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如此揶揄, 三姐却不在羞涩脸红,而是直接挥手右手,张牙舞爪道:“坏丫头,又打趣我!”
刘湘婉忙求饶,可怜巴巴道:“三姐,妹妹说的都是实打实的心里话。”
刘府启程回京,行的水路,谁料大船刚行至一日,府中大部分人便已晕船,便是太太也不例外,最初头晕目眩,恶心反胃,最后竟连胆汁都吐出来了,还好上船前老爷派人去药铺购买了一些晕船药,熬好喂与众人喝下,他们方得以缓和其症状。
尽管如此,太太也无多少精力打理船上内务,遂将它交与玫儿,一是趁机锻炼她的管事能力,二是她竟未晕船。
“黄姨娘身体可还好?”
刘湘婉淡笑道:“船在行几日路程,姨娘便能下地走路。”黄姨娘晕船症状同太太一般严重,初始两日头晕目眩,恶心反胃不说,便是连膳食味道都闻不了,不过两个弟弟倒还好,能吃能睡能玩,每天过得十分开心。
“这就好……”三姐舒了口气,此次回京,爹爹共雇了三只大船,一只府中众人使用,一只为其幕僚家眷使用,最后一只则装放府中原先的库房,遂如今这只船上全是府中众人,谁料他们之中竟一大半人晕船,还好六妹与她不晕船,在她忙得无暇分身时,尚有她在旁帮忙分担一二,使她身上的担子减轻不少。
“对了,孙嬷嬷身体可还好?”
三姐苦笑道:“至今下不来床……”若孙嬷嬷不晕船,定会成为她身旁得力之人,谁料孙嬷嬷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次坐船,再加上年岁在那摆着,晕船之症状竟比旁人更加严重。
“不若让厨房做些清淡爽口的小菜送过去,无论如何也得让她吃点,不然这身体定然扛不住。”
“我也是这般想的……”
这时,招娣在门外轻声道:“姑娘,您不是说要去钓鱼吗?”
刘湘婉看了看三姐:“一起去?”
三姐摇了摇头:“总算得了空闲能歇息片刻,便让我偷会儿懒吧!”话毕,摇摇晃晃走到床边,毫无形象的躺在床上伸懒腰。
“如此,唯有我自己去了。”船上无聊,刘湘婉虽带了一些谈情说爱的白话本,却也架不住她一直翻看,如今除了去姨娘处陪弟弟们玩耍,便是在甲板上钓鱼。
刘湘婉出去后,招娣忙将遮阳的帷帽递给姑娘,轻声道:“奴婢知晓您不爱带它,可赵妈妈千叮咛万嘱咐,海上日头足,若将您白嫩的肤色晒黑,便将奴婢扔出去喂鱼。”
威胁恫吓之下,刘湘婉唯有拿过帷帽带在头上,帷帽是用皂纱制成,四周有一宽檐,檐下制有下垂的薄绢,其长到颈部,以示掩面。
刘湘婉慢慢走至船上甲板处,看着一望无边的大海,微风袭袭,吹荡碧绿色的海面,使其荡起涟猗,泛起浪花,微微抬头,天上那悠然自得的云朵,宛如白莲般在空中漫无目地的飘着,三五只海鸥更是盘旋在船只上方,恣意翱翔,扶着扶手向下望,入目便是三五成群的鱼在水中欢快的畅游,脸色一喜,暗暗道:此时当真是钓鱼的好时机。
“姑娘,给您鱼竿……”
鱼竿是刘湘婉现做的,棍子是从厨房拿来的,至于鱼钩乃是她用绣花针弯成的,犹记那时招娣在其耳边嘟囔:“姑娘,这样的鱼钩能钓到鱼吗?”
刘湘婉斜了她一眼:“你懂什么,你家小姐我钓的是愿者上钩的鱼……”
如今三天过去,招娣依旧立在一旁,望着看不见底的海水,喃喃道:“姑娘,您的鱼呢?”连续三天别说是鱼,便是虾米也没钓到一条。
刘湘婉脸色讪然:……
“姑娘,您可真有耐心?”
刘湘婉哼哼道:“不钓鱼难道让我绣花不成?”
招娣笑嘿嘿道:“还是钓鱼好,钓鱼好。”
一个时辰就这般过去,刘湘婉依旧没钓到任何鱼,身旁的招娣小声道:“姑娘,若不然奴婢去厨房取一块肉过来。”
钓鱼没有饵,鱼儿焉能上钩。
刘湘婉摇摇头:“那多没意思?”
招娣满脸惆怅:……您现在这般不是更无聊?见此,不由劝道:“姑娘,日头越发足了,咱们还是进去吧!”
