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年代好芳华——海边的橘子树
时间:2019-06-02 09:07:33

  何梅本就对林蔓有好感,一听她的户口进来后会被五钢厂调去江城,心中的忧虑立刻消除了,马上表示同意。至于张振业,本着顺水推舟做个好人的想法,也宣示了没有意见。而至于宋招娣,生怕林蔓会举报母亲和弟弟藏在花棚的事,亦是不敢得罪林蔓,不得不附和了张振业的客套话。
  “既然这样,你快回去办户口迁出!”白秀萍生怕桌上的人反悔,催促林蔓赶紧把手续办了。
  林蔓点头:“我明天回去,快的话,后天就能回来。”
  饭后,林蔓去了一趟城隍庙,花了两张糖票,买了老城隍的特产梨膏糖。
  之后,她又到邮政局,排了一个多小时的队,给红旗生产大队的赵队长挂电话。
  “赵队长,您要的梨膏糖我已经买好了。”林蔓佯作病重,话说得有气无力。
  “哎哟,蔓啊,这事不急,你先把病养好要紧。”赵队长没想到林蔓生病了还惦记着买糖,心怀感激。
  林蔓咳嗽了两声:“那个……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说,只要叔能做到。”赵队长拍胸脯保证。
  林蔓虚弱地说道:“我外婆要迁我的户口回上海,需要您这里开张迁出证明。”
  “这是好事啊,迁出证明不就是写两笔字的事么?没问题。”
  林蔓顿了顿,为难道:“我病得厉害,一时半会儿回不去。能不能,您开好了迁出证明,我托个人来拿?”
  “行,你让他来拿好了,我一准写好了给他。”赵队长一口答应下来。小姑娘热心买糖,且还主动垫了钱票,碰上能帮她的事,他赵铁根也绝不含糊。
  “她明天来,是个姑娘,和我一样十八九岁的年纪,姓秋。”林蔓笑了,心满意足。
 
 
第10章 争吵
  开往双枫镇的长途客车上午10点发车。
  林蔓一大早起床,吃过饭后,开始收拾随身携带的挎包。
  给赵队长带的梨膏糖最重要,林蔓放在军绿帆布包的最里面。为防晕车,小红圆铁盒的清凉油自不能少。白秀萍担心林蔓路上会饿,连夜蒸了米糕,米糕莹润松软,塞满了铝制饭盒。银色饭盒挤得布包鼓鼓囊囊,重得沉甸甸。
  “小蔓,九元山刚刚抓到了特务,你路上可要小心。”何梅才看了一份报纸。关于九元山车祸一案的报道,报纸用了整整一个版面。
  林蔓收拾完了东西,背着挎包爬下阁楼:“没事的,报上不是说特务已经抓住了吗?”
  时间还早,林蔓不急着出门,陪着白秀萍坐在屋里聊了会儿天。忽然,外面传来丽丽的哭声。
  “辉辉,侬组撒(你怎么)打丽丽?”何梅站在天井叉腰大喊。
  原来是辉辉抢了丽丽的条头糕。丽丽脸上挂了彩,正坐在地上委屈地抽噎。
  “小气,不就是个条头糕么,谁没吃过。”宋招娣不悦。
  何梅冷笑:“你这么教辉辉,小心他长大了变成抢劫犯。”
  “怎么说话呐!我们家辉辉可是老张家的独子。”宋招娣腾得炸了毛,好似被抢食的母鸡。
  辉辉得了势,直冲丽丽做鬼脸。丽丽哭得更厉害了。
  何梅啐了一口:“人民政府可不管,该枪毙啊,一样枪毙。”
  楼上邻居听见了吵闹,纷纷开窗。
  “丽丽妈妈哪能讲话伽难听?”
  “也不能怪丽丽妈妈,辉辉太过分了,从小到大,看到丽丽有好东西就抢。”
  “呦,小时候就这样,长大还得了,辉辉妈妈怎么不好好管管。”
  “嘘,轻点讲,辉辉功课也不好,三岁看到老,这孩子确实不行。”
  ……
  宋招娣被说到了儿子学习差的软肋,没法反驳,气得扇了辉辉一个巴掌:“让你不听话惹事。”
  辉辉冷不防地挨了一耳光,疼得嚎啕大哭。
  看热闹的人哄然大笑。
  白秀萍不想外人看家里笑话,让林蔓把何梅和宋招娣叫进屋。
  何梅和宋招娣各牵着丽丽和辉辉。两个孩子,同样的泪流满面。问清楚了事情缘由后,白秀萍安慰了丽丽,教育了辉辉。
  辉辉嘟嘴,不情愿地向丽丽道歉。丽丽原谅了辉辉,何梅也就算了,到底是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能真撕破脸!
