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绾忍住笑:“不断不断,我就是随口一说,你莫生气。那你与这姑娘到底怎么回事儿?”
她略微哄一句,宋怀秀便不再别扭,开口解释道:“说来,她和你身边丫鬟有些渊源。”
仪妃在一旁看的暗自咂舌。看来自己是白担心了,阿绾将人家吃的死死的啊。自己那傻女儿若也能这般,那嫁到天边儿她也不担心了。
从兵部衙门到茂叶胡同,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宋怀秀一听是李绾要见她,便一路打马先行。去传话的冬雪坐的则是马车,想快也快不到哪去,这会儿才终于到了宋府。可远远瞧见菱夏便傻了眼,急步过来拉住她,讷讷开口道:“二姐?你怎么在这?”
“你知不知道家里给你写了多少书信?你一封不回,爹急的回柳州府找你,可那肖家又说你与人私逃了,我们都快要急死了!你怎么又到了京都?既然来了,怎么不回家去?”
比起冬雪的激动,菱夏显得十分冷静,她垂眼道:“说来话长了。”
从前在家时,春蝉长姐如母,处处照顾他们三个弟妹。后来又早早卖了自己养活一家人,说来冬雪倒是与菱夏一同长大。如今长姐逝去,她只剩下二姐了,想到此抱着菱夏‘呜呜’哭了起来,“你怎么这会儿才来?若是早些还能见大姐姐一面。不管怎么说,咱们一家总算团圆了,大姐在天上看到也能放心了。”
她这边是家人重逢,分外激动。菱夏却一直垂着眼,不知想些什么。
这倒是省了宋怀秀的事儿,他道:“就是这么回事儿,她是你身边丫鬟的妹妹,我才救了她一命。后来事情太多,便给忘了。”说到此,他有些恼怒,质问菱夏道:“你这人也是!怎么我救了你,你却要害我?还冒充起了我的外室,在府里作威作福?”
菱夏跪倒在地,一个劲儿的叩头。“还请公主、将军息怒!奴婢、奴婢这般做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苦衷?”
女子哭的梨花带雨,分外可怜,哀切道:“菱夏命苦,若不是将军发善心,我也活不到现在。您暂且收留我,当然是一片好心,我感激您,但府里的下人却不这么想。您二外都是再尊贵不过的体面人,自然不知底下的那些龌蹉,我若不说自己是将军的女人,撑起身份来,怕是连口热饭都吃不上,早就叫这帮刁奴欺负死了。我身份卑贱,死了也就死了,可我儿子还小,我怎忍心瞧他遭罪?”
“实在是没办法,这才胆大包天借了将军的名义,却没想到,险些害得公主误会,菱夏真是万死也难赎罪。”
李绾站起身来:“罢了。你既是春蝉的妹子,又是迫不得已才撒了谎,便不计较了。你归家去吧,你父亲弟弟也都惦念你呢。”
见她要走,菱夏膝行拉住她的裙摆:“公主、还求公主让我留在您身边伺候!”
李绾挑眉,“留在我身边伺候......你想进宫去,不想回家?那你孩子、家人又该如何?”
菱夏泪眼朦胧,依旧是那般可怜模样:“以前还在乘安县时,奴婢便想要进李府伺候您,只是大姐嫌我粗笨,才只带了小妹去,如今既然姐姐不在了,您便留下我吧。况且以前我年少无知,做了许多错事,如今也没脸回家见爹爹兄弟了!还求公主收留!”
一个响头磕在地上,像极了当年的春蝉。甚至比春蝉能说会道,更容易讨主子喜欢。
可一时恍惚过后,李绾并未动容,甚至眼中闪过失望之色。她叹气,“随你吧。”
菱夏喜出望外,擦干眼泪爬起身,恭顺极了的跟在李绾身后。可那低垂的一双杏眼中,却无甚委屈,反而是得意之色。
假托外室之名,被正主逮了个正着,菱夏本以为这回玩完了,若赶上个跋扈的,自己不死也要被扒层皮。可没想到老天眷顾,这传说中的荣安公主是个软和性子,自己先前对她无理,也没见她发火。再听小妹说,大姐没了,这不是个好机会?只要将她哄高兴了,这面团儿似的公主还不得处处照拂自己?
傻子才回家呢!当然是先跟着她享福,再谋后路!
这厢事了,李绾便要回宫。宋怀秀当然不肯,缠着她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这么回去?不如我带你去逛夜市,好吃的好玩的多着呢!”
