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忙着处理邺朝的残余势力, 无余力讨伐,只得送出公主和亲,又陪上许多嫁妆,来换得边境平稳。直到八年后, 才出兵迎回李绾。
可这一世情况却调转了过来。李绾从小能言灵这件事,对李昭而言, 是莫大的一份肯定。让他相信自己就是天选之子,他能做皇帝,且会是个好皇帝。不然的话,老天爷怎会唯独给他家阿绾透信儿?
他坚信着这一点,这比打了鸡血更加可怕。这一世的李昭, 提前了两年建立大雍。
而此时,北鹘还是老可汗当权,最重要的是, 出了宋怀秀这么一个异数。
上一世的宋怀秀,在英国公府煊赫时,一直收敛锋芒、浑噩度日。而这次,他为了抱得美人归,可不敢再藏着掖着,弱冠之年便做了将军。无论是北鹘还是南漠,他领兵前去,从未吃过败仗。
别国嘴上虽不说,可心里已是怵了他,不愿再与他对上。这时的人迷信,宋怀秀杀人时毫不手软,敌国百姓便都说他是恶鬼转世。
此次听闻这恶鬼是大雍的开国功臣,很得他们新帝器重,便也没人敢趁着大雍初立来骚扰边关,反倒是不约而同遣派了使者送来贺礼。
尤其是老可汗,他让长子哈仑亲自前来,不光送来了贺礼,更想为儿子求娶一位大雍的公主,以缔结两方互不相犯的约定。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千里迢迢送来贺礼,大雍自然也要好好招待,以示大国风范。李昭要在元吉殿设宴,亲自为北鹘使者接风。
但在此之前,他先下了另一道旨意,便是赐婚荣安公主李绾与昭义将军宋怀秀,婚期就定在九月初二,算来还有不到半年的时间。
李昭也有自己的考量。他舍不得阿绾嫁人,才将婚事按下不提。可阿绾容貌太盛,万一那哈伦王子也被美色冲昏了头脑,非要娶她回去,那可如何是好?为了规避不必要的麻烦,索性自己先下旨赐婚,阿绾身上有了婚约,别人便也没了想头。唉......就是便宜了宋怀秀那浑小子!
宋怀秀自然是乐坏了。原本李昭按下亲事不提,他心里急的直冒火。可又不敢紧逼,怕惹恼了丈人,只得自己暗搓搓的求神拜佛,求老天爷保佑,让岳丈早些松口。这下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阿绾名正言顺成了他的阿绾。但这可不是神仙帮忙,李昭是怕阿绾嫁到北鹘,两厢权衡下才便宜了他,说来他该谢谢人家哈仑大兄弟才是!
元吉殿。
一片歌舞欢腾之中,李绾终于见到了未来的威远可汗,也就是上一世,成了永平公主李绾第二任夫君的男人。
二十多名使者一同进殿,领头的那人一身花纹繁复的衣袍,单膝跪地,向李昭施了一礼。
“尊敬的大雍君主,我乃北鹘可汗之子,哈仑。今奉父亲之命,为大雍送来贺礼,愿大雍风调雨顺!也期望求得贵国公主为我正妻,愿我们两国永结秦晋之好!”
李昭大笑道,“好好好!快请入座!”
听他与李昭交谈,能听出汉话说的有些生硬。但与想象中的凶神恶煞不同,哈仑长得并不吓人,相反还挺好看的。看起来不过二十三四岁,身形高大,发丝微卷,脸部轮廓深邃又漂亮,一双眸子是浅淡的琥珀色,带着异域的美。
李绾正想着,一旁的李纷怼了怼她手臂,低声道:“呀,这什么王子还挺好看的啊!真是便宜了李纤。”
李绾摇了摇头没说话。
这次父皇定下了李纤前去和亲,在宫中已不是秘密。一别之后,也不知今生何时再能相见了,李纷念着儿时的情谊,前去看她,哪知当众被李纤撵了出来。今日这般说,怕是还在生李纤的气呢。
李纤没与几个姐妹坐在一处,她独自坐在对面,一脸的冷漠之色。
宫人们都知,要去和亲的是她这个靖平公主。今日宫宴前,便费心帮她打扮。换了一身酡红色的织金宫装,头戴珠翠,瞧着华贵富丽。可李纤却半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她前儿挨了李昭那一巴掌,到现在脸上的淤青都还没消下去,硬是盖了四五层粉才遮住。今儿还得跟个木偶似得,任人打量。
她才不想去和亲,她只想留在繁华京都享福!宫宴开始前,她便在心里将家里人咒骂了个遍,恨其他姐妹过得比她好,恨李昭做父亲的偏心,恨太后虚情假意,恨皇后仗势欺人。她恨他们,更希望那劳什子王子死在半道上才好,她也不愿嫁他!
