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绯闻录——页里非刀
时间:2019-05-30 09:49:27

  花含香一开口,惊怂众人:“元镇此刻陪我睡一回去吧。”
  “妖……妖孽!”邬勇吃了舜钰盘里的烧鹅肉,说的话也觉油腻腻的。
  徐蓝脸色一沉欲呵叱,蓦得瞧到小娘炮也在围观群众里,倒不急了,想想淡道:“可是痴话,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午饭才吃不多时,怎就好闭眼睡觉?我是无甚困意。”
  花含香平日里把徐蓝死磨硬缠,从未见他正眼瞧人,此时倒愿意同他言语往来,顿时喜出望外,眼波横流勾引:“说我痴你却最痴,难道上了床就没旁事,非要闭眼睡觉不可么?”
  一众惊呼吸气,淫言浪语实在不堪入耳,罪过罪过。
  徐蓝眉间凝起一道川,噙起嘴角冷笑:“我倒不知,人若不睡觉,去床上作甚,你若说出来,我陪你上床就是。”
  一众面面相觑,皆颌首会意,莫看这徐蓝大将之后,魁伟身姿,却原来还未沾过情爱,竟不懂鹅梨帐香事,委实……难得啊。
  但听花含香妖妖痴痴地不信:“你乃大家鼎族后辈,又何等聪明,岂会不晓得?不过故意把我诈呆,此事我纵胆如天心似火,也不敢众目睽睽下与你细说,不如去房中讲与你听为好。”
  语毕,即朝徐蓝绵绵软软挨捱而去。
 
