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记下了,回头就说给外公听。”席向晚失笑。
“哎,你你你——”王骞气绝,“我好声好气跟你说话呢,你个叛徒!难怪爷爷嘀嘀咕咕说你还没嫁出去胳膊肘就往外拐了,原来不是在骗人的!”
他喊完才发现自己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忙不迭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我知道你是好心。”席向晚只是一个劲笑,她扫了眼从轩窗外已经能望见的席府,“你只要好好听外公的话,让他老人家高高兴兴,我就很满足了。”
王骞在席府门口勒住坐骑,闻言斜眼望向席向晚,“怎么,不继续威胁我了?用完我就想这么丢了?”他把从樊子期那儿顺来的点心往怀里塞了塞,义正言辞道,“我没这么好哄!”
翠羽跳下马车,将一个小纸包照着王骞的脸扔了过去,语气却十分恭敬,“王公子,我家姑娘让我将这个给您。”
王骞猝不及防之下险些被砸中鼻梁,仰了身子才好不容易接住,正要生气,却动动鼻子闻到了纸包间传来的香气,顿时触动一根神经:这不就是刚才阿晚说从四皇子那儿来的蜜饯吗!
当下王骞招式一变就把这个纸包也揣进了怀里,眉开眼笑,“好说好说,阿晚,这样的好差事,下次记得还要叫上我啊!”
出来透了个风又蹭了不少吃食的王骞开开心心骑马走了,将计划落实第一步的席向晚目送他策马奔走,转身便往席府大门里面走去,瞥了眼门侧一辆看起来有些灰扑扑的马车。
翠羽也往那头看了眼,她眼睛尖,一眼便望见了马车前头挂的牌子,皱眉道,“姑娘,好似是席存彰家里的车子。”
四房的?
分家之后,席向晚还真很少再关注几位叔父家中的事情,唯独多关注了些的也就是三房,四房再怎么蹦跶,出了席府、被她和王氏严格管制住了金钱之后,也蹦不高了。
要知道分家之后,席府四房几乎就翻了脸,几乎没有再互相往来的,无论是先前过年还是席向晚及笄,其余三房竟都一点动静也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四兄弟已经断绝了关系。
不想今天四房的却登门来席府了,这可是件稀奇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
“那是女眷的马车。”翠羽又道,“没见着单独的马。”
那就是四房的林氏自己来了。
席向晚心中想着林氏突然登门拜访是为了什么,刚走过垂花门,就听见厅堂里传出了响亮的女子哭声,不由得挑了挑眉。
林氏上席府哭惨来了?
翠羽想了又想,终于想起一件被自己给忘在了脑后的小事,“姑娘,前几日好似听人说过,席青容出门在外的时候和人发生纠纷,当场就见红了。”
“这就连上了。”席向晚微微颔首,没回自己的院子,而是直接向着哭声传来的地方去了。
这林氏在席府哭得这样大声,令人头疼不说,外头人还以为她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呢。可凭席向晚对席青容的了解来看,恐怕只有她主动算计别人的份,这次怕是踢到铁板上了。
跨入厅堂之前,席向晚轻声问道,“三妹妹那头,原先大夫说大约几时生产的?”
翠羽想了想,“说是三四月里就该落地了。”她答完,自己也了然于胸,“难道是她肚子的孩子出了什么事情?”
席向晚没点头也没摇头,她举步跨入了厅堂之中,见到了扑在王氏脚边大声嚎哭的四叔母林氏。
林氏扯着嗓子哭得撕心裂肺,根本没看见席向晚走进来,“大嫂,你是席府的当家主母,可要给容姐儿做主啊!她肚子里怀的可是皇家的骨肉,这么说没就没了,咱们席府也要遭殃的!”
王氏被她抱着大腿动弹不得,十分尴尬,又不好对着哭泣的林氏发作,见到席向晚进来,连连向她投去求助的眼神。
“四叔母来了。”席向晚笑着上前道,“你别跪着说话,祖宗也不在这儿。不如起来慢慢说说发生了什么事儿,我和母亲这些日子核账核得头昏脑涨的,外头发生什么事情一概不知呢。”
林氏猛地转头看向突然出声的席向晚,盯着她的眼睛里嫉妒怨恨几乎要漫出来。
凭什么她的女儿就嫁得没有席向晚好?只因为大房占了个嫡的名头?
林氏自己就是庶室出身,对嫡庶之分再怨恨不过,如今凭着女儿成为平崇王府亲家的宏愿付诸东流,见到幸福美满蒸蒸日上的大房一行人,更是恨得不能自已。
但好在她还记得自己今日来席府的目的,虽不肯从地上爬起来,但总算不扯着嗓子干嚎,而是将席青容小产的事情说了,接着又边拍地板边哭道,“那平崇王妃听了此事,居然不仅不安慰,还赖账说定亲就此取消,简直是岂有此理!”
