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一会儿,你就跟我说了三次抱歉了!”栗潇伸出三个手指,比了个OK的手势,露出一脸促狭。
沈黎只好行了个古人礼仪,问:“姑娘芳名,可否告知?”
“记住,我叫栗潇。”
“你可能不知道是哪个栗,哪个潇,回去搜索,输入拼音会自动弹出我的名字。”
这么欠揍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却并不傲慢,反而娇憨得很。
沈黎笑道:“原来你就是栗潇,开车的时候,电台里常放你的歌,只是一直对不上人。”
想想这个解释还不够诚恳,又补充道:“难怪他们总喊你‘潇美人’,现在见到,果然人如其名,很美。”
这话,栗潇已经听烂了,她本着戳破一切谎言的精神,问:“真的?那你会唱我的歌吗?”
“……额,我喜欢听歌,但不太会唱。”沈黎老实招供。
“你的歌词写得都很不错,《轻狂少女》《千金散》,在满大街的小情小意里,自成一派。虽然有几首能看出来,是模仿诗词大家的风格,但也算才气逼人了。”
看来不是瞎套路,栗潇对此倒直言不讳:“我喜欢他们的诗词嘛,难免受影响,又不是抄袭……”
“我没有别的意思……”沈黎赶紧解释,却突然意识到自己话太多了。
他是个慢热的人,在生人面前更是有尴尬恐惧症,通常被外界形容为高冷。他也不知道,今天怎么突然健谈起来。
是因为栗潇吗?在她面前,他随时随地的紧绷突然无来由地放松。
她一看就是幸福家庭里出来的孩子,跟他完全相反。难道这就叫异性相吸?
他侧过脸,偷看烟花照亮栗潇的脸,羽睫覆下的阴影遮住了她微垂的眼眸,眉眼尾部浑然天成的一段妩媚,像一只小狐狸,这是手术刀无法雕刻出的美。山根勾勒出东方女孩精致的轮廓。贝齿轻咬着下嘴唇,有些局促,更显动人。
随着烟花谢幕,沈黎眼中,这让他心神颤动的美景,淹没在了幽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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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F的派对人多且杂,沈黎本不想来的。
看栗潇兴致那么高,他鬼使神差,主动提出一起。
“你不怕被人拍到吗?”两个人乘着观光电梯,看着人群越来越近,栗潇突然问。
“拍到什么?两个倒霉孩子,大年三十在一艘船上喝闷酒吗?”沈黎顾左右而言他。
电梯门一开,栗潇差点被人群挤倒,眼前乌泱泱的全是人群,沈黎自觉走上前,把栗潇挡在身后。
栗潇紧紧跟着,中途好几次,快被人群冲散,只好用手指轻轻捏住沈黎的衣服,像做贼一样。
餐食、酒水、人声、音乐,灯光毫无章法的射来射去。随着一阵引爆心脏的密集鼓点,身处于拥挤中心的主持人登上高台,大声号召现场的人群,参与游戏,派发礼品,引得人群随着他一阵阵躁动。
两个人紧跟人群流动到派对的核心位置,还没有弄清楚状况,就听到主持人用英文和中文大喊:亲吻你右手边的人!做不到的,就要接受香槟雨的惩罚!
转眼间,周遭的男男女女就不分性别的用嘴唇亲密接触,一个火辣的妹子居然毫不犹豫地抱住端酒的女服务生,闭眼投入地吻了起来。
栗潇一脸懵逼地看向沈黎,想问他怎么办,这才发现肩膀已经被他拥住……
来不及躲闪抗拒,沈黎已经凑近到眼前。
妈的,想占老娘便宜!
栗潇刚想出手海扁他,就听到一句“没事”飘进她的耳朵。
他们明明应该吻在一起了,但只有他们知道,这个吻并没有发生。
在一片无意识后,栗潇发现自己与沈黎的距离又恢复了正常。
方才他们并没有触碰到彼此,她甚至都没看到他的眼睛,只是听见他在耳边说:瞧这借位技术!
