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仿佛在说魏明欣容色太不起眼,躲在一堆花花绿绿中根本认不出来。
魏明欣不禁胸口一噎,待要开口刺她两句,又怕显得自己太过小题大做——乔薇毕竟没明确轻视她的姿容,她若是因这个发火,反倒是变相承认自己貌不如人。
魏明欣忍了又忍,只觉胸中的怒火快要如烟花般散开来,她整个人也膨胀得快要爆炸了。幸好没炸,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道:“姐姐嫁进东宫已有多日了,不知与太子殿下相处得如何?”
乔薇不做声,她与陆慎的私事何必让外人知晓,因只淡淡道:“不过如此,没什么稀奇的。”
魏明欣便得了意,早就听说太子病得床都下不来,连拜堂都是叫人搀扶着才站住的,可知洞房时也该是有气无力。乔薇徒有太子妃的虚名,其实和守活寡一般无二。
她自己就不同了,五皇子先前虽是一团火似的扑在乔薇身上,可魏明欣仗着青春年少,又没了余阿秾在跟前碍眼,愣是将陆离的心收拢了来,如今两人好得如胶似漆一般,她自信陆离今后即便纳了正妃,也断断取代不了她的地位——况且,谁能保证正妃之位不会是她的呢?
相形之下,魏明欣看向乔薇的眼色倒多了些居高临下的同情,她假惺惺劝慰了几句,又拉着她说些家长里短的废话,等到乔薇脸上显出倦容来,魏明欣方心满意足地告退。
青竹将空了的茶壶茶盏一气收拾起来,嘴边噜噜苏苏的道:“魏侧妃如今倒是出头了,还巴巴的跑来小姐您跟前炫耀,不过是个侧室,真不知她有什么可得意的!”
乔薇尽管不喜欢魏明欣的为人,也不能不佩服她的手段。常言道吃一堑长一智,魏明欣果然是个有能耐的,至少她关于五皇子的那段应该不是说谎——天下男子心易变,魏明欣百般笼络确有成效,陆离此时想必真的很喜欢她,就不知这份喜爱能维持多久。
不过她对于陆慎的评价就很令乔薇不解了,怎么在外人眼中,陆慎竟是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形象么?魏明欣甚至疑心她至今仍是处子。
乔薇不禁好笑,等陆慎回来,她就开玩笑般的将魏明欣来访的事告诉他,且道:“殿下为何不肯让外人知道您这病快好了呢?连妾身都被诸多误会。”
她也猜到陆慎是故意装得虚弱,才迟迟不肯痊愈,可是动机何在?难道一个病秧子储君不会遭人嫌弃么?
乔薇只觉这件事颇为有趣,谁知陆慎的脸色却慢慢凝重起来,他缓缓道:“孤其实并未生病,是中了毒。”
乔薇原本就猜到一二,闻言并不觉得惊奇,只纳罕道:“什么毒?”
“不知。”陆慎摇头,缓缓将秋猎中事道来。原来那日围场之上,竟有一只暗箭朝嘉禾帝的马匹射来,陆慎是为了护驾才受伤的。箭头上涂抹的药物算不得稀奇,只是由多种毒草的汁液混合,需要细细分辨,至于那箭镞,则是北狄人打造的形制——北狄远在大周朝边境,怎会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来?
乔薇听罢呆了片刻,反倒更见疑惑,“那……你是有功之人,怎的……”
按说陆慎是救驾有功,为何嘉禾帝反而对他不闻不问呢?只象征性地赐了些药物,之后再未表示关切。
陆慎抬头,木然看着她,“若父皇疑心此事是我做的呢?”
