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抹了一把冷汗,他得想想办法。
“你们先回吧,我这身上粘腻,先去换身衣裳。”
直到回了自己院子,李昭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他现在回去反口说不要封号了,以章和帝的多疑性子,必会查个清楚。皇帝就是皇帝,他哪怕随口一说,臣子们也必须照做,谁敢不当回事儿那是嫌命长了。如今只能盼着章和帝自己把这事儿忘了,离年底宫宴还有半年时间......可当时于海也在场,那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李昭越想越是头疼,生怕自己坑苦了女儿。正烦心着,听门口有丫鬟道:“侯爷,我们县主难受的很,您快去看看吧。”
“知道了。”李昭答得平静,可人一走,他却一拳砸在了床板上。这个杜甄,简直不像刘钰插的钉子,倒像是来气他早死的!
第31章 善妒
李昭不是圣人,男人贪欢的劣根性他也有,所以家中有了一妻四妾。可他又比有些男人强些,即便新鲜劲儿过了,他也没有丢开手不管。就连出身最不堪的胡姨娘,也纳进门来,好吃好穿,不曾苛待,连重话都未曾说过一句,算是怜香惜玉了。
可唯独这个杜甄,李昭心里对她是十二分的厌恶。
初封侯时,章和帝便把她指给自己做平妻,是什么意思再清楚不过,李昭虽然心里恶心,却不是冲着杜甄。人家小了自己十多岁,约莫也是不情愿的。所以相处下来,即便这县主性子刁蛮,行事又张扬,李昭还是处处忍着她、让着她,只当她不懂事罢了。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杜甄竟敢背着自己,给胡氏、裴氏灌下了绝子汤药。从那以后,李昭彻底厌了她。这可不是娇蛮,这是心狠,一出手就能绝了人家一生子嗣。
李昭压下心中烦躁,抬脚去了杜甄的院子。才走到门口,就闻见了血腥气,两个婆子正抬着一个小丫鬟的尸首往外走,见了他还不忘停下行礼。李昭拧起眉头,杜甄稍有心气不顺,就要打罚奴婢,今日竟是给打死了?
他瞥了一眼,破烂草席裹着尸身,血都沁了出来,女子细瘦的胳膊软塌塌的垂下来,手腕系着细细一根红绳,有些眼熟......
“慢着!”李昭一把掀开了草席。死去的女孩儿身上到处是血,一张脸被打的青紫肿胀,看着有些可怖。但的确是青竹,给他打扫书房的小丫头。李昭抖着手盖上草席,气得脑中嗡嗡作响。黄嬷嬷来迎,反倒挨了他的骂。
杜甄神色怏怏靠在银红色迎枕上,见李昭来了也不起身,反而噘嘴道:“你以前回来,都是先来看我,怎么吴氏她们一来,你就变了?”
李昭怒声道:“你把青竹打死了,她给我打扫书房也能得着罪你?”
杜甄一愣,直接将手里的杏子丢在他身上:“好啊!我都快病死了,你也不心疼,一进屋就为了个低贱奴婢质问我!你还有没有良心!”
咬过一口的杏子,汁水溅在他新换的锦袍上,污了的那一块儿就像刚才青竹身上已经干涸的血色。李昭怒到了极点,他很想一巴掌狠狠抽到杜甄脸上,但他攥了攥拳,垂下了眼眸。
“我倒不是质问你,只是那丫头安静,手脚也麻利,我才让她进书房打扫,你把她打死了,我用谁去?小厮们粗心大意,连墨都磨不好。”
杜甄一扭头:“我不管,我就是看她不顺眼!打扫书房也就罢了,还成天打听着,眼巴巴盼你回来呢!我不收拾她收拾谁?我看这下满府的丫鬟谁还敢犯浪?”
李昭没接话,在杜甄身旁坐下,拉过她的手道:“不说了。你怎么又生了病?”
女子生的粗壮,还要装出娇弱模样靠在他身上,拖着调子抱怨道:“你娘和吴氏来了,这里里外外要忙活的事多了,哪件事不得我操心?累个半死,偏也得不了你一句好话!”
“是吗?”李昭拿起杏子,就着手喂给杜甄,“吴氏操劳惯了,可你跟她不一样,你是县主,就该娇贵着。我看索性把家里的事都交给吴氏去料理,你可莫再生病了。”
杜甄一笑,当真拿了钥匙,让丫鬟给吴氏送去。
李昭前脚一走,黄嬷嬷就急忙道:“我的祖宗,你怎么能把中馈交出去!侯爷这是拿话哄你,偏着吴氏呢!”
杜甄把杏核吐在她手上,不在意道:“这府里都是咱们的人,吴氏还能翻出天去?愿意管就让她管吧,过不了几天还得给我送回来。”
黄嬷嬷还是不放心,又苦着脸说:“哎呦,那您又何必非要这会儿叫侯爷过来?我可瞧得真儿真儿的,刚才他见了青竹那小蹄子的尸首,脸都青了,心里必定要怨您!”
“那又怎样,我就是要他看看,他再敢对旁人动心思,有一个算一个,我全打死了了事!”