  宋招娣不服。家里有好吃的不应该都给辉辉吗?他可是张家的独苗啊!丽丽一个赔钱货有什么资格吃。她心怀不满,气呼呼地夺门而出。
  “哦呦,哪能气成伽样子(怎么这么生气)?”王阿婆坐在门前摘菜,见宋招娣黑脸走来,好奇地问。
  宋招娣避重就轻地讲了委屈。同样是劳动人民出身,王阿婆毫不犹豫地帮宋招娣说话。终于听见一句贴心话,宋招娣舒坦多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了天。
  “那不是你婆婆的外孙女?”蓦地,王阿婆手指前方问道。
  宋招娣顺着王阿婆所指看去,只见林蔓急急地走出弄堂,经过她身边时,竟看也不看她一眼。
  “不就是进个厂吗?得意什么。”宋招娣冷瞥林蔓背影。
  王阿婆惊愕:“怎么,她进五钢厂了?”
  “就是个化验室的一级工,没什么了不起。”宋招娣不屑,宋向阳是男人,一定能得份更好的工作。
  “化验室可是技术工种,她那种成分也能进?”王阿婆感到不平,她外甥王新民被分进了车间做工人,他可是正经的无产阶级出身,怎么还比不上一个资本家小姐的外孙女。
  宋招娣狠啐了一口:“就凭她自己?一定是找了什么门路。”
  宋招娣想起林蔓刚到家时,第二天就新烫了头发又换了漂亮衣服,据她说是继父的朋友送的。哼!一定就是这个人帮的忙,要不然,她一个丫头片子哪儿来的本事找到好工作。
  “嗯,我看也是。”王阿婆忽然有了想法,许她一个毒草后代找人,难道就不兴他们无产阶级找关系了?她想起有一个同宗的哥哥在政府里做干部,托他帮忙,一定也能调剂王新民去做技术工。
  林蔓帮着哄了丽丽后,见时间不早,赶忙向白秀萍和何梅打了招呼,急奔出门,搭上了停在弄堂口的公共汽车。
  蓝白相间的圆头汽车轻快地行驶过大街小路,最终开进了热闹非凡的长途客车站。往上海周边城镇去的车子,几乎都从这里发车。从外地入上海的车子,也大多在这里靠站。车来车往,络绎不绝的旅客走在车间,提着红蓝白编织袋,拎着被单裹的大团行李。
  “请问,去双枫镇是坐这趟车吗?”凭客车票上的车号,林蔓找到了一辆解放牌57型大客车。
  “就这辆,快点快点,要发车了。”一个方脸中年司机催促道。
  林蔓连忙上车。嗡嗡的数声闷响,车子开动了起来。车上两排双人座,坐满了人。行李竹筐布包包裹堆得到处都是。许多晚来的人都只能或站或蹲,憋屈地挤在过道里。
  “小姑娘,你一个人,这里有地方坐。”
  车头司机边上有一小块空地,上面盘坐了一个老妇。老妇身穿满是布丁的浅黄色土布衣裳,怀里抱了一个正打瞌睡流鼻涕的小男孩。她见林蔓最后一个上车,连个站处也没有,热心地唤了一声,挪动身体腾出了地方。
  “婆婆是来上海探亲?”林蔓搭话同时,挨靠着老妇坐下来。
  老妇点头:“我丈夫在上海,带小孙子给他看看。”
  林蔓感到奇怪,问老妇怎么不和丈夫同住在城里。老妇叹气,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往事。
  老妇叫赵红英,夫家姓王,全名王德生。
  王德生早年参加革命,一去杳无音讯。
  赵红英独自在家抚养儿女,侍奉公婆。即使听到王德生的死讯,她也从来没有过改嫁的念头。
  解放后,王德生没死的消息从上海传来,赵红英闻讯带上儿女上门寻夫。
  见到久违的发妻,王德生没有丝毫的喜悦。他现是政府里的干部,已另有了一个妻子。妻子是文工团的文艺主干,比起皱纹满面的赵红英年轻漂亮许多。相较之下,他自然是更喜欢现在的妻子了。于是,他以两人包办婚姻属封建旧俗不作数的缘故,粗暴地打发了赵红英回去。
  “您公公婆婆呢?难道他连爸妈都不认了?”林蔓听得满心不忿,什么冲破包办婚姻牢笼啊,分明是男人喜新厌旧。
  赵红英想起委屈事,红了眼眶:“爸妈他倒是认。后来没多久,他派人来把他们接走了。我不好再在他们家待着,也只好带着孩子回娘家了。”
  “孩子他也不要了?”
  “怎么会不要。接爸妈走的时候,他也想连孩子一起带走,但两个儿子大了,都不认他,只有小女儿跟了去。”、
  林蔓点头:“还好您儿子孝顺。”
  赵红英欣慰地抹泪:“是啊,两个儿子现在都成家了。这不,一个已经当了爸爸,我就带了孩子来给他爷爷看。”
  说罢,赵红英从怀里掏出张黑白相片,抚着相片里的一个扎麻花辫的女孩,不舍地看了又看。林蔓明白了,老人家来上海,一定是更想探望不在身边的小女儿!