乔薇无言以对,原来天家血缘竟淡薄如此,她倒不知该谴责嘉禾帝的多疑,还是该同情陆慎的遭遇。甚至于在听到消息的刹那,她也有一刻怀疑是陆慎所为:为了名正言顺的娶她过门来冲喜,当然如今看来是她想得太美了。
乔薇脑中飞快的转了转,想出一个帮陆慎脱罪的因由,“不对呀,既然是北狄人的箭镞,那么……”
陆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乔薇不说话了,仿佛无形中有一只手紧紧扼住她的咽喉,令她喘不过气来。是呀,倘若嘉禾帝的个性真这般多疑,恐怕更进一步会以为陆慎与北狄人勾结起来,意图颠覆他的江山——不需要太多证据,正要一点点疑心就能让人百口莫辩。毕竟嘉禾帝已在渐渐年老,而儿子的长大只会令他越发感到恐惧。
恐怕这才是皇帝想要废太子的缘由吧。五皇子这样庸碌的人,做个守成之君已是勉强,自然不会有野心谋夺父亲的宝座,而陆慎则是嘉禾帝不得不防的。
乔薇不敢深思下去,每多想一层,脊背上的冷汗便多沁出一分。她终于明白什么叫细思极恐了,还以为自己走进的是言情小说,原来外部竟是这样杀机腾腾的世界。难怪陆慎不得不假装,唯有让这病好得慢一些,再慢一些,才能尽可能留住嘉禾帝那点慈父之心,也是保全自身性命。
而她呢,她能随陆慎一起撑下去么?乔薇感到很茫然。
陆慎却仍在望着她,“你呢,你相不相信孤?”
乔薇敏感的在他眼中捕捉到一丝脆弱,倘使陆慎处在这样孤立无援的境地,那么她的答案对他而言一定很重要——因他身边就只有这么一个可供依靠的人。
乔薇终究狠不下心去做恶女,因缓缓点了点头,“我信。”
要是她记得不错的话,原作中的陆慎应该也不算谋朝篡位:那时候的嘉禾帝已病到在榻上苟延残喘,就算陆慎不率兵逼宫,他也活不了几年。而且之后陆慎还命人好好医治这位太上皇,说他顾及名声也罢,那总归是他父亲——没有谁天生六亲不认。
要是到最后男主心底都能有一处柔软的所在,这时候就更不用提了。乔薇相信他不至于如此,况且,他不是因此大病一场、吃了许多苦头么?要不是黄诚医术精妙,没准这条命都救不回了。
乔薇的回答虽只有短短两个字,陆慎已然颇感安慰,他轻轻拥抱住她的身子,将她的头拢到自己怀中,带着一丝低低笑意道:“我知道你绝不会疑心我,只要咱们夫妻同心,往后也必会好好的。”
乔薇像一条干涸的鱼伏在他肩膀上,陆慎的情话好似过多的盐分,多到她快要脱水了。不过被人这样的珍惜,乔薇心底也不禁涌出点热乎乎的暖意,从头到脚都麻起来了。
而且这回陆慎并不算误会,尽管她的信任和他以为的并非同一回事。乔薇还没告诉他,她也相信他定会击败陆离,成为整个王朝当之无愧的君主——天机不可泄露,而且她也怕陆慎的野心膨胀得太过分,做出什么危害天下的事来,那她倒成罪魁祸首了。
两人这样静静地相拥着,气氛十分宁谧美好,陆慎莫名其妙忽来了句,“还想用手吗?”
乔薇好容易回过味来,忙沉下脸,才不要!
然后陆慎就把她抱到床上去了。
乔薇:“……”
第29章 避子药
在陆慎看来, 不用手, 那自然就该用别的方式——男人的思维逻辑都这般简单粗暴么?
乔薇则仍对那个怀孩子的幻想心有余悸, 既然没办法避孕,她只能尽量减少中招的次数。陆慎一旦精虫上脑起来九头牛也拉不回,于是乔薇想了个聪明的法子……躺在床上装死。
她就不信陆慎会对这样一副挺尸般的女体产生性趣。
然而她还真料错了, 才眯了眼没一会儿,乔薇就感觉两腿被人岔开, 一根冰凉湿滑的手指从裤管里伸进去, 她忙惊慌失措的睁开双目, 将裙子放下牢牢盖住小腿,瞪着对面的死流氓道:“你做什么?”
