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苒被她突然一声弄得都忘了自己原本想说的话,蹙了蹙眉,抬起发痒的手,又往墙上轰了一掌,接连挨了好几下的房墙终于承受不住,顿时坍了一半。
隆咚一声,在耳边震响。
程氏被吓得尖叫,两眼一翻,当场就晕了,倒在桃玉桃叶怀里,眼皮子紧闭着。
只是身为绝世高手,明苒现在的两只眼不仅仅是两只眼,它还开过光。
随意瞥过,就清楚地看见程氏那阖上的眼皮子底下,两珠子咕噜地转了一下,宽袖掩下的手也颤了颤。
明苒:“……”
我说亲娘啊,你可真是个不得了的机灵鬼呢。
程氏装晕装得干脆,而明辞饶是心性再稳,表情也扭曲僵硬起来。
这是她的院子,塌下来砸的也全是她的东西,再加上刚才的琉璃屏风,她这心里头都隐隐发凉。
当然,如果只是这点钱财物品损失也就罢了,身为明尚书的爱女,辅国大将军府的表小姐,好东西见得多,这些尚在可忍受范围之内。
她担心的是今日之事传出去,母亲因为她的过错,被上门来找儿子的宋晗生吓晕了,这要是落入别人耳里,那才叫丢脸臊皮。
明辞撑着石几的手用力地扣紧,深吸一口气,言道:“阁下既是来找人,这般行事未免有失妥当吧!”
明苒不接她的话。
她二姐姐可不是什么蠢货,谁知道那话后头有什么等着。
她扬了扬眉,抬起手。
正准备再来轰一轰呢,脑子里突然响起七七的声音。
“恭喜玩家完成本轮角色扮演任务,游戏结束,游戏退出中,非常感谢您的参与,请再接再厉哦。”
她话音刚落,明苒眼前白光一闪,回到了院中小榻上,她睁开眼睛,坐起身来,看了看自己的两只手,又缓缓放下。
问七七道:“刚才半天没反应,怎么又突然退出来了?”
七七回道:“是这样的,刚才你不是玩儿得挺开心嘛,宋晗生说让你再玩玩儿来着,结果你二姐一句话惹着她不高兴了,就换回来了。”
明苒闻言立刻穿鞋下榻,打算过去吃瓜。
从这边过去有一小段路,七七贴心地给她拉了个远程连接的现场直播,路上也能边走边看。
荀邺看着院中人消失又换回了宋晗生,也不急着离开,毕竟按她与明府诸人的关系,十有八|九会过来的,他无须多跑一趟。
他踱步往门口退了退。
而换回来宋晗生斜睨着石几旁青绿小荷边,身着浮云樱花锦绣裙的明辞,
清丽似兰,秀美如桂,着实窈窕纤美。
漂亮小姑娘在她这里初始好感度一向很高,这明家二姑娘生得这样好,却头一回叫她升起不悦来。
她活了三十几年,十三岁师父死了,就一个人拎着一把剑从天南走到地北,流浪江湖,见过的人,遇过的事儿,淌过水,多了去了。
若要说这姑娘没心眼心思,她是不信的。
有心眼儿不是什么坏事,但这心眼儿长歪了位置,那可就有意思了。
宋晗生冷哼了一声,脚尖轻点,凌空跃起,骤然伸手,突然一掌。
哐当……咚咚轰轰隆……
在众人惊惧恐慌的目光下,身后屋脊裂断,尽数倒塌,木屑横飞,明辞明尚书几人的衣裳都叫那疾来的木屑割破了不少。
和明苒耍着玩儿不同,这一掌带着十足的力道,堂而皇之地展示着江湖第一高手的势不可挡。
明辞瞠大了眼眶,震在原地,头回生了惊惧,牙齿轻打着颤。
宋淮对明辞无疑是感激的,这两个月以来更是好感叠加,当下便皱紧了眉头,冲宋晗生道:“你干什么!”
宋晗生一巴掌糊他脑门儿上,把冲过来的脸给他掰了过去。
冷声冲明辞道:“你救了我儿子一命,我宋晗生先与你道个谢。”
说着她从袖中掏出一枚一叠银票,轻轻一掷,那银票便如长了翅膀知晓人心一样稳稳当当地落在明辞旁边的石几上。
“这是谢礼。”
那银票厚厚一叠,数量可观,明辞抵在边沿的指甲在石面儿上轻刮了刮,宋晗生又开了口,“道完了谢,便再来说说别的事。”
她面色一沉,“明二姑娘,将我儿的卖身契拿出来!”