刘湘婉站在一旁,安抚她:“再等会儿,再等会儿……”她内心有种预感,今日必能钓到鱼。
就在手中的鱼竿微微发沉时,刘铁躬着身子过来,轻声道:“六姑娘,老爷唤您过去?”
“爹爹?”刘湘婉握紧鱼竿,眼睛紧紧盯着海面,这时辰她爹找她有何事,不过既遣了刘管事来,焉能不去?遂满脸纠结的唤招娣:“这就交给你了,”顿了顿又有些不放心,叮嘱道:“这一杆怕是钓到鱼了,若是立即拽回来,鱼儿怕是容易跑掉,再等等,待却准鱼儿上钩时,立马掀竿而起……”
招娣神色郑重的点点头:“姑娘放心,奴婢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刘湘婉颔首,伸手将头上的帷帽放在招娣头上,又轻手轻脚为其整理衣领。
帷帽里的招娣傻傻笑道:“姑娘,您真好……”
刘铁无语的看着眼前这对主仆……
行走间,刘湘婉轻声问:“刘管事,爹爹可有说唤我何事?”
刘铁笑着说:“奴才不知。”
刘湘婉顿了顿脚步,低声道:“不会就唤了我一人吧!”
“三姑娘也在。”
这样还好!
刘湘婉嘴角含笑的跟在他身后,脚步轻移的去往爹爹的房间。
到了门口,只听里面传来三姐的声音:“爹爹,女儿也想跟着您学,可娘亲如今身体还虚着,这打理船上内务一事自然落在女儿身上,女儿哪有时间跟着您学啊?”
学什么?
刘湘婉神色不免有些诧异。
刘铁站在门外轻声道:“老爷,奴才回来了。”
“进来吧!”
刘铁躬着身子请六姑娘进去,刘湘婉进去后,眼神不敢随意乱看,低着头福了福身,恭敬道:“爹爹。”
“你来了,坐吧!”刘仲修微微抬头,含笑道。
刘湘婉这才抬头,只见爹爹与翊哥坐在棋盘两侧,忙又对大哥福了福身。
翊哥淡笑道:“可知我们唤你来何事?”
三姐站在爹爹旁边,指了指棋盘,无声的张了张嘴型:“下棋。”
前后一联系,刘湘婉瞬间明白因何唤她,脚步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咽了咽口水,摇了摇头:“大哥要教妹妹下棋?”
不会是她心里想的那样吧!
翊哥淡淡道:“唤你过来本是为了我与爹爹下棋时,让你在旁伺候我们端茶倒水,既你有心想学下棋,待会儿我与爹爹分出胜负,教你便是。”
刘湘婉猛地抬眼直视三姐,只见其涨红着脸使劲摇头,无声道:“我不知道……”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说的就是她!
刘湘婉脸色讪讪道:“大哥日后是要金榜题名之人,妹妹可不敢耽误你温习功课。”
翊哥从棋篓里拿出一枚黑子,放在棋盘上,声音平淡道:“无妨,如今整日呆在船上,船上又晃晃悠悠,根本无心读书,再说若我无时无刻都在读书,总有一日会变成书呆子的。”
刘湘婉扯扯嘴角,干笑道:“大哥,真爱开玩笑!”
翊哥脸色郑重道:“六妹,大哥从不说诳语。”
刘湘婉尴尬的挠了挠头:……
这时,刘仲修开口道:“你三姐还要去厨房查看一番,你便留在此处。”
三姐顺势福了福身,恨不得立刻消失在众人眼中,迫不及待道:“爹爹,大哥,我先去厨房瞧瞧,若没事在过来伺候你们。”
“嗯。”父子二人一同出声。
“三姐……”刘湘婉惊呼一声,把她一同带走,可否?
可三姐回以爱莫能助的表情。
刘铁未听到老爷的吩咐,便顺势随三姑娘一同出去。
待其余人离开后,刘湘婉不敢贸然说话,唯有站在一旁看着父兄严肃认真的下棋,大约半刻钟后,她轻手轻脚走到一旁,查看爹爹及大哥手旁的茶杯是否需要续茶。
这时,刘仲修轻声道:“六丫头,观此盘棋,你觉得为父与你大哥谁输谁赢。”
刘湘婉身体一顿,僵硬的垂下头,眼睛紧紧盯着棋盘,直至半盏茶功夫,他爹忍不住皱眉问:“看的如此仔细,可看出结果。”
刘湘婉抬头,眨眨眼睛:“女儿不才,觉得大哥略胜一筹。”
翊哥低沉笑道:“六妹是如何断定的结果。”
刘湘婉咳了咳:“我数了数黑白棋子的数量,明显黑子多余白子。”
闻言,父子二人对视一眼,皆是哭笑不得,翊哥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忍俊不禁道:“棋盘上并不以谁的棋子留下的多便是胜利一方,”顿了顿又道:“六妹可听过三十六计其中之一,围魏救赵。”
刘湘婉点了点头。
翊哥抬头将棋盘上的黑子捡出来,轻声道:“今日我便输在爹爹这一计策上。”
片刻功夫,棋盘上的黑子骤然少了些许,反观白子却一个未少,刘湘婉咂舌的看着她爹,恭维道:“爹爹威武!”