这个提议令李绾十分心动,可纠结之后还是摇了摇头:“这次我是偷偷出来的,父皇不知道。若这个时辰还不肯回去,怕要连累母后和仪娘娘。”
宋怀秀垮下肩膀,“那我送你。”
往外走这短短的一段路,两人并肩而行。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李绾偷偷去拉宋怀秀的手。
宋怀秀原本情绪有些低落,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又陡然开心起来。李绾的手指纤长,带着几分凉意,男人的手却修长有力,抓住她的手轻轻握在掌中,动作轻的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她。
两人牵着手,又怕被别人瞧出端倪,都忍住唇角笑意,不去看对方。殊不知这般别扭更加瞒不了人,羞红的耳根早就出卖了他们。两情相悦的一对璧人,让瞧着的人都跟着欣喜,仪妃面带笑意,偷偷站的远了些。
宋怀秀亲自扶着她上马车,临别时,李绾贴在他耳边道:“来日方长,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逛夜市。”
马车远去,留下心潮澎湃的昭义将军一人傻傻站着。是啊,再等等,等她成了他的妻,他便能名正言顺牵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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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夏跟着进了宫,做了琳琅馆的大宫女。可日子没她想的那般舒坦,白日里要去学规矩,板着脸的老嬷嬷严苛的很,对谁都不留情面。菱夏跟那些十二三岁的小宫女一样,只要稍有做错的地方,便要受罚。
可人家都是十二三岁初入宫的低等宫女,唯独她,双十年华又穿着一等大宫女的服饰,人群中最是显眼。却要和孩子一样,伸出手来挨竹板,真是又累又疼又丢人,没两日菱夏便受不住了,傍晚回了宫,便想央求李绾。
哪知才进内殿,便被晃了眼。桌上满满当当放着七八个匣子,装的全是珠宝。有润泽的珍珠,也有璀璨的红宝,烛火映照下一室的珠光宝气,令菱夏根本移不开眼。
第73章 添妆
女子细白的手指尖捻着一颗珍珠。都说珠宝衬女人, 可女人若美到了极致, 再华贵的珠宝都会成为陪衬。就好比李绾的这双手,柔若无骨,细白无暇, 倒衬的那珠子越显昂贵, 平白抬了身价。
不光如此,桌上的红宝翡翠样样璀璨夺目, 菱夏早就看傻了眼。她一心攀着往上爬, 还不是为了这些?小时候穷怕了,做梦都盼着发达, 有朝一日能呼奴唤婢,穿金戴银的过日子,便是她的追求。
她瞧得眼热,李绾却满不在乎, 轻飘飘将珍珠扔回匣子,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听得菱夏心中一紧,只觉得肉疼,这般值钱的珠子,摔坏了可怎生是好?
李绾却道:“这匣珠子大小不一,略微发黄, 也就拿来镶衣嵌鞋还算适用,打首饰都嫌寒碜,如何能给四妹做添妆?你再去找找, 看库里还有没有其他的。”
转眼功夫,冬雪又捧来三只雕花匣子,欠身道,“奴婢瞧这些成色都是好的。粉珍珠与黑珍珠是先前太后娘娘赐的,这匣子猫眼儿是皇后娘娘给的。姐儿瞧哪个合适?”
李绾垂眼看了看,挥手道:“都拿上,十也吉利,讨个十全十美的好兆头。”而后又指了指先前那匣珍珠对冬雪道:“昨天你给我画的那身湖绿色春装好看,这些珠子镶上正合适,你拿去让尚衣局照着做,若有富裕的,你们姐儿俩拿着玩罢。”说罢起身,自有小丫鬟们捧起匣子跟在身后鱼贯而出。
“谢公主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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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绾去了李纷的曲台殿。
带的那些东西,说是给李纷添妆。原本也没什么稀奇的,这回她去和亲的旨意下来,各处都给了添妆礼,宫里处处是规矩,别管什么亲疏远近,谁送东西也不能越过太后和皇后这两尊大佛去。
面子上的规矩守了,里子便要看个人了。好比说皇后娘娘给的吧,全是些摆件器物之类,名贵是名贵,拿出来也好看,可就是不实用。仪妃呢,数目上给的少,可匣子里满满当当全是金条银锭,这是把半生攒下的身家,全拿来给亲女送嫁。
李绾守着规矩,送的礼比她那嫂嫂,太子妃陶氏少了两匣,数目上和李纤送的相同。面上都是十匣,可里头装的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打开来看,一室的光华璀璨,连李纷都吓了一跳。
忙道:“三姐,你这出手也忒阔绰了些,哪用得着如此?你是要搬空琳琅馆不成?”
李绾笑笑:“你嫁的远,多带些银钱防身才吃不了亏。我也不送你头面首饰了,那些过几年便要不时兴。这些未镶嵌的拿着换钱、赏人都方便,自己想打什么样的首饰也便宜。”
李纷有些动容:“我母妃也是这般说的,那我便谢谢三姐了。”
“谢什么,说到仪娘娘......自从指了你去和亲,她每次见我都要落泪,担忧你的很。父皇明明定了李纤,那日你又为何?还真是喜欢上了那北鹘王子不成?”
想到那人琥珀色的深邃眼眸,李纷红了红脸,喜欢吗?大抵是喜欢的吧。可只见了一面,对那人又能有多深的感情?总也深不过对故土、对家人的眷恋,真正让她动心的,是那人在大殿上,只看到了她。
明明二姐、三姐都在,可他却说喜欢她。
李纷笑了笑,低声道:“此去和亲,也不知咱们姐妹今生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我便不怕姐姐笑话,和亲这事,我是心甘情愿的。”
“大姐姐是嫡女,二姐姐聪慧,三姐你更是全家人捧着、宠着,唯独我,五岁进了这个家,十多年来始终像个外人,融不进去,也没人在意。”
听她第一次放下心防诉起委屈,李绾竟不知该怎么安慰。讷讷道:“四妹......”