不装逼耍帅一本正经的宋晗生身上威迫感十足,气势也是骇人。
明辞表情几经变换,垂目低声道:“不在我这儿。”
府里的下人都签有卖身契,当日她想将阿符留下来,总不能没个身份。
怕在母亲那儿不好解释,就叫雾青带着人去找的管家,在管家那里签的,无意间和在新买进府的那一批下人里头,一起递到了程氏手里。
她没真想过要将人当奴才使,只是阿符一身武艺,有些不好做的事情,他行动起来着实方便,她只是想名正言顺地把人留在身边,以图便利。
宋晗生会找过来,在意料之中,她早打算好了,这些日子也在想办法从程氏那里把阿符的卖身契讨回来撕了。
如此,便是宋晗生上门,也迁怒不到她什么,她就是阿符的救命恩人,仅此而已。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因为景世子之事牵扰了心绪,拖到至今,她都还没从程氏那里把拿回来。
宋晗生扬眉哦了一声,装晕的程氏心中恼怒,终于幽幽转醒,推了一把桃叶,叫她快些跑去正院儿将那东西取了来。
宋晗生拿到了摁着手印儿的那张纸,瞬间揉捏成了灰烬,洋洋洒洒飘了一地。
“二姑娘宅心仁厚,救人性命,两月间吾往京城县衙跑了几次不止,姑娘留人,怎不记得往官府留个信儿报个名儿?”
明辞没有说话,宋晗生亦是不语,只冷嗤一声,略有讽色。
无声胜有声。
宋晗生一连串质问,叫明辞紧阖着的牙关轻磨作响。
宋淮却不忍自己恩人处在这样境地,开口道:“二小姐本是好意,你怎么能……”
话还未说完,声音戛然而止。
宋晗生收回点他哑穴的手,又俯视了明辞一眼,一把提溜着宋淮抗在肩上,转身越过了墙,
算了,无论如何,那叫明辞的好歹也算是救了这小子一命。
宋晗生这样想着,难免又瞪了自己儿子一眼,蠢了吧唧,这都能叫人给忽悠了!
真不像她的种,肯定随了他那个不知道长啥样的爹。
宋淮:“……”瞪什么瞪啊你!
宋晗生翻过墙后落了地,正又要起飞,眼角余光却瞥见了一人。
白玉雕花如意簪,清水芙蓉玉步摇,胭脂红色的广袖裙,正是初月潋潋,春江滟滟。
荣光摄人。
这世上,漂亮的姑娘是宝,这样漂亮又合眼缘的,那就是瑰宝!
宋晗生愣了一下,将扛在肩上的儿子放下,手中长剑一转背手横在身后。
明苒刚到这边,正扒着院门,还没来得及往里瞅。
身后就传来了动静。
宋晗生特意寻了个迎面吹风的方向走来,那风一来,衣飞发舞,风度翩翩。
她看着明苒,缓缓开口道: “这位妹妹我像是曾见过的。”
“……???”这话怎么那么耳熟呢?
回过神来的明苒嘴角一扯,往那白衣上瞧去。
她瞅瞅,这位姐脖子上挂玉没有。
第50章
很显然, 宋晗生脖子上没有玉。
明苒松了一口气, 又觉得自己好像稍稍脑补过了头,怪异地看着宋晗生没有说话。
宋晗生缓缓淡声问道:“妹妹, 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啊?”
院中明尚书和软着腿的程氏几人已然出来, 恰恰跨出院门就听见这话。
而皇帝陛下和王公公就站在门扉前,表情平静地看着这边。
在宫里请贵淑贤德帮忙时,她道的是找表弟。
先时她在清风院,未免穿帮,另编的话, 说的和宋淮之母是旧识, 特意托她找人。
现下三方人马都在, 宋晗生却问她是谁。
明苒:“……”有点儿尴尬呢。
宋晗生才不管涌出来的人,又要说话了。
明苒冲上去拉住她的手, 弯唇笑道:“这不是宋姐姐吗?好久不见啊!我这都快认不出你来了!”
她的反应出乎意料, 宋晗生心里头咦了一声,脑子里懵了一瞬,她们还真认识???
这般一想, 她背在身后扣着剑的手微动。
恍然大悟, 难怪看着这般面善眼熟呢。
只是她琢磨了好半晌,愣是没想起她二人在哪里见过,但这并不妨碍她的热情。
既是熟人就不必端什么高冷了, 宋晗生扬起笑,也反手拉住她,“哎, 妹妹,你看我这记性,人越来越成熟了,就这点不好。”
言行亲近又自然,如同多年未见的姐妹,眼里又是惆怅又是怀念,最后是满满欢喜。
见她这样明苒都有些恍惚,差点儿就信了她的鬼话。
这怎么比她还能扯,还能演呢??
明苒还愣着,荀邺举步过去,轻握住她的手腕儿,将她从宋晗生面前拉了回来。
宋晗生见他二人衣饰妆容,轻咳一声,左右看看,道:“这位莫不是妹夫吧?”
