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薇心头便打起了鼓,也不敢开口详问:该不会和她讨要避子汤的事有关吧?这种事在高门大户虽也不少见,可若由一个女子主动提出,无疑是对夫君的大不敬,何况在皇室,绵延后嗣更是女眷的天职。
乔薇掩饰着将铺盖卷打开,勉强朝陆慎笑道:“殿下早些歇息吧。”
尼玛不要把气氛弄得这么紧张好不好,她真的很方啊!
陆慎仍是一眼不眨的盯着她,终于开了口,“你午后去找过黄诚对不对?”
他果然知道了,看来人不可貌相果然是真理,黄诚这坏东西,看着朴实诚笃,谁知道内里却是暗藏奸狡之人。说好的心照不宣呢,转头就把她给卖了?看来在黄诚眼里,唯有陆慎才算得真正的主子,她这个太子妃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副产品。也许不只是黄诚,所有下人都这么想,毕竟她所有的权利都来自于身份,而这个身份正是陆慎赋予的。
乔薇手心一颤,怀中抱着的软枕骨碌碌滚出来,掉到陆慎脚边。她也不敢冒险去捡,谁知道陆慎会不会突然给她一耳光——就算他不打女人,可一个男人气涌上来是什么都做得出的。
当然这件事是她做的不好,或者说不够谨慎,当时怎的脑子一抽就开口了,本该细细筹划才对……乔薇微微阖目,准备迎接他铺天盖地的责骂。
谁知接着就听陆慎一声轻叹,将她拉入怀中,抚着那头纤直青丝道:“孤知道你爱吃醋,可也不必心急至此,早早地便盘算起这些来,难道孤在你眼中便是这等情志不专之人?你若一定不放心,孤现在就可对天立誓,今后绝不纳半个侧妃,连侍妾都不会有,保准碍不着你的眼,如何?”
乔薇听着听着便瞪大了双目,原来真是黄诚这嘴上没把门的将她的秘密泄露出去的!而且陆慎又一次会错了意!他以为自己要拿出当家大妇的派头来,未免今后新人入府夺了她的宠爱,所以早早地准备好避子汤药,好将庶子庶女一网打尽。
男主啊男主,我在你心中难道是这么一个心黑手狠的女人吗?而且您怎么还很高兴似的?
这回她不辩解都不行了,简直玷污她的形象。乔薇挣扎着从他怀里探出头来,鼹鼠一般仰视着他道:“殿下,难道妾身在您眼中就是这样悍妒之人么?”
她恨不得一头碰死在柱子上,好以死明志——这太冤枉了,谁管陆慎要不要宠幸别的女人,他就算后宫佳丽三千也碍不着她什么,何必费这个劲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乔薇委委屈屈的望着他,指望他说一句公平公正的话,谁知陆慎的回答几乎令她吐血。
他竟点了点头,“是啊!”
随即却轻轻一笑,戳着她的鼻梁道:“不过孤喜欢的也是你的悍妒。难得你肯对孤直抒胸臆,不像常人那般藏着掖着,孤又怎能不成全你?”
他深情的吻上那两瓣柔软嘴唇,将所有多余的解释堵了回去,一面举手向天道:“孤保证今生只宠你一人,爱你一人,如有违誓,则天雷轰顶,尸首不存。”
乔薇被他压倒在床头时,心底的眼泪已汩汩逆流成河,她感觉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呜呜呜,连老天爷都搬了出来,她还能和陆慎当断则断吗?日后要是她负心,是不是也会被雷给劈死?
第30章 做饭
两位弟妹都来府上拜访过, 唯独大皇子——如今该称礼亲王——府上毫无动静。乔薇忖度着, 长兄如母, 长嫂的意义自也非同小可,自己是否该主动前去问好?毕竟礼亲王的出身已经这样了,再如何也不能更进一步, 陆慎的处境却尚有周旋之力,乔薇不想因自己的缘故让他落一个不敬兄长的罪名。
思量已毕, 乔薇便瞅准时机将自己的想法缓缓吐露。
陆慎听罢反倒有些犹豫, “……你要是不想去, 也可以不去。”
礼亲王的正妃不过是一个没落官家女儿,娘家早就因获罪而流放, 她自己也孑然一身,要不是有亲王妃的名头在,谁都不会正眼瞧她一下——事实上有这个名头也没差多少,谁都知道礼亲王的爵位是不牢靠的, 没准哪天陛下一不高兴就给夺了,谁又能给大皇子评理去?
以乔薇的个性,自然瞧不上这样前途暗淡的人家。因此陆慎虽知她出于礼数考虑,倒也不强求她去。
对方这样宽宏大量, 乔薇自然要拿出点担当来, 豪气十足的道:“怕我给你丢人么?放心,我不会出丑的。”
既然入了东宫, 自然也该干点太子妃应做的实事,在其位而谋其政, 否则不是把把柄递给别人攻讦吗?