  客车中途停了几站,上车的人越来越多,挤得车厢满满登登。每回一次剧烈颠簸,车上的人都会被晃得人仰马翻。
  孙子晕车,哭闹不停。赵红英一会儿护着怀里的孙子,一会儿揽紧身侧行李,忙得焦头烂额。林蔓帮着扶住行李,让赵红英得以腾出精力哄孩子。孩子终于不吵闹了,再次睡熟了过去。
  赵红英感谢林蔓的帮忙。林蔓生怕吵醒孩子,压低了声音与赵红英说话。两人一路闲谈,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三四个钟头过去了,客车开进双枫镇。
  明亮的车窗外,尽是一片低矮房屋,街道狭窄,面黄肌瘦的行人稀稀落落,少数几辆马车沿街边驶过,车上坐着身穿蓝色薄袄的赶车人。
  在邮政储蓄所的站点前,林蔓下了车。
  “姑娘,你想去哪儿,我载你一程!”赵红英也在同站下车,林蔓帮她把行李推上了马路对面的拖拉机。开拖拉机的男人瘦长脸,操着一口乡音喊赵红英“大姑”。
  林蔓摇头,冲车上人挥手道别:“不用了,路不远,我自己去就好了。”
  轰隆隆的一声噪响,拖拉机开动了,渐行渐远。
  向路人打听了方向,林蔓出双枫镇,一路向南,走了十多里路,终于找到了红旗生产大队。
  “诶,这个人就是来调查情况的公安同志?”一个手拿锄头老人指着林蔓,问身边站的肩搭白毛巾的庄稼汉。
  庄稼汉向林蔓张望,略一思索,肯定地回道:“不可能,电话里说了,来的是个姓秦的男同志。”
 
 
第11章 老实姑娘
  林蔓向站在路口的男人打听赵队长家所在。
  他们告诉林蔓,赵队长家就在村东头,有三间青砖瓦房,院前挂了一排玉米棒子的就是了。
  林蔓进院时,正有两个孩子蹲在井边翻花绳。
  “你就是小秋?”赵队长站在门口,一眼看见了林蔓。
  林蔓轻笑:“我是来帮小蔓取迁出证明的。”
  “她都对我说过啦!”赵队长热情地招呼林蔓进屋。
  屋里分内外间。内间房中有几个妇女在做织补活计,有的在缝补被单,有在给衣服上的窟窿打补丁。外间房里摆了张老旧杉木桌。
  赵队长示意林蔓坐在桌后。林蔓刚一落座,他就为她倒上了一杯热茶。茶里没有茶叶,尽是茶末,冒气的热水进来,满杯的熏黄。
  “小蔓要我把这个带给您。”林蔓从挎包里掏出梨膏糖,推到赵队长面前。
  “小蔓真是个热心孩子。这东西要不少钱?”赵队长接过梨膏糖,交给了屋里的一个女人。
  女人仔细地包糖进布包,塞进了床边的五斗橱。拉开抽屉,她又拿出了一个饼干盒。饼干盒里有钱,一张张皱巴巴的毛票,整整齐齐地叠着。因为说不准要拿多少钱出来,女人略有犹豫。赵队长索性拿了一张10元大票。女人不舍,但架不住家里男人做主,只得任由赵队长去充大方。
  “小蔓交代过了。这糖的钱万不能要,您帮了她大忙,糖就算作送给狗蛋的了。”林蔓笑道,坚决不收赵队长塞来的10元钱。
  狗蛋是赵队长的小儿子,现和姐姐在井边玩花绳。他患有些轻微的哮喘,梨膏糖就是赵队长特意让林蔓给他带的。
  “小蔓这孩子就是老实,怎么样,她病好些了没有?”赵队长不好意思地收回了钱后,又随之拿了纸笔出来。就着面前的杉木桌,他在纸上写起了字。
  “好些了,但还不能下床,医生让她多休息。”林蔓回答的同时,瞥眼看赵队长笔下,当见到纸上抬头是“户籍迁出证明”六个字时,心里的石头重重地落下了。
  写完了证明后,赵队长在最后一行盖上了生产队的红章,交给林蔓。
  “回去后啊,你对小蔓说下,迁入手续可要尽快办。”赵队长叮嘱道。
  林蔓点头答应,仔细地收了证明进挎包。
  她满心欢喜,距离得到正式身份可就差两步了,现在只要拿着迁出证明回上海办户口迁入,然后再等五钢厂那边调走户口去江城,一切就算大功告成。
  “赵队长,我还要去一趟小蔓家,她让我帮她收拾些东西。”林蔓起身告别。
  “那行,她家在村南面,你路上可以找人问下。”赵队长送林蔓出院。
  与赵队长在院前分别后,林蔓转身往村南面走去,碰上之前帮她指路的两个男人,她向他们礼貌地点了下头。
  两个男人步伐急促,远远地见到赵队长,还没到跟前,就迫不及待地大喊:“那个秦公安到啦,已经朝赵二家去了。”
  林蔓已经走的很远,没有听见身后人的对话。
  一路上有许多热心人给林蔓指路。提到队里的林蔓,他们无不感慨地说道,她可是个老实姑娘!
  与赵队长家的砖房不同,队里林蔓住的是土坯房。在《春田》里,林蔓写明了她家已经绝了户。亲父母是外乡人,早年饿死。村里人看她可怜,每家施一口饭给她,抚养了她长大。她倒也争气,竟考上了县里的高中,成为村里的第一个高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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