隐于市,遇到皆需机缘。”
  备注:此文提到的蛊毒内容皆为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切莫当真哦!
 
 
第柒陆章 事迷离 
 
  秦仲看着舜钰眼中希翼如火焰烧烬,渐渐黯淡至荒芜,直至布满哀伤。
  不忍见她此番可怜的模样,宽慰说:“你也莫急,施此蛊者并无害你之心,总是会有现身之日。我虽无力解这蛊,却有暂压制此毒的法子!”
  “秦伯伯可否说的明白些?”舜钰眼里含泪问。
  秦仲道:“前朝宫中有一案,淑妃喜食荔枝,皇上宠爱她,每至荔枝成熟时,总让侍卫百里加急送至。不久淑妃染病而亡,皇上悲痛,恰逢有人献鹿,便摆与灵堂之上,哪想竟有人头蛇身怪从灵柩中爬出,一晃无影,方知淑妃是由蛊毒而死,后经追查,为同宫丽妃嫉妒,在荔枝中施蛊所为。此皇帝痴情,传位与太子,自个潜心研究蛊术,著有《蛊毒秘要方》一书,藏于宫内历代相传,未曾流于市。”
  “我在太医院参阅过此书,关于‘阴阳交合蛊’未有治疗的法,但有缓解之方。可用荳鼓七粒,黄龙一分,乌龙肝一分,鹿角粉二两,白灵芝一钱,红雪莲一瓣,人形女体的夜交藤一须,碾磨成粉末,再用雨水调匀,混成药丸。每二十日吃一颗,另每月十五月圆之夜,光靠药丸无法压制,需用合欢花泡浴,这样便可压制毒发。”
  他继续道:“这些药材我倒皆备有,可先替你制十枚药丸,泡浴之事犹要牢记。”
  舜钰点头谢过,又说了会话,同肖嬷嬷一道出得书房来。
  二人各揣心事默默行走,满园的姹紫嫣红望不进眼里,瞅瞄到肖嬷嬷红了眼眶,舜钰心内酸楚,却强打精神慰她:“嬷嬷莫要难过,这不是有法子缓解么,秦伯伯说过,那人并非要我命,是喜欢我才要毒我哩。时间长了,他摒不住便会自己来寻我,不就晓得是谁了?”
  肖嬷嬷抹一把泪,哽咽道:“我是替你心疼,怎遭了这些罪,明日里我要去兴隆寺替你烧香祈福,求观世音菩萨保佑。
  “那敢情好!说不准嬷嬷这番求过,我便好了。”舜钰勉力笑道:“夫人如今掌府中事已是焦虑,若晓得我这样,不仅与事无补,还增添她烦忧,就莫要同她讲罢。”
  肖嬷嬷听得是这个理,点头应了。
  舜钰正待说话,忽的背上被人拍了一记,回头看,竟是砚宏,戴方巾,穿玉色直裰,扮得山清水秀模样。
  “你回府里怎不知会我一声?”他颇不满的一撇嘴儿:“你总是瞧不上我罢。”
  “又来!”舜钰有些无奈的瞧他:“我不过比你多读些书,身世背景皆不可与你比,倒底是谁瞧不上谁呢。”
  “那好!”砚宏嘻嘻一笑,拽她衣袖不放:“我瞧得上你,带你去药局瞧那小闺女。”
  舜钰愁闷郁结,想着出去散散心也好,转身同肖嬷嬷交待几句,与砚宏乘马车出了秦府,朝保庆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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