李昭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不知不觉走到书房外。
青竹才十四岁,比他长女还小,身形长得瘦弱,看着就跟个孩子似的,他哪会对她动心思。不过是看这小丫头安静又细心,才调到书房来打扫,不想竟害了她的性命。
“侯爷可算回来了,两位公子我给接回来了。哎?今日怎么不见那小丫头?”李三自幼跟着他,说话也比旁人随意些。
李昭抬眼看他。
“就是打扫书房的小丫头啊!前两日还天天缠着我打听您何时回来呢。说多亏您赏她银子,她娘的病见好了,她想亲手做些东西送您,表个谢意。”
谢?李昭没说话,推开书房的门,果然在桌案边放着两双鞋垫,针脚绣的平实细密......
以前他是不入流的典史,想要出人头地,想要光耀门楣,想要被人瞧得起,拼了命的往上爬。可他真成了谕恩候才发现,依旧身不由己。他被卷进了一滩浑水,如今想要抽身就是死局,一不小心便会牵连全家,他必须小心翼翼,一步都不能错。甚至不能为那无辜丫鬟说一句话。
他可以为青竹的死恼怒,因为皇帝心里的李昭有一颗善心。可他不能对杜甄发火,这位陛下指婚的寿光县主,就像代表着皇帝本身。谕恩候该是愚忠的,首先要忠于皇权,其次才能遵循本心。
他李昭是个什么样的人已经不重要了,他必须丝毫不差的扮演好刘钰心里的李昭,那个一腔赤诚,忠心耿耿的李昭,这样才能保全自己。至于青竹,他也只能说一句对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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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家宴,除了正在坐月子的李绣来不了,李家人总算是团聚了。
一家人说说笑笑,老夫人难得开怀,拉着吴氏喝果子酒,两人都是醉的不轻。李绾却有些担忧,偷偷叫吕冬到院中说话。
“我瞧大哥脸色不好,近来可有什么异样?”李榕随吴氏,生的肤白,可今日瞧着脸色竟有些蜡黄,人也没什么精神头,离史书中他逝去的时间却来越近,李绾不由得担心起来。
老爹天天念叨着三小姐的恩情,吕冬也不敢忘,要不是李绾,他不可能来到京都最好的书院读书。恭恭敬敬的行了礼才道:“回小姐,公子最近确实没什么精神,每次洗头时,头发也掉得多。”
“可有请大夫?”
“我记得您的吩咐,早就请了大夫,可大夫来了也看不出什么,只说可能是没休息好的缘故......公子用功,有时是睡得晚些,可同窗们都是如此啊,也不见别人这般脸色。”
李绾点了点头,李榕正年轻,哪会因为睡得晚些就这般。“你再仔细想想,大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没精神的?”
“唔......约莫是半月以前。”
“那这半个月来有什么不寻常的?有什么奇怪的人 ?或是贴身用的东西、饭食上有不对?”
吕冬想了半天:“这、没有啊。公子的一应衣物、被褥全是夫人亲自准备的,不会不妥。饭食上......早膳晚膳都在家中吃,只有中午在学堂用,可大家吃的都一样啊。”
李绾一时也没有头绪:“我还是有些不放心。这几日你把大哥的衣物,饭食全都悄悄拿来给我看看,别被人动了手脚。”
“是。”
李绾交代完了,刚要回去,却又遇上了独自出来醒酒的李昭。
见李昭面色发红,走路都有些歪斜,李绾赶紧上前扶住他:“爹,您怎么喝了这么多?”
谁知李昭一抬手,就把她头发胡撸的散乱,眯着眼笑道:“阿绾,你陪爹说说话啊。”李绾有些无奈,这分明就是喝多了,只好拉着他在石阶上坐下来,倒了一杯热茶给他。
李昭捧着女儿给的茶,也不舍得喝,小口小口的抿着,忽然叹气道:“唉,一不留神阿绾就也长大了。”
“爹有些后悔,为了这侯爷的名头,错过了太多,不知道值不值得。以后更不知道该怎么走,每天心惊胆战的,做梦都怕连累了家人......”李昭垂着头,小声自言自语说着话,不像白日看起来那般威风,甚至看着有些可怜。
李绾看着他眉心细纹,有些心酸:“爹......”
刚一开口,李昭便捂住了她的嘴,竖着手指放在嘴边:“嘘!阿绾,不要说!”他醉的舌头有些打结,却盯着李绾眼睛认真道:“爹去年在南边曾遇到过一个大师,他也通晓些天意。可大师告诉我,即便知道也不能说,泄露的多了,会折损阳寿。”
“所以啊,阿绾乖,不要说。爹会尽全力,撑起李家,也护住你们。阿绾不用烦忧,就像其他小姑娘一样,无忧无虑的就好,有爹在呢。”
李绾看着醉醺醺的男人,半晌说不出话来。李昭疼她,对她好,她都知道,可她不知这份父女情,在他心里竟重过了权势地位。
站得越高,就越渴望顶点。先知是超越一切的优势,可他怕女儿会短命,所以叫她不要说,宁可自己去走那条更难的、前途未卜的路。
第32章 相克
吕冬做事很妥帖,悄悄将李榕的东西拿出来交给吕忠。
有衣裳簪子、也有笔墨纸砚,都是李榕贴身的。每次他只拿一两样,丝毫不招眼,查验完了,再原封不动的放回去,就连李榕自己都没发现。可连着几日,吕忠拿这些东西出去找大夫查验,都说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姐儿,今日送出去那些也没问题,大公子房里的东西,都快查验了个遍,会不会是......”