他的声音,如同羽毛擦过她的心,让她没来由一阵慌乱。
高台上,几个工作人员正站在梯子顶端,从巨型香槟塔上取下几樽超大的玻璃杯,杯中均已加上半满的香槟,端起来很吃力。
那些没有参与热场游戏而被聚光灯抓了个正着的游客,还没反应过来,就不可置信地被金钵收妖一般,让香槟浇了湿身透顶。沈黎和众人一样,幸灾乐祸地围观,拍手大笑。
栗潇感谢这混乱的环境,帮助掩盖她更加混乱的内心。随即,恢复到没心没肺的正常状态。
接下来,是各种竞猜、表演以及层出不穷的整蛊游戏,他们依旧凑热闹,却并不参与其中,生怕被叫上台暴露行踪。
就这么混过一个钟,准备往外撤时,意外发生了。
第4章
一个熊孩子(如果不看脸,那身躯绝对是个青壮年,现在孩子的营养实在太好了),在家长的放任下,绕到高台背后,借着灯光缺席的契机,抽掉香槟塔下端的一樽玻璃杯。在“一切如常”了几秒之后,孩子心满意足地拿着战利品转身离开,随即,他背后的香槟塔如同遭遇地震冲击,失去根基,瞬间倒塌坠落。
拥挤的人群根本来不及疏散,香槟塔下的游客只能下意识背对高台,护住头脸,用肉身承受这一变故。沈黎一眼瞥见栗潇光洁的双腿和高跟鞋,别无他法,迅速将她凌空抱起,赶快往外走。
一时间,尖叫声360度全方位炸裂。有人被坠落的超大玻璃杯砸中,有人被破碎的玻璃碴划破脸颊。
因为这两日海上交通条件非常好,才搭起的香槟塔,就因为这场事故,彻底从游轮上绝迹。
这些后话暂且不表,当时的沈黎被落荒而逃的人群挤得几个踉跄,幸运的是,没有沦为踩踏事件当事人。
好不容易撤退到稍微宽松的地带,栗潇站定,松了口气。她想要谢谢沈黎,无意间碰到他右手腕的湿热。
“你受伤了!”栗潇惊呼起来,一手紧紧攥住那伤口,按压止血;另一只手飞速撸下身边一个女服务员马尾上的皮筋,给沈黎做了个简易止血带。
她完成了手上的动作后,忙又转身向服务生道歉。对方反应很快,先确认沈黎的房间号,再通知客房部派遣医疗人员前去待命。
“我们快回去!”栗潇催促沈黎,他却一点也不着急,呆立在原地。更奇怪的是,他用自己受伤的右手,握着左手手腕。
“你左手也受伤了吗?”栗潇关切得很,毕竟他是为了照顾自己,受的伤。
沈黎忽然抬头,笑了:“没事,走吧。”
起初,他并没有感到受伤与疼痛,反倒是栗潇紧急处理伤口的动作,唤醒了他很久前的记忆,这让他的左腕隐隐作痛,那是穿越了十几年时间,还无法消弭的痛楚与悔恨。
游轮派来了一位华裔医生,给沈黎进行了消毒和包扎,还好,动脉没有受伤,栗潇又采取了及时的应对措施,不会有大碍。
整个过程中,沈黎一句话也没有说,栗潇却一直处于暴走状态,千叮万嘱,希望医生处理好,不要让他留下疤痕。又问沈黎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哪里受伤没有检查到。
“你女朋友真关心你啊。”医生露出和蔼的笑容。
沈黎偷看栗潇一眼,怕冒犯她,忙道:“您误会了,我们只是朋友。”
医生自以为很上道:“了解了解,患者的隐私我们绝对会保密,尤其是你们公众人物,请不要担心。”
沈黎心里叹气,嘴上却只能说:“我相信您的职业素养。”
栗潇在一旁没有吱声,心里却也觉得相当尴尬。
送走医生,栗潇又说了一车嘱咐的话,沈黎却全程神游,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呃……脖子,这让她浑身不自在。
所以,等沈黎那只好手伸过来时,她果断一掌拍回去,掉头就走。
今天不知道被这个小兔崽子吃过几次豆腐了!
“等等,你脖子好像流血了!”沈黎无奈地抢上前去堵住栗潇。
他伸手撩开栗潇落在肩头的长发,看清了那细细一条红色。手指轻触,果然刺痛,那是一颗细小的玻璃碴,还残存于她的发间。
“我去把医生喊回来。”
“不用了。”
栗潇对着门旁的穿衣镜,看清了伤口。
“一个小口子而已,我自己处理吧。”
她用那个女服务生的发圈扎起了一头乌发,又卸掉了长长的耳坠。沈黎翻出客房里的医药箱,端在旁边伺候。栗潇简单清理小伤口后,就撕开一条创可贴,对着镜子把伤口盖了个严实。
“这样就行了?”沈黎觉得她对自己也太草率了。
“嗯。”
“你是学医的吗?”
“我是学音乐的,但是大学加入了一个志愿医疗组织,接受过一些培训……”
说这些话时,栗潇正对着镜子,在顶灯洒下的聚光里,昂着头,对付自己的伤口。那睥睨众生的小眼神,那神情活像一只孤傲的小天鹅。
就是这个样子,沈黎心里突然一阵狂喜。
他想象中的她,就是这个样子。
可大部分时候,她又是另一幅小女生模样。一种让他喜欢,一种让他着迷。
哪一个是真实的她?