 
第柒玖章 秉正气 
 
  徐蓝眼眸半觑,却愈发显得锐利。
  盯扫四周一众监生,复回看花逸少,怒极反笑道:“你且打住,我现算明白,你竟当我龙阳之辈,可是瞎了狗眼!素日你在我身边打转,望相交,只道你年少登科入太学,必是广读书品格好之辈,遂不将你撵,原竟是衣冠禽兽不如。我徐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飞雄变伏雌!日后你若再无功纠缠与我,休怪我手中刀剑无眼。”
  遂转身欲走。
  那花逸少有个痴性,家中优渥又是几代单传,被当珍宝捧与手心,人人顺之、从之、无人胆敢悖逆,日子过得便觉无意思。
  而如今见此孔武少年,身型魁伟勇猛,性桀骜不驯,对他言语更多鄙睨,并无半句好话,反倒抓心挠肺欢喜得不行,此时见他转身,不晓得哪来的勇气,竟上前紧紧拦抱其腰。
  众人倒吸口凉气,揉眼帘怕自个是眼花。舜钰被唬得怔怔的,那日箭圃里她未得手,这厮倒占了先,转想徐蓝那日怒火沸腾之态,不禁对这厮满腔同情顿生。
  但听得这厮嘴里胡言乱语:“哥哥权当我是个女子吧!与你做一对鸾交凤友好夫妻,固漆投胶再不离。”
  徐蓝脊背瞬间僵直,辄身一把将花逸少拎起,面容冷峻无情,现极尽厌恶之色,严厉喝叱道:“我好言警训你,你却不听半毫,竟敢秽状邪形将我骚扰,今日要你晓得我的厉害。”
  抬起手掌朝其面门狠狠扇去,直打得花逸少面高肿起,眼冒金星,鼻孔见血,两牙剥落荡出,哼哼叽叽说不话来。
  不远花逸少书童见状,急急奔来高声叫唤:“我家爷五代单传,你竟敢出手打他!识相的还不赶紧住手,若我家爷有个闪失,你拿命来补都不济。”
  听得此话更亦是烈火烹油。
  徐蓝冷洌洌一笑,忽得把花逸少放下,陡然将他转个圈,复拎起后颈衣,脚朝后臀狠劲一踹,蓦得松手,那凛凛戾气煞他不住。
  但见花逸少在空中画一个弧飞出,又听“咕咚”巨响一声,撕开荷叶如盖连缠,压翻小荷才露尖尖角,水花四溅,竟是被狠狠掷入碧池荷塘之中。
  再眉眼鄙蔑扫向众人,凉凉瞅过舜钰,沉声有力喝:“若有谁胆敢污我龙阳,下次不止扔池塘这般轻饶。”
  看着徐蓝大步缱风而去,舜钰抿抿唇有苦难言,他这是杀一儆百,她也在其里哩。
  花逸少的小厮,趴在白玉栏杆处,朝池中喊的声嘶厉竭,稍顷,远处监丞数人纷至踏来。
  众人一哄作鸟兽散。
  ……
  舜钰推门进斋舍,恰见傅衡及修道堂的欧阳斌、陈旭升、杨笠等四五人围在桌前,桌上摆一盘艾草汁枣泥青团子,正人手一个细嚼慢咽,傅衡招手让她一道来吃。
  舜钰亦不客气,凑到欧阳斌身边空位坐下,拿起一个青团品过,清香四溢且鲜甜可口。
  傅衡转而问她道:“季度转瞬再即,凤九你还要与那高丽棒子,争进中级二堂。可有把握?”
  舜钰摇头老实道:“实无什么把握,犹记翰林大考时,仅用一个时辰,他便将四书三道,每道二百字,经义四道,每道三百字全部做完,而我才做完四书三道。”
  “做得快并不能说他文章写得好。”傅衡安慰她,又朝欧阳斌瞅去:“明晚你们不是打算去孔庙大成殿拜祭么,把我这好兄弟也带上,定能碾压那高丽棒子。”
  欧阳斌有些犹豫,盯着舜钰,迟疑低声说:“这可是触犯学规的事,若被逮住,重着发配烟瘴之地,你若胆小害怕,还是勿要以身犯险为好。”
  舜钰默默,半晌才道:“我原有个家姐,感情甚笃,每年清明皆会烧纸与她,这监内不允做这些事,我想随你们去,在那边寻个偏僻地儿,烧把纸钱予她,以了夙愿。”
  欧阳斌凝眉计较一番,又看看傅衡,叹口气嘱咐:“明丑时一刻,你同傅衡到敬持门等候,怕被值夜的发觉,记得先躲在井亭背后,等人齐再出来。我带你们进去。”又道:“一切需听我指令行事,不许擅自主张或打闹喧哗,总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谁也逃脱不得的。”
  舜钰知晓此话是说与她的,颌首应承下来。
  正此时,冯双林拎着他的红木雕花文物匣,推门而进,见众目朝他盯来,眉头皱了皱,把匣子往桌上一搁,径自拉过椅子背对他们坐,招呼不打,也无需他人与他招呼,翻出本《钦定春秋传说汇纂》看起来。
  “永亭兄可来一起吃个艾草青团?这是清明小食,从祥福食辅买来……!”傅衡是个宽豁的性子,主动问候。
  “不吃!”冯双林不待他说完,回得简单干脆,连身躯都未转动。
  就是这么高冷!傅衡呶呶嘴。其它人挤眉弄眼,皆笑不露声,倒无什么恶意。
  入学至今,冯双林在整个国子监就学问而言不可小觑,听闻祭酒宋沐常寻他去敬一亭,指其所做文章指点一二,另有风言风语传,欲将他直升入率性堂,这就意味着随时可入朝历事。所以即便他的性格再冷漠古怪,众人大都存敬畏之心,倒也相安无事。
  欧阳旭几个吃完青团,起身欲离去时,陈旭升耸耸鼻子,四下望望,凑近傅衡及舜钰轻声道:“现是清明,气候湿闷,再过段时日便要入夏,可是酷热难当,你们房时里我总觉有股味儿,平日里可得注意清扫,否则夏里蚊虫可毒哩。”
  傅衡怔了怔,朝他头上给个爆栗,面红耳赤道:“瞎胡说些什么?我同凤九,还有永亭,平日里叠被折床,洒扫擦抹不曾拉下一日,洁身盥面亦是勤快,何曾有邋遢之习,倒是你自个的斋舍,臭味熏天,有颜面来说我们。”
  杨笠嗤嗤摇头:“怪道都说阳明兄最是护短,容不得他人说一句不好,今算是领教过了。”
  傅衡一怔,咧嘴绽笑,舜钰也笑了,淡淡看向冯双林,他依旧那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模样,可分明的,还是窥到他的肩膀抖了一下。
 