李绾叹了口气:“我也希望是我多心了。可昨日我瞧大哥脸色仍是不好,总觉得不对,是不是还有什么是咱们没想到的。”
李绾整日为这事儿忧心,眼下都有了淡淡青色,看的春蝉心中揪得慌:“哪还有没想到的?就连澡豆咱们都验了。既然咱们找不着缘由,您不如告诉夫人?让她找个好郎中给大公子再仔细看看,说不准是上次的大夫疏漏了也不一定。”
“连我都看出了大哥脸色不好,母亲哪能没发现?她私底下已经请过几次大夫,可都是一样的说辞,无外乎就是说大哥睡得不好,营养不好,需要滋补调理罢了。母亲虽是不放心,可也不敢再声张了,大哥的亲事刚刚定下来,这就一趟趟的请大夫看病,传出去人家怕是要猜测大哥有隐疾了。”
春蝉也跟着犯愁:“那可怎么办?”她一边收拾小食盒,一边抱怨道:“按说这么好的羊肉滋补着,大公子不该身子如此弱啊。”
那小食盒也是吕冬送来的。书院的午餐,虽然大家吃的一样,可以防万一,他也会挑出一点,送来给李绾查验。书院的菜色每日不同,今日是一道红烧羊肉,刚拿来时看着卖相很好,同样银针也验了,大夫也看过了,都说没毒,就这么放了一下午,如今早就凉透了,黄白的油脂都凝固在一处,看着有些恶心。
春蝉正要拿下去扔了,李绾却一把拉住她:“羊肉......今天家中早饭可是竹笋酸汤面?大哥的院子也是?”
“是呀,今日是南瓜糕配着竹笋酸汤面,各院子都一样。”
“那你去厨房问问今晚吃什么。尽可能问的平常一些。”
李绾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上辈子她长在深宫,身边伺候的老嬷嬷,最精通食补之道。听的见的多了,食物间的相生相克,她也算知道些。大哥的书院吃羊肉,家里偏偏吃竹笋和南瓜,样样都是相克,难道只是巧合?
李绾仔细回想这两日的饮食。昨日书院送来的是一道清蒸鲫鱼,家里的晚膳则有一道猪肝粥。前日是书院是炖牛肉,家中早膳则是栗子糕。要是一日相克,还可以说是巧合,可这日日都是巧合?
“姐儿,我问了,厨房说晚膳有豆酱拌面,清炒芥兰,红烧双喜丸,炒河虾。对了,那厨娘还说买了西瓜。”
李绾听完更加确信:“呵,这么日日吃下来,早晚得一命呜呼。走,随我去见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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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氏见了李绾,便笑着招手:“阿绾来了,你快帮母亲看看,这两个项圈哪个漂亮?你大姐出了月子,说过两日和夫君来府上吃饭,我想着送香姐儿一个项圈,看来看去倒拿不准主意了。”
香姐儿就是李绣刚生下的女儿,可李绾此刻哪有心思挑项圈?她伏在吴氏身边轻声道:“母亲,有人要害大哥。”
吴氏手一抖,描着花样的纸落在地上,她也顾不得捡,挥手便打发了金店的匠人,拉着李绾进了里屋。
“阿绾,你刚刚说什么?有人要害榕儿?”
“是。说来母亲可别怨我,我瞧大哥脸色不好,便偷偷查了他房里......原还以为问题出在了衣物上,可查了几天才发现,竟是有人在吃食上动手脚。”
李绾仔仔细细将书院中的饭菜,和家中这几日的饭菜数给吴氏听,“单说今日,大哥书院吃羊肉。可家里早膳是竹笋酸汤面和南瓜糕,晚膳我打发春蝉去问,厨娘竟说还有西瓜。”
“羊肉与竹笋同食,容易腹痛、中毒。与南瓜同食,易得黄疸。与西瓜更是大热与大寒相冲。偶尔食物上冲撞了不打紧,可若日日这么吃下去,大哥性命不保。”
吴氏眼前一黑便跌坐在软榻上。她只李榕一个儿子,若是出了事,那是要她的命啊。“我就说榕儿年纪轻轻为何脸色这般难看,果然是有人要害他。可恨这帮庸医竟然看不出!”
“大哥出现症状只在这半个月,都是微量毒素堆积,大夫瞧不出也正常。”
吴氏指尖冰凉,一把攥住李绾的手:“阿绾,多亏了你发现。你告诉母亲,究竟是谁,这般处心积虑要害你大哥?”
李绾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