第154章
席向晚扪心自问, 如果她是平崇王妃, 也是不会让席青容这样一个儿媳妇进门的, 那简直是直接就能预见到未来府中一片鸡飞狗跳的景象。
可席青容这孩子来得蹊跷,没的也蹊跷,席向晚倒是没立刻下定论, 让翠羽上前去扶林氏, 便面带微笑道, “平崇王妃是怎么说的?”
林氏的动作僵了僵, 嘴巴一张眼看着就要再度不讲理地大哭起来, 翠羽却是已经到了她身旁,一手就将这比她胖上一圈的妇人提了起来,走了两步后往身旁的椅子里一塞。
林氏被翠羽的天生巨力给吓了一跳, 哭声也在喉咙里噎了一下, 才迸发出来,“我不知道啊!青容那孩子自从孩子没了,就日日夜夜地哭, 我不知道拿她怎么办好,日日夜夜怕她想不开!呜呜呜,大嫂, 咱们虽然如今分家了,但你我的相公还是亲兄弟,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见林氏又和席明德还在世时一样拿兄弟亲情想要拿捏王氏,席向晚心中微微冷笑起来,面上却平静道, “确实如此。母亲,四叔母既如此说了,那定然是平崇王府不占理的,咱们也不要和他们说道理,就直接去他们门前闹,只要四叔母这么放开声音一哭,平崇王妃也一定坐不住。”
王氏又急又想笑,听席向晚这一番不讲道理的瞎对策更是说不出话来。
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除了林氏这样的异类,谁能拉下脸来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抹眼泪哭天喊地?
林氏倒是愣了愣,一时有些分不清席向晚究竟是在帮她说话还是损她。
翠羽却在旁不紧不慢道,“夫人,我有句话想说。”
王氏正因为席向晚那话尴尬着,连忙点头,“你说。”
翠羽道,“这事我也在外头听说了,平崇王府说要退亲,却是有理有据的。其一,说是四爷家的容姐儿不检点,在外和别人的男人有染,还被许多人给看见了,给平崇王府蒙羞;其二,容姐儿小产之后,着大夫验了血脉,却不是平崇王世子的,平崇王妃才大发雷霆,扬言说立刻就要退婚的。”
席向晚还是第一次听闻这一茬,她拧眉想了想,倒不记得席青容前世有过这一着了。
可席青容也不是个蠢货,既然能和易启岳在婚前偷欢,这又是她想方设法弄到手的姻亲,实在是不应该就这么自己亲手给毁了。
翠羽说的第一条也就罢了,那日是席卿姿本想要算计席向晚,阴差阳错中招的是席青容,那事就算席青容再怎么想,也扭转不了。
可在平崇王妃登门的时候,席青容聪明地用肚子里的胎儿保住了自己的位置——至少,是一段时间的位置。
席青容不可能蠢到这个地步,去和别的男人有鱼水之欢给易启岳戴绿帽子,又连自己这时候最重要的筹码也弄丢了。
她十有八九是栽倒到别人给挖的坑里了,而且这时候,叫苦不迭、再怎么喊着说自己是愿望的都迟了。
未婚先孕本就是说出来不太光彩的事情,更何况怀的还不是正经夫家的。
平崇王妃原本就是在席青容手中吃了个大亏,上次来退亲不成,还捏着鼻子让席青容好好养胎将孩子生下来再过府,这一次席青容小产,又验出孩子不是易启岳的,平崇王妃气得撕毁婚约倒也不足为奇。
至少表面上……不足为奇,一切正常。
只不过太巧合了,却不知道是谁在暗中操纵了这一切呢?
听见翠羽的话,林氏又气又急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像个泼妇似的指着翠羽的鼻子就破口大骂起来,“死丫头片子嘴里不干不净的说谁呢?当下人的也该胡乱嚼主子的舌根?要是在我府中,早就拖出去让人掌嘴了!”
见林氏这番声厉内荏的辩驳并没有一句是在说席青容无辜,王氏也明白过来翠羽所说大约确实是真相。
她是位极为传统的女性,此时不由得板起了脸来,问道,“四弟妹,确实如此?”
林氏的叫骂声戛然而止,她回头看了王氏一眼,眼珠子十分灵活地滴溜溜四下转动起来,“其实也不尽是如此,大嫂,你听我说……”
“这般做法的姑娘,理应是要被送到祠堂去悔过的,哪能还在自己家里舒舒服服地养着身子?”王氏不悦道,“平崇王府不找上席府来要说法、去朝堂上弹劾咱们席府的爷们已经是仁至义尽,四弟妹你居然还在背后暗中抹黑、诋毁他们,实在是不应该!”
林氏什么时候见王氏这般强硬斥责谁人过,不由得愣了一下。
王氏却是当了一段时间的当家主母,终于有了些威严的样子。她皱眉看着林氏,只觉得在看一个巨大的麻烦,摆摆手道,“你们家的事情,就此按下不要再说了。等容姐儿养好了身子,便将她送到外地去,或许还能找个小门小户不知道她事迹的嫁了,在汴京城里肯定是不成的了。”
“那怎么行!”林氏听见席青容要低嫁,顿时就不乐意了。
她女儿可是差点就成了平崇王妃的人!