刘仲修含笑的点点头,问道:“如此,我与你大哥之中,你更想跟谁学棋艺?”
哪个都不想!
她想钓鱼!
也不知离开时那杆,招娣钓没钓到鱼儿!
刘湘婉生无可恋的垂下头,低声道:“大哥!”
刘仲修神色有些诧异:“为甚选你大哥?”他棋艺明显高于翊哥,为何六丫头选翊哥不选他。
“爹爹威武!”
刘仲修细细思量‘威武’二字,莫不是再说他威严,武厉!这个六丫头……竟是变相说他授业严肃,难以承受,遂选择看似平易近人的翊哥,可她却不知,翊哥是比他还苛刻之人。
“既这般,便依你之言。”
翊哥淡淡道:“六妹放心,我授业从未有人溜奸耍滑。”
刘湘婉讪讪的扯扯嘴角:好像她选错认了!
翊哥缓缓站起来,揖礼道:“爹爹,儿子先回去了,明日在来向您讨教。”
刘仲修颔首,瞥了瞥呆愣的某人,淡笑道:“明日六丫头也过来,虽说观棋不语真君子,但看别人下棋也是受益匪浅的。”
刘湘婉福了福身,低声道:“多谢爹爹教诲。”
翊哥轻声道:“六妹莫要急着回去,去我房间,我拿几本棋谱给你。”
刘湘婉如遭雷劈,搭耸着脑袋,颓丧着肩与大哥一同出去。
他们兄妹离开后,刘铁走进来,将桌上的棋局收拾一番,方低声道:“老爷,奴才瞧着六姑娘出去时,神色怏怏不乐。”
刘仲修端起手边的茶杯抿了抿,轻笑道:“让一个懒惰无比的人学下棋不说,还得每日来我这报道,你说她焉何高兴?”
“呵呵……六姑娘这回有苦头吃了。”
“翊哥不是好敷衍之人,六丫头且还不知他大哥的严厉。”刘仲修话里不免带着些许幸灾乐祸。
出去后,刘湘婉拽着翊哥的衣袖,求饶道:“大哥,您饶了妹妹,可否?”
“为何这般说?”
“大哥,妹妹对围棋一窍不通,正因为如此我更加不想将其学通。”
翊哥淡淡道:“齐夫子若听到你这般说,想必气的背过气去。”
齐夫子授她们姐妹琴棋书画,她没有一样精通,所学也不过遵循府中规矩罢了!遂适才在父兄面前,故意装作不甚了知的样子,虽她是个臭棋篓子,但入目也能瞧出棋局战况如何。
唉!如今真是自打嘴巴!
刘湘婉忙解释道:“虽我未学的齐夫子授与琴棋书画之精髓,但学到了齐夫子疏懒大气之精髓,大哥,话已至此,你可否放妹妹一马?”
翊哥冷哼道:“还好意思口出狂言,今日我若不严厉的教导你,省得日后嫁人丢爹爹的脸。”
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于是,刘湘婉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子,低下头:“妹妹这脑子本就愚笨不堪,着实没必要让大哥如此费劲心神,不如你将棋谱给我,我自己回去琢磨,如何?”
“我尚不知你如此不思进取?”
“大哥,你别生气。”刘湘婉见翊哥脸色铁青,忙道。
翊哥肃声道:“围棋也称对弈,实则每走一步棋都需要经过盘算与判断后方可落子,若不经过思考随意下的“随手棋”,胜负的结果自然不言而喻,遂这就是“一着走错,满盘皆输”的道理,”顿了顿又道:“对弈,难道指的只是围棋吗?我看不尽然吧!往小的说是内宅女子之间的对弈,往大的说便是朝堂上臣子与皇上之间的对弈……”
“大哥……”
“我知你自幼聪慧,可你的这些小聪明从未放在正经地方,难道日后你嫁人也这般疏忽惫懒吗?”
刘湘婉涨红着脸,低声道:“大哥,妹妹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不想学围棋,怎就扯到‘家’‘国’这般严肃的问题。
“若人人都似你这般,那家又何以为家,国又何以成国?”
“大哥,你别说了,是妹妹错了,我心甘情愿跟你学围棋还不成吗?”
翊哥背过身,淡淡道:“算了,既你如此冥顽不灵,我又何必强人所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