陆慎好整以暇地将有生命的指节抽出, 拿帕子擦了擦,得意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在孤面前装睡。”
乔薇被他气得说不出话,嘴唇都泛起哆嗦,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她怀疑陆慎从前也没少看过小黄书, 否则为何什么招都想得出来——古人的创造与想象力实不容小觑。
陆慎见她一脸的愤愤不平,料想真生了气,遂踢鞋上榻,温柔的拥着她道:“别真恼了, 孤不过吓唬吓唬你, 你不情愿的事,孤怎么会逼你去做呢?”
乔薇仍在别扭中。陆慎温柔起来是真的温柔, 有时却会流露出非同一般的强制欲,作为一个封建社会的男子, 还是这样身居高位的男子,乔薇深知陆慎已经算体贴的,可是……乔薇不得不感到恐惧。许久以来,她从未把自己融入周遭的环境中,不过是抱着看戏一般的心态,如今当她身临其中,许多事反而看得更清楚了。陆慎是真的,婚事也是真的,她如今是他的女人,两人固然亲密无间,可同样的,陆慎对她拥有生杀予夺的大权,这是由身份决定的,无关其他。
她要面对的不止是周遭浩大渺茫的世界,还有身边许多复杂的人际关系。倘若有一天,她终于发现回家的路,陆慎却不许她走了,她该如何做呢?陆慎又该如何呢,会亲手杀了她吗?就好像小说中那些变态且占有欲极强的人物一样。
光是想到这些可能,乔薇就感觉一颗心泡在了寒潭中,拔凉拔凉的。
扭头一瞧,陆慎却已经靠在她肩头,轻轻打起了呼噜。睡梦中的他神情格外宁谧,唯独眉头轻轻皱着,不知想些什么烦心事——谁都有烦心事,乔薇的困境还可说十分遥远,陆慎面临的麻烦则更加复杂、更实在。
她悄悄抬手,将那些细小的皱痕抚平,好让他睡得安稳些——只是单纯的善意,非关爱情。
*
魏明欣去后几日,另一位吴侧妃也向府中递了名帖,她是三皇子的妾室,也是他府上唯一有名分的妾室。
乔薇原本还奇怪,陆慎明明排行第二,韩贵妃所生的陆离更是排到第五,为何只有他们两位皇子争夺皇位,其他的人呢?
后来才渐渐从陆慎口中得知,原来嘉禾帝膝下儿子虽多,成年的却只有四位。大皇子生母只是个身份低贱的婢妾,向来不得人重视,她所生的孩子更是毫无继位之可能,因此嘉禾帝早早就将这位庶长子分封出去,省得在跟前碍眼。
三皇子的生母则是曾受宠一时的刘贤妃,可惜这位刘贤妃心胸狭隘,因妒忌后来进宫的赵美人,趁其有娠之时蓄意下药谋害,害得赵美人难产,九死一生得来的四皇子也早夭。嘉禾帝大怒,便将刘贤妃打入冷宫,三皇子受其母连累,这些年都不得皇帝召见。虽然开了府,也封了郡王,嘉禾帝却也没想到替他寻一位门当户对的正妻,只让吴氏管着家——三皇子本就处境尴尬,众人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乔薇听说这些八卦以后,原以为这吴小姐是和魏明欣一般精明强干的人物,谁知见了面,才发觉她性子格外腼腆冷淡——也可能是装作腼腆冷淡。旁人说十句她顶多答上三句,态度亦是不冷不热的。
看来她来拜访不过是出于妯娌间的面子情。乔薇并不讨厌这种人,相反还觉得庆幸:能省事自然是最好的。
两人默默的对坐了片刻,乔薇因看时候不早了,便劝吴氏留下用顿晚膳再走,吴氏当然推辞了。
乔薇见留不住,也就不强留,只命人送了些见面礼过去。
应酬完宾客,乔薇就到厨下看看,命他们准备几样陆慎喜欢的菜色——陆慎渐渐病愈,清粥小菜早就吃腻了,总得让他尝点新鲜。
做完这些,乔薇忽的突发奇想,打算到陆慎书房里去瞧瞧,看到底陆慎是否藏了些不可告人的禁-书,否则他那些知识难道是凭空来的?