况且如今乔薇也不怕崩人设了,即使再起红疹,只要和陆慎那啥那啥就能痊愈——这么想着倒好似把他当成了泄欲的工具,乔薇忙在心中默念罪过罪过,她真不是这样想的,可是情非得已嘛!
见她去的意志十分坚决,陆慎只得同意,还微笑着在她眉心亲了亲,“阿薇,你总是愿意替我着想。”
乔薇在心底小小的抗议了下,其实她是为自己的名声着想啦,不过她与陆慎夫妻一体,说起来好像也没差。
而且,看陆慎这样高兴,她也就不忍心戳穿他的美梦。好比一个孩子好容易得到了心仪已久的生日礼物,你却轻飘飘的摧毁,这不是太惨无人道了吗?
乔薇觉得自己的心真是越来越软了。
*
礼亲王虽有自己的封地,但因素来体弱多病的缘故,一直留在京中养病。
乔薇坐着马车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终于来到城郊这一处僻静的别院中,说是王府,却没有半点王府的气象,说句不好听的,比五皇子给外室置办的那所宅邸都不如。
等会儿她可得留心不在礼亲王面前流露出轻藐的神情——在富贵气象中待久了,乍见到这样寒酸的难免有些惊奇。果然环境最能改造一个人。
小心翼翼的提着裙子下车,乔薇就命青竹上前叩门。
里头格外寂静,也没听到仆人们洒扫庭院的声音。过了好半晌,才看到一个头发略微凌乱的妇人出来拉开铜环,口里还不住的说着“来迟了”一类抱歉之语。
青竹因见她衣着简朴,又这样的低声下气,只当是那个伺候的老妈子,因问道:“礼王妃在里头么?”
妇人面上流露些尴尬,将沾染了油烟的手在衣襟上擦了擦,十分窘迫的道:“我就是礼王妃。”
这回连乔薇都小小的吃惊了下,她怎么也想不到面前这朴实无华的妇人竟是堂堂王妃之尊,而且,看她那双略显粗糙的手,她似乎还……亲自劳作?
这在京中的皇亲贵胄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青竹慌了神,忙连声告罪,礼王妃郑氏却轻轻笑道:“无妨,你也不是头一个认错人的。”
这回连乔薇面上都有些红了,因命青竹退下,亲自上前同她问好,“本该早些来见嫂嫂,因这几日事忙没顾得上,如今得空便来了,还望嫂嫂莫要见怪。”
郑氏看着便是个性情疏淡之人,或者说见多了人情冷暖,只微微笑道:“怎会?二弟妹大婚,我与王爷本该亲自前去恭贺,因王爷这一向卧床不起,实在分不开身,我才该说句过意不去。”
正好说到礼亲王的病,这真是个稳妥又得当的问题,乔薇因顺坡下驴道:“不知大伯病情如何了,嫂嫂可愿领我一见?”
郑氏当然不会拒绝,又不是得的见不了人的病——若真如此,京里的风言风语该更多了。
她将门掩上半扇,省得有野物趁人不备悄悄溜进去,自己却亲身领着乔薇来到后院一排厢房中。
里头倒是比外边开阔,却也是一色灰蒙蒙的气象,看不出什么值钱装饰,当然不可能是为了追求素朴风雅,因这种穷酸简直浑然天成。
乔薇猜测府里的家境一定不好,否则怎么半天连个下人都看不到?但究竟为何如此,总不可能是礼亲王吃药吃穷的,多半还是嘉禾帝不肯照拂的缘故——失去了皇帝的宠爱,也就失去了赖以为生的资本,陆慎如今有个太子名头在,嘉禾帝多少愿意看顾一二,以后呢?乔薇不由心中一凛。
吱呀一声,却是郑氏轻轻推开陈旧的木门,一股浓重的药气扑鼻而来。乔薇险险就要捂住鼻子,继而意识到这样不合礼数,忙放下衣袖,好在闻惯了就不觉得如何难受了。
郑氏看起来就神色如常,显然早就习惯了这股气味,她指着帐中一处道,“王爷就在那儿。”
室内的光线太过昏暗,乔薇只能影影绰绰辨出一个男子的身形,她试着上前两步,轻轻唤了几声,没有人应。
郑王妃抱歉道:“王爷最近夜里总睡得不好,白日倒神思昏倦,妾身不忍将其叫醒。”
乔薇表示很能理解,她也不是非要和这位大伯子说话不可,连忙道不必了,只轻轻起身,让青竹将一个精致的木匣子递来,里头是几只上好的千年山参,个个都有手指粗细,用来煎服是最好的。
郑氏虽见过些好东西,却没料到乔薇出手这样阔绰,不由得瞠目,好容易回过神,忙推辞不迭——礼王府虽穷,好歹也有自己的骨气,怎好生受这样贵重的礼物?
乔薇却爽快的道:“嫂嫂不必客套,只当我为太子殿下广结善缘也罢,些许赠礼就能赢来好名声,谁不