直到见到了哈仑王子本人,李纤心中的怒火才终于平息了些。这人长得倒精致,高鼻深目,身材也魁梧,嫁给他......好像也不难接受。
她面上还冷着,一颗心却火热起来,眼光频频扫过哈仑。
可哈伦王子却没注意她,一直看向李纤对面,面露惊艳之色。在场的谁也不是瞎子,李绾那般姿容,他看傻了也不足为奇。就连李纷都小声道:“嗳,我瞧那王子一直看你傻乐呢啊,估摸是没瞧上李纤啊。”
李昭见状只得轻咳一声,出言提醒,“咳,哈仑王子,朕将次女靖平公主许你可好?”
哈伦性子直白,端起杯问,“陛下,哪位是您的靖平公主呢?”
李昭指向李纤。李纤对着哈伦抿唇一笑,刚要说话,哈伦却抖了一抖。他看看李纤,又看看李纤对面的女子,挠头踌躇道:“陛下,您可否将另一位女儿许我?”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李昭抿起唇,“朕的三女已有婚约。”
哈仑面露痛苦之色,“可她实在太美了。她蓝色的裙子就像阿克库勒湖的水,她像那湖水一般清澈美丽,让我对她一见倾心。陛下真的不能答应吗?我一定会好好待她的!”
李昭傻了眼,宋怀秀也松开紧握的拳。
蓝色的裙子?阿绾今日穿的是藕色锦裙,倒是她身边的李纷,一身湖蓝宫装,这哈仑王子倾慕的是李纷?
李纷五官长得明艳,可个头太高,身形又瞧着有些粗壮,不符合大雍男子的审美。若是问他们,肯定要觉得弱柳扶风的李纤更美。
但在哈仑看起来却是完全相反。他觉得高挑明艳、身材丰润的李纷简直就是天山上的仙女。反观李纤,满头珠翠衬的头大身小,面色更是惨白一片,瞧着就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大雍的皇帝太小气了,美丽的女儿不舍得嫁给他,非要把难看的塞给他。可在人家的地盘,他又能怎样呢?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哈仑端起酒杯,单膝跪在李纷面前。他琥珀色的眸子中满是悲伤,“我的仙女,虽不能带你回北鹘去,可我还是要告诉你,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你的眼眸比天上星光还要迷人。上天如此厚爱,你一生必会幸福美满的。”
就在他带着惆怅将酒一饮而尽时,忽然听到女子小声道:“我愿意。”
“什么?”
李纷红了红脸,“我说,我愿意同你回去。”
哈仑忍住激动,看向李昭。李昭只得又问四女,“纷儿,两国交好乃是头等大事,不可戏言。你当真愿意前往北鹘和亲?”
“当真。女儿愿和亲北鹘,以结两国秦晋之好!”李纷表情有些羞涩,话却说得掷地有声。
李昭愣愣的看着四女,以往从不曾注意过她,今日才发现这孩子是个有主意的。愿为大雍牺牲,也愿为他这个父亲分忧解难,是个好孩子。
既然话都说到这了,那便如此吧。两厢情愿,总比生拉硬拽强。他点了点头,“好!那朕今日便封你为康安公主,食邑再翻上一翻,嫁妆也以最高规格。另外、再晋你生母胡氏为仪妃。”
李纷拜了下去,“女儿谢父皇隆恩。”
场面又再次热闹起来,官员、命妇们皆在道喜。
能娶到李纷,哈仑王子更是比谁都高兴,若不是碍着大雍礼数太多,这会儿怕早就要抱起心爱的姑娘转圈了。
在场唯独两个人面色难看。一是原本要和亲,却被人家当众嫌弃了的靖平公主李纤。她不愿意和亲,可也得是她来拒绝才行,被男人拒绝算怎么回事?真是没了脸!