 
第捌拾章 远谋虑 
 
  沈泽棠从朝会回转,才至吏部衙门,徐泾忙迎上来,肃面低道:“工部右侍郎郭稼来见,寅时三刻已在门外等候。”
  “可有人瞧见?”沈泽棠放缓脚步,听得徐泾说:“幸沈桓在此值夜,将其带进内室,不曾有人察觉。”
  微颌首,命其将郭稼带至正堂来,他则至憩房去换常服。
  郭稼神色萋萋恍恍,跨进正堂,抬眼即见沈泽棠做靠窗的紫檀雕花太师椅上,慢悠吃茶,他着一身绯色常服,胸前补子绣锦鸡图。
  宦海沉浮,自古便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譬如这沈二爷新任吏部尚书,是何等风光,而他自己,却为这条老命在四处奔忙。
  抑下心头穷起的寞落,急步至沈尚书面前,跪下问安。
  待要开口,却听他声音温和,不疾不徐道:“我知你来何意,如今定局已成,我亦无能为力,你请回吧。”
  沈二爷一向如此,他不爱管闲事,深谙如何明哲保身。
  他说一不二,说不行再求也无用,就是无回寰余地。
  他的冷硬无情,与他的温润儒雅,都能致人与万劫不复中。
  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却不愿救他的性命,郭稼双目赤红,哀痛满面,默跪会儿,才有些笨拙和狼狈的从青砖地面爬起,他到底垂垂老矣,跪这才多久,膝盖已酸痛,而面前此人,端坐椅中,正值春秋鼎盛,直上青云之年哩。
  他微闭闭渐湿的双目,耷拉着肩膀欲朝外走,却忽儿听见沈尚书颇和善道:“你若府中无事,不如同我一道吃会茶,只怕日后也再无同坐的机会。”
  郭稼瞬间狂喜满面,忙回身朝沈泽棠深作一揖,才浑身抖颤的坐进椅里,人间地狱一转,才发觉清明微寒的晨曦,他竟已汗透衣背。
  沈桓端着乌漆描金花鸟圆盘,里放一个极稀罕的鹧鸪斑建盏,冒着滚滚烟气,端放郭稼面前的花梨香几上。
  “这是雨前龙井细芽,味香润喉,郭侍郎不妨一试。”沈泽棠微微一笑。
  郭稼急促吃了口,却不慎烫着舌尖,面露苦笑,人在背时时,总是屋漏偏逢夜雨,喝口凉水也会塞牙。
  沈泽棠眼神一黯,语气淡淡:“朝中众臣连日弹劾你贪墨之事,去年私吞两广及福建钱粮二百万石,私吞两广赋税不够,又巧立名目征收赋税,譬如神佛钱、口食钱、蒲蒌钱等,皆中饱私囊,数额巨大。虽说只是弹劾,并无实凿证据,若被锦衣卫北镇抚司抓入昭狱,你即便没有什么,也会问出个所以然来。可听说过数日前,广州清吏司郎中廖秋因廷杖而毙亡?”
  也不待郭稼回话,他顿了顿,继续道:“那是个骨头硬的,至死未将你供认出来,你该感激他才是。”
  郭稼此时老泪终忍不住扑簇而下,廖秋是他的属下,同他一般年纪,为人刚正清廉,是个好官,却落此下场。
  沈泽棠抬眼看看他满面风霜,及遮掩不去的颓唐,终叹息道:“你我同朝为官,却各司其事,你亦知我为官准则,不爱多事。此次助你一臂,并不因你,实因两广及福建数万民众而助你。”遂把手边早搁那里的黄色名册递于他。
  郭稼哆哆嗦嗦将册子延展开,是民众万人请愿书,但见里,书墨人名,乌压压满张,有秀逸的,有刚硬的,有幼稚的亦有字迹潦草的,甚或盖有红手印,个个皆为续他命而来。
  “他们怎会知我此事。”郭稼自言自语,神情大震。
  “你虽暂未羁押实因证据不足,廖秋杖毙不径而走后,导致你所身附重案的事,泄漏与民间,才会有这联名请愿册子。”沈泽棠边说,边抬眼看了看窗外天色,已隔着窗棂渐渐透进清光来。