李纷红着眼圈按住李绾的手,摇头道:“三姐,我不是在埋怨,是我太自私了。应下和亲这事,完全是为了我自己。那日在大殿上,父皇终于看到了我,我不再是姐姐们的影子,我是大雍的康安公主,有名有姓,万人瞩目,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我不怕远赴万里和亲,我只是、只是觉得我母妃可怜。”
“小时候我嫌弃她的出身带累我,长大了又处处端着面子,仔细想来竟是从来没与她好好说过话的。如今我一走了之,要把她一人抛在这深宫中,我实在心里难受。三姐,就当是妹妹求你,日后你可否帮我照拂她一二?我这一生都会念你的好!”
李绾抬眼看向殿门,有裙角一闪而过,点头道:“我与仪娘娘投缘,自是会互相关照的,你只管操心你自个儿,离家在外,以后凡事多留个心眼。”
李纷绷不住,捂脸哭出声响来,“想来真是可笑,小时候我还一心嫉妒你,总与李纤一处说你的坏话,长大了方才看出谁是心善的!都是姐妹,你说她为什么这般待我?”
李绾一怔。这回对亏了李纷帮她挡下和亲之事,石家不用她守,父皇也不愿留她在京都,说看着心烦,便打发她到封地去。想来也是逍遥度日,可比和亲好太多了,那她不应该谢谢四妹?难不成还挤兑人家了?
“她与你说了不好听的?”
李纷哭的更厉害了,“她压根儿就没来!只打发宫女送了东西来。我这一走,也许今生再无见面机会,谁也不是贪图她那点东西,不就为图个念想吗?可她倒好,一对儿青玉镯子便当一匣子来糊弄我,那般成色跟石头似得,就是她身边丫鬟都不惜的戴,她这是拿来恶心我的!亏我以前还当她是好的,我可真是眼瞎心盲!”
李绾无奈,只得劝道:“她有她的想头,你不理她就是了。总算你、我、还有大姐,咱们没有离了心,去了哪都是亲姐妹。将来书信可也不许断了。”
“那是自然,我晓得。”
又交代了两句,李绾起身告辞。出了曲台殿,绕过石阶,叹气道:“您躲在这做什么?我就说四妹心里头孝顺您呢,您还不信。她下旬便要离京了,你们娘俩有什么话还说不开的?非要互相别着劲儿,将来再去后悔?”刚才她便瞧见了仪妃的裙角,想是躲在外头偷听来着。
仪妃用帕子捂着脸,‘呜呜’哭着,哽咽的连一句话也说不出。
李绾待李纷这般好,其实是心里头存着些愧。历史上,这和亲本该是她去,可她千方百计躲了,李纷却要因此背井离乡。她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儿,今天好歹闹明白李纷是自己情愿的,这才算舒了口气。如今她能做的,只有再多送些添妆、帮她照拂着仪妃,也算是些许补偿了,不图别的,就图自己一个心安。
可李绾不知,今日她结下的这份善缘,在多年以后帮了她的大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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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琅馆。冬雪捧起匣子也要出门,菱夏却一把拉住她:“你都拿去?”
冬雪不明所以的看着她。菱夏咬牙道:“你傻啊!库里的有定数动不得,可这是她自己亲口说要给咱们的,你先扣下一半,剩下的再送去尚衣局,谁能发现?你这样直接都捧去,谁知道那些蠢货得用多少来镶裙子?到咱们手里还能落下多少?”
冬雪退了一步躲开她的手:“二姐,主子赏的,咱们拿着不亏心,可私底下动手脚却是万万不行的!再说珠子得镶的密实裙子才好看,稀稀拉拉像什么样子?”
见姐姐不悦,她又道:“你放心,若有富裕的,我一颗也不要,都拿来给你做臂钊好不好?”
菱夏一滞,硬是挤出个笑脸来,“好,你快去吧。”
见冬雪走了,她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这个榆木疙瘩,跟大姐一样蠢,奴婢做久了,还真成了条忠心耿耿的狗,处处为主人着想,谁远谁近都分不清了。
也罢,指望不上她便不指望了。等以后自己得了那傻公主的信任,这样的好处还少得了?
菱夏对李绾是带着几分轻视的。在她看来,越是富贵人家娇养的女儿,越是天真烂漫,容易轻信与人,说白了,就是蠢。因为她们被保护着,所听所见全是美好,根本不知世道有多艰难,人心有多阴暗。
对着这样的李绾,她嫉妒,且极度的自卑。表现出来的就是自负,她告诉自己,她想要摧毁这份美好,轻而易举。
可菱夏不知,李绾并非是被保护着的小姑娘,她曾经在深宫之中艰难求生。若连看人都看不准,怕坟头的草都有三尺高了。她不用手段,不代表不会,可能是你不配,也可能是在给你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