二是刚晋了妃位的胡氏。和亲这样的苦差事别人躲都躲不及,她这闺女愣是抢着去,真傻不成?
可君无戏言,无论她们是怎么想的,和亲的事情反正已经定了下来。
李绾前脚回宫,后脚仪妃便跟了来。一通哭诉后,道:“我真是要被她气死了。眼下只能求阿绾,帮我向陛下美言几句,让我陪她一道去也好啊,那山高路远、人生地不熟的,她一人去了可怎么办?”
李绾扶额,“您是父皇的妃子,怎可能同妹妹一道去北鹘呢?父皇不会答应这事的!您先别急,待我先去和四妹聊聊,看她究竟是个什么想法。”
胡氏已是急晕了头,见李绾愿意帮忙,自然是千恩万谢。可临要走了,又跺脚道:“绾姐儿处处帮衬我们娘儿俩,我可是不能再瞒你了。外边儿有些风声,可大家都怕惹事,不敢告诉你......也不知是真是假,可传的有鼻子有眼的,我想着你总得心里有数,提前防范着些才是!”
李绾听得满头雾水,“什么事?”
胡氏咬咬牙,“说是、说是宋将军养了个外室。”
第70章 眼瞎
赐婚的旨意刚下来, 正是娇羞欣喜的时候。可那甜味儿还没咂么够呢, 忽冷不丁听人说‘宋将军养了个外室’,这事任谁也受不住。
李绾也是寻常人,甚至在‘情’之一字上, 是个有些傻气的姑娘。昔年她发觉自己爱慕玄真, 便夜赴冬青寺,直白的将心意诉与他听。她没想过成功如何、失败又如何, 她只是喜欢他, 便想要告诉他。遭了拒绝,还傻傻站在雪中不肯走, 因为喜欢,所以舍不得放弃,更因为喜欢,不敢再强求他半分。
世上就是有她这般的傻人, 明明长了张惑人的面孔,可实际上, 就是个倔强又呆笨的姑娘,喜欢上了谁,既不会勾引,也不会耍手段,远比不上别人在爱情中的缜密心思。她就只会折腾自己, 那年在雪地中站了一宿,腿脚落下的毛病要伴她一生。
这还只是年少时一场无疾而终的爱恋,若是换做如今呢?
要是换做指天指地, 说此生只爱她李绾一人的宋怀秀,才刚定下婚期,便养了外室,那这傻姑娘又该当如何?
她心中‘咯噔’一声,有些茫然的坐在圈椅上,默了半晌才讷讷问道:“这事儿是从哪传来的,又是怎么传的,娘娘可否与我细说说?”
她强装镇定,胡氏哪能看不出?连忙按住她的手,叠声道:“哎呦我的祖宗,你想知道什么,我便统统告诉你。只一条,你可千万不能起急,气坏了你自己。要是你有个好歹,你父皇非活剐了我不可!”
“我不急,您且先告诉我,这事儿是怎么传的?”