  他转而看向郭稼道:“如今已至这步田地,我能做的,仅保你一命罢了,其它的实无能为力。”
  郭稼忙起身跪下,磕一头,嗓音哽咽:“大人保我一命,即是保了我家门上下几十口,再不敢有其它奢求。”
  “我教你法子不可同任意一人说起。”沈泽棠言语依旧十分柔和:“即便你说了,我照有法子回转,而你却是株连九族的命了。”
  郭稼喏喏应承,沈泽棠命他起来复坐,商议了二个时辰才止,才令沈桓带他从吏部后院偏门出,以避人耳目。
  郭稼千恩万谢后,随沈桓去了不提。
  徐泾见他离去,摇头叹道:“又是个受人栽赃陷害的官员,若不是有百姓请命,后续境况委实凄惨。”
  沈泽棠看他面色戚戚,倒浅浅笑了:“官场便是这样,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能做的只有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说起还是郭稼自个太大意,承宣布政使司左右参政赵德是个从三品,觊觎他这个工部右侍郎职已许久,明眼人皆知,他却不晓提防,还于此人相交甚厚,私下怕是讲了不少政务杂事。”
  徐泾补充道:“赵德不简单,光靠从郭稼处探取消息,并不足以致其丢官,想必他背倚靠山助力。”
  沈泽棠微蹙眉,显见早已预料,对徐泾的话并不吃惊,甚很平静的神情,半晌才回了句:“工部若再被徐首辅占去,他的权势只怕到时,即便太子即位,也要忌他五分吧!”
  “沈二爷打算怎么做?”徐泾面露疑惑,饶是他陪在沈二爷身边数年,还是拿捏不住他的心思。
  “以其道还治其人之身。”沈泽棠眼中显了深沉墨色,遂不再多语,批阅起公文来。
  徐泾不便再打扰,出得门去,恰遇沈桓还复来,问他可把人送走了,沈桓点头,忽儿笑了,凑近他道:“你竟不知那老儿,和二爷说话时溺了一身。等出来他走我前头才窥到,滴滴嗒嗒淌了一路。”
  徐泾脸色一沉,斥他道:“此话可莫让沈二听到,否则有你苦头吃。那郭稼你莫看今日落魄,却为官清正,曾有诗云‘清风两袖去朝天,不带江南一寸棉。惭愧士民相饯送,马前酾酒密如泉’足见他有多得民心。连沈二都颇敬重他。”
  沈桓挠挠头有些不相信:“前我去送茶时,可没见沈二有多担待他。”
  徐泾不想理他了,真是白跟在爷跟前数年,沈二何时把心思坦露在明面上过!
 
 
第捌壹章 妙计现
 
  奉天殿,早朝。
  如今皇上年老多疾,鲜御外朝,政事悉付由太子朱煜决断。
  锦衣卫指挥使牟武,在禀查抄籍没王申大将军货财明细:“金十四万锭又五万七千贰俩,散银八百万又一百五十八万三千六百两,宝石二斗……金龙盔甲三十,玉琴一。府中女眷二十入教坊司。”
  朱煜边听边颌首,年轻的面庞,怒气不遮不掩:“王申欺辱使臣之妻,擅刑官吏,后至里通叛国,瞧这贪污受贿,以卖官鬻爵及强取豪夺敛财清单,妄父皇对他诸多信任。”又问首铺徐炳永如何处置这批财物。
  徐炳永语气谦恭道:“依吾朝刑法律例,一律充入国库,卑臣倒有个提议,不知可否当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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