“翠羽。”席向晚突然道,“你帮李妈妈一把,将四叔母送回家去吧。”
“是。”翠羽立刻上前,三两下就制住了不服的林氏,像是押犯人似的推着她不由分说地就往外走了,心里颇有些美滋滋的:来了姑娘身边这么久,老是当个跑腿传话的,今天虽然只是揍个妇人,但总算也有用上看家本领的时候了!
林氏再怎么嚎也没用,翠羽伸手就将她的下巴卸了,强行送出席府去,扔进马车里便给赶走了。
席向晚和愁眉不展的王氏说了一会儿话,才笑道,“但凡容姐儿长个脑子的,也该知道这件事情不能闹大,只是四叔母脑子不清醒,估摸着也是瞒着家里人来的,母亲若是在意,便往平崇王府递个帖子,和平崇王妃话话家常便好。”
王氏原本有些担心席存林和席向晚受此事影响,听她如此这般说了一会儿之后,眉宇才稍稍松开,“好,听你的,我去给平崇王妃送帖子。”
这头林氏被强行送走,下午王氏就给平崇王妃送拜帖,果然没被拦住,迅速就得了回信,让王氏好是松了一口气。
倒是翠羽外出打探一圈回来对席向晚道,“姑娘,平崇王世子已经定好新的亲事了,大约是之前就看中的,趁着这次机会立刻换上罢了。”
席向晚挑挑眉,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能给易启岳张罗婚事的,必然是他的生母平崇王妃。这位王妃看起来也是个头脑精明会做人的,对席青容的态度向来不冷不热,上次更是被算计一把哑巴吃黄连……种种算下来,所有人中,动手将席青容孩子摘掉可能性最大的人,正是平崇王妃。
“新的定亲选的谁家姑娘?”她随口问道。
上辈子的后来,席青容确实是称心如意地成为了平崇王妃,不过后头还跟着侧妃和妾室,就不知道她这个王妃当得开不开心了。
翠羽的表情有些古怪,“高家的姑娘。”
“哪个高家?”高这个姓氏并不少见,席向晚没多想。
翠羽压低了声音,“原皇贵妃出身的那个高家!”
这下席向晚手中的动作就停了下来,她有些诧异地抬眼重复道,“琴羚高家?”
“正是。”翠羽正色点头,“虽说算起来关系和那位并不近,即便清算也给逃过了,可毕竟是那个高家里头出来的!”
“他怎么老喜欢些奇奇怪怪的姑娘家?”席向晚不由得嘟囔起来。
她刚刚才想了平崇王妃是个精明人,吃了一次亏,第二次应当会谨慎再谨慎,不会再犯和之前同样的错误,结果第二次挑的人怎么仍旧同先前一样一言难尽?
“姑娘放心,都察院的人查着呢,那位高家的姑娘若是有什么不妥,很快就能查得出来的。”翠羽打包票道。
席向晚低低嗯了一声,将这事暂且放在了心上,却暂时是没空去着手安排的,毕竟,她在明日就安排了一出大戏,能不能好好上演还得看天时地利人和了。
“先前让找的人,都找到了吗?”她问。
翠羽立刻肯定地点头,“放心,姑娘,万无一失。但您可不要想着亲自去那头盯着,太危险了。”
“我不去。”席向晚轻轻摇头,“我不能去,要是去了,又被樊子期发现了,他就会怀疑到我头上来。”
她所设下这个局的巧妙之处就在于,樊子期无法在她身上肯定他荒谬的猜测,而是会转而去考虑其他更实际的假设,这能让席向晚尽量不成为樊子期敌人中的头号目标。
从而也能让樊家在被出去之前都不给都察院带来更多的麻烦。
翠羽叹了口气,没听懂席向晚的意思并不妨碍她读出席向晚的担忧,“姑娘別怕,四皇子明日回来就成了‘陛下’,那时候,就算樊家也得收敛着点。”
“收敛这两个字,我想樊子期从来没放在眼里过。”席向晚出了口气,笑道,“不瞒你说,我也不是什么小孩子了,可现在见到他,还是心中有些不安定。”
毕竟和樊子期斗争的那五年里,是席向晚一生中生长最快的时候了。
她有时回头去看,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从一个单纯羞怯的姑娘家成了杀人见血都不眨眼的妇人的。
除去樊子期又血洗重建樊家之后过了些年,岭南的局势再度稳定下来,席向晚才开始潜心后宅之事,专心抚养樊承洲和甄珍的一双儿女,随着孩童的天真无邪,她也好似被感染了一样变得平和温柔起来。
那两个孩子给她带来了太多的欢乐,因此这一世,席向晚也不愿意他们过苦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