胡氏在她身旁坐下,叹气道:“阿绾应该知道,我娘家那边早没人了,我总觉得自己跟浮萍似得,每每看见裴妹妹召她母亲进宫,我都羡慕的很,想着自己要是也能有个亲人就好了。哪怕是在我说起家乡的一条河、一棵树时,他能明白我说的是哪都好。原就是个念想,哪知还真让我找着了个远房表姐。”
“上个月我就将他们一家都接到了京都来,买了个宅子安置,说来也巧,就在茂叶胡同,与宋将军的宅子紧挨着。”
胡氏没有娘家帮衬,手里的银子,全是这些年攒下的月例,别看如今是仪妃娘娘了,可她这娘娘才做了几天?虽有封赏,那一宫主位开销也大,又要打赏底下宫人,又要帮李纷攒钱,胡氏着实是不富裕。
她不富裕,京都的宅子还不便宜。所以帮她那表姐一家,在茂叶胡同买的宅子不大,说是与宋怀秀的宅子紧挨着,可宋家那是五进的大宅子,他们那门脸小,瞧着跟人家门房似得,显得有些寒酸。
这人啊,骤然暴富没几个能记得本心的,十个里头九个都得飘,胡氏这表姐也是如此。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妹,做了皇帝的仪妃娘娘,还将他们一家都接到了京都。嗬,可了不得,越琢磨,越是拿自己当回事儿,论起来她就是皇帝的大姨姐儿,正经的皇亲国戚啊!住这么小的宅子,哪里像样?不光她这么想,她男人、她儿子都这么想,撺掇着她进宫与娘娘说说,换个气派的宅子才好。
反正是全忘了上个月自己一家子,还挤在穷乡僻壤的土房里住的挺开心。
可这话该怎么说呢?表姐想了又想,进宫后与胡氏夸起了旁边的大宅院。‘大宅子好啊,金碧辉煌,规规整整的一进又一进,瞧着舒服,连树都比别地长得精神。可这么好的房子,住的竟是个外室,一个不入流的外室,呼奴唤婢,锦衣玉食的过日子,瞧着比老家的那些官太太还气派咧!京都真是不一样,一个什么将军的外室都能如此尊荣,那我可是娘娘的表姐,是不是也该......省的堕了娘娘的面子,那便不美了。’
表姐弯弯绕绕说明白了来意,瞧胡氏脸色大变,还洋洋自得,以为这事儿能成。人谁还不要面子啊,胡氏如今可是从一品的仪妃娘娘,她娘家人住的,尚且还不如一个啥将军的外室,她心里能痛快?
表姐腆着脸凑上前,添油加醋将那外室如何如何,根本配不上住那宅子,又念叨了一遍,正说得唾沫横飞的当口,却被胡氏用帕子堵住了嘴。
胡氏脸色铁青,咬牙道:“嚼蛆嚼的这般来劲!那也是你能说得的?再不闭嘴,小心脑袋都没了!滚出宫去!”
表姐费了半天心思,到了大宅子没要着,还挨了一通骂,灰溜溜的回了家,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说错了。
其实她说的也没错,开始听她话音儿,胡氏也明白她是个什么意思。只是手头不富裕,想劝她先在小宅子凑合两年,将来有了合适的再给他们换。可越听越是不对,茂叶胡同、五进宅院、将军的外室......
听到一半终于想起,那不是别人家的宅子,那是昭义将军宋怀秀的宅子!陛下才下了赐婚的旨意,他宋怀秀便养了外室?
胡氏哪还敢听,直接将人给骂了出去。又偷偷找人去打听了两回,生怕自己记错了。可这一打听才发现,这事儿不假。听闻有个年轻的娘子一直在那住着,时日已是不短了,附近的人家都知道。
在茂叶胡同住的又大都是朝中官员,要是换做别人,早就将这事儿捅了上去。这荣安公主李绾,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又是那般绝色姿容,谁娶了她那可就是皇家的乘龙快婿,说是一条青云路也不为过,京都谁家公子不惦记?这准驸马养了外室,只要捅出来,他们别人不就有机会了?
可偏偏这准驸马是宋怀秀!朝中谁敢得罪他?那就是个记仇的疯子!要是把他丑事抖搂出来,怕当场就要身首异处。所以众人都假作不知,都想要好处,可谁也不愿做那出头鸟。
要问这事儿李昭知情吗?他还真不知道。当年他对黑羽卫有过许诺,若他事成便将黑羽卫改成银甲卫,让他们不用再藏于暗处。李昭没有食言,他将藏于身后的暗器改成了一把握在手中的利刃,他们锋芒毕现,再给他一段时间,必能所向睥睨。情报网虽没有取消,但却散在边关各城。宋怀秀的身边,或者说近臣家中,还真没他的探子。用人不疑,当初章和帝处处疑心,不还是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