明苒硬着头皮嗯了嗯。
宋晗生早忘了自己往皇宫飞的那一茬,瞥向身穿素软缎流云大氅的人,心中怪道,这妹夫怎么也有点儿眼熟呢?
这边聚了一大堆人,明苒也不想在明府多待,遂与宋晗生告辞,“宋姐姐,时候不早了,我们这便走了。”
宋晗生问道:“现在住哪儿呢?”
明苒:“……皇宫。”
宋晗生恍然明了,点头道好,又把放在墙边的儿子扛起来,握着剑的手挥了挥,看也不看明辞等人,飞身出了尚书府,径直往京都县衙去。
县衙里张县尉刚调解完宋小侯爷和宁王世子两人因一只鸟大打出手的纠纷,一边抹着汗水,一边战战兢兢强笑着送两位大爷出去。
宋小侯爷吊儿郎当地提着鸟笼,逗着里面的芙蓉鸟,那鸟儿扑了扑翅膀,鸣声婉转悠和。
宁王世子看得眼热,心中更是恼怒。
张县尉看他又有吵嚷起来的架势,连忙出声道:“世子殿下,小心石阶。”
宋晗生已经在墙上站了好一会儿了,看着那锦衣玉带的儿郎出来,疾风一掠,从天而降。
张县尉吓得尖叫声都卡在喉咙里,结巴道:“大胆!什、什么人擅闯府衙?!”
宋晗生先把被点了穴的宋淮放下,她握剑侧身,沉声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叫你们县尉出来。”
宁王世子把畏畏缩缩的张县尉往前推了一把,“呐,这不就是。”
这白衣人气势仪表不似普通,宋小侯爷和宁王世子两尊小佛又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戏,张县尉捏着拳勉强应声问道:“你不走正门,翻墙而来,又指名要找本官所为何事?”
宋晗生打量起这身穿官袍的中年男人,抬了抬下巴,“自然是有事的。”
她冷声道:“两月前我儿失忆,前事不知,名姓不晓,然礼部尚书府小姐诱哄我儿于无知之时签下卖身契,按大衍律例,应照人口拐卖罪论处,张县尉身为县衙主事,却不细查慢揪,囫囵备案,今日若不给个说法,怕是不能善了。”
都说民不与官斗,可放了个屁吧,她宋晗生长这么大,就还没怕过谁。
她口中所言,确实擦了大衍律例中人口拐卖的边儿,虽然只擦了一点点儿,若非要硬往上套,也能套上去。
张县尉听了一圈,话中熟悉的尚书府叫他悚然一惊,“你、你儿是哪个,叫什么名儿?”
宋晗生将怀里的户籍文书递过去,“宋淮!”
张县尉:“……就是宫里明婕妤叫找的,结果就在尚书府的那个?”
宋晗生也想起昨日城中找人的事,在听他说起明婕妤,哪里还不清楚,点头道:“没错。”
她给了肯定答案,张县尉一个头两个大。
明婕妤是从尚书府出来的,叫找她的表弟,结果表弟就在尚书府里,表弟他娘找县衙来,还往尚书府头上扯了个人口拐卖的罪过,这、这是几个意思??
张县尉茫然,“你和你儿子跟宫里的那位到底是什么关系?”
宋晗生想了想,指着宋淮道:“他姨。”她叫妹妹,他可不得叫姨嘛。
张县尉还是茫然,宋小侯爷听了这么一场也不逗鸟了,挑眉好奇道:“我说这位兄弟,你说那个哄骗你儿子签卖身契的是尚书府的哪一个小姐啊?”
宋晗生犹豫了一下,问宋淮道:“是明二小姐吧?”
宋淮压根动不了出不了声,宋晗生也不在意,直道:“反正就是顶好看的,看起来跟水莲花似的那个。”
宋小侯爷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那就是明二了。”
宁王世子也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下巴。
宋小侯爷与宁王世子一前一后走了。
宋晗生收回目光,与张县尉道:“那明小姐于我儿怎么样也勉强算有救命之恩,此事我不打算往下追究,但该销的东西,你给我抹个干净,否则,张大人,咱们怕是得往京兆府走一趟。”
她疾言厉色,张县尉却是松了一口气,道:“可。”
她有宋淮的户籍文书,又有宫里的面子,张县尉很快就叫人把阿符的销了。
尚书府来的人都晚了一步。
办完了事儿,宋晗生又扛起人跃上高墙窜至房顶,一路过去,还能瞧见拎着鸟笼慢悠悠往前走的宋小侯爷和宁王世子。
方才两人之间还剑拔弩张,现下却是边走边凑在一处,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什么,隐隐还能听见“明二”两个字。
宋晗生满意地点点头。
她虽不打算追究,但为奴之事,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委屈谁也不能委屈自己,总得出一出气才是。
宋小侯爷是个混不吝的,宁王世子也是个纨绔,这俩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