她在镜子里,看清了身旁这个人盯着自己的眼神,那不是她见惯了的追求者们的眼神,可那里面有一种更直白的感情,藏不住的东西。她打定主意,直视着镜子里的沈黎。
“你害怕跟我传绯闻吗?”
单刀直入,打得沈黎乱了阵脚。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感情,总该是两个人互相吸引,水到渠成地在一起。没见过栗潇这么简单粗暴的,认识才几个小时,才动一点心思,就伸手去捅窗户纸,何况这窗户纸还没糊好?
可栗潇是个跟着感觉走的人,以往拒绝过一车一车的人,理由都是同一个:没感觉。
感觉到底是个什么鬼!
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个沈黎,让她感觉到了。她希望他也一样。
可他没有接话,而是整理收起医药箱,感谢栗潇的帮助,并提议明天中午请她吃个饭。
栗潇见他没事人一般,心里一阵失望,却也硬下心肠,佯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点头告辞。
回到6F,与方才的狂热躁动不同,眼下只有员工们在枯燥地工作。发生意外,大家心情都不太好。她跟领班比划着,好不容易找到了那个提供帮助的服务生,把发圈还给她,夸她一头棕发很美,又付了一笔小费。
之后,她回到自己的客房,脱下穿了一天的裙子。那上面,还残留着沈黎的血迹。她神经质地抚摸着那血迹,还凑上去闻,可惜闻不出什么。
“王八蛋!”
栗潇忍不住骂起人来,骂一个认识才不到个4小时的王八蛋。
她失眠了。
睡前,沈黎在房间里发现了栗潇落下的耳坠,他端详着精致的饰品,脑海里反复放映着她的一颦一笑。
当晚,沈黎做了一个血腥的梦。
他梦到自己的左手腕几乎被斩断,鲜血泉水似的往外涌了一地。栗潇跪在他身边,急得直掉眼泪,拼命帮他止血。医生迟迟不来,他只能一点一点地感受寒冷,死亡。
他伸另一只手擦她的眼泪,说:“谢谢你。”
临死前,她问他还有什么心愿。
他说,我想亲一下你,不是借位的那种。
她凑上前来,嘴唇无限靠近他,然而终究没有吻到,梦就醒了。
沈黎陷在大床里,昏昏沉沉地对自己说:完蛋了。
他有点后悔,为什么在她往前迈步的时候,他停在原地,矫情、怯懦了呢?
……
他们昨晚约在一家西班牙餐厅午饭,现在已经过了一点钟,沈黎已经等了1个小时,还没见到人。他又没栗潇电话,没来由一股气闷,心想我算老几?被放鸽子也正常!
于是乎,他赌气似的,让服务生把点好的餐食全都上了。一人对付两人份的餐,好多年都没有这么痛快地吃过一顿饭。
去他的饮食搭配,去他的忌油腻,去他的卡路里,去他的控制体重……
就在沈黎大快朵颐的时候,一抹绿色的身影,忽然飘到了他面前。
“不好意思,睡过头了!”
与昨天精致的艳丽相比,今天的栗潇是真的纯素颜,也许是没睡好,脸色有些苍白,头发也没有打理,蓬松地垂下,因为走得急,还有些凌乱,却格外有了一份不事雕琢的颓废美。
昨晚,她神经质地把沈黎的微博、访谈、新闻翻了个遍,直到太阳照进屋内,才勉强睡去,这一觉就睡到了1点。她是从来不爱迟到的人,急得5分钟洗漱完,就赶来赴宴——显然对方已经放弃等待。
“不好意思,我以为你不来了,还想吃什么?”
沈黎心里开了一辆过山车,面上仍如履平地,递过菜单给栗潇。看一眼桌上七零八落的菜肴,恨不得捶扁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昨天还大快朵颐的栗潇,眼下只点了两个最简单的菜,然后低头喝眼前的一碗海鲜汤。
沈黎按下自己的胡思乱想,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精致的丝绒礼盒,推到栗潇面前。
“新年快乐,栗潇。”
显然,这新年第一份礼物来的出乎意料。栗潇看看沈黎,又看看盒子,踟蹰一会儿,伸手,要把礼盒推送回去。
沈黎赶紧按住,诚恳地望着对面:“新年礼物!拒绝了彩头不好。”
栗潇露出一个微笑,道:“我不能收。”
“为什么?”
“我抠门,没钱回礼。”
这个理由真是毫无诚意。
“不需要回礼!”沈黎无语。
“不回礼,岂不是欠人情了?更使不得。”
栗潇在拒绝人这件事上,一直走着气死人不偿命的路线。
有一次,迫于长辈压力跟一位追求者吃了顿相亲饭,也只是吃了顿饭而已。饭毕,她说:“我觉得我们不合适,建议您不要在我这儿浪费时间和金钱了。您看这包挺贵的,我也不喜欢,要不您拿回去送给您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