谁知刚走到原来那棵梧桐树下,乔薇就和一个形容古怪的人打了个照面。说他古怪,是因为此人面容格外瘦削,那种痩并非皮肉塌陷,似乎由骨相突兀所引起的,深目高鼻,眼眶处坍成两个黑洞,乍一看是有点吓人的,不过他要是生在外国,那倒很正常了。
乔薇猜测此人或许有胡人血统,正要问问他是谁,黄诚已彬彬有礼的向她鞠了一躬,“太子妃安好。”
乔薇呆了呆,“您是……”
“在下姓黄,目前在太医院当差,受命为二殿下诊治。”黄诚简明扼要的道。
这回不用他多解释乔薇也明白了,原来就是陆慎形容过的那位为人古怪的黄大夫,嗯,真的很古怪。想想陆慎被他银针刺背就够痛苦的,面对这么一个奇模奇样的医者,心头的恐惧还得加倍。
原本打过招呼就算了,乔薇蓦地想起那件积压已久的心事,忍不住停下脚步,踌躇着向黄诚道:“先生可知有哪些法子可使女子免于受孕么?”
未免对方产生不必要的误会,乔薇讪讪的解释道:“当然并非本宫自己要用,只是本宫娘家的一位表姊,生完头胎之后元气大伤,大夫都说不宜再有孕事,因此来向本宫讨教,问宫里可有何秘方助她解决难题。”
她自信这个理由足够天衣无缝,即使是假的,听起来也有七八分真。
黄诚不知是没看出来,还是看出来却装作不知,只笑道:“太医院包罗万象,这种法子有自是有的,只是不可轻用,太子妃还是别为难咱们做臣子的为好。”
太医院的秘方自然是为皇帝准备,一个人总有喜恶,哪怕身为天子也不例外。皇帝喜欢谁,想让谁生;不喜欢谁,不想让谁生,这些都是轻而易举的事,不过黄诚身为太医院的臣子也不能违背规矩罢了。
乔薇虽然失望,却也是意料之中的,别人和她又不熟,凭什么帮她?想从陆慎那里讨要更是天方夜谭,而且陆慎那多疑的性子,恐怕两眼就看穿她的本意了——乔薇光想想都觉不寒而栗,她还没试着激怒过陆慎,但是一点都不愿尝试。
按捺住浮躁的心绪,乔薇抬头向这位太医笑道:“方才本宫与大人闲聊些家常,您听过便算了,可别真当回事。”
尤其要紧的别到陆慎处乱说。
黄诚微笑颔首,“夫人放心,这是自然。”
他目送乔薇冉冉离去,心里却觉得莫名好笑:这位太子妃实在不是能藏得住事的人,她要那药究竟要做什么呢?莫非不想为殿下生儿育女?可听下人们道来,太子与乔相之女分明恩爱和睦,莫非里头有什么隐情不成?
正纳罕间,张德忠气喘吁吁地过来了,一见他便尖着嗓子埋怨,“黄大人!殿下已经等候多时了,迟迟不见您人影,特意让小的出来找寻,怎么您竟杵在这儿?”
黄诚一想,太子妃只嘱咐他不许对太子泄露,可没说不许告诉太子身边的人,所以……他这不算违背约定罢?
思及此处,黄诚便笑眯眯的向张德忠招手,“你过来,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很直白,不过却很有效,张德忠一听便怔住了。
*
晚间就寝的时候,乔薇便发觉陆慎的面容格外沉肃。寝殿里明明生着好几个炭盆,热得人身上都能出汗了,他却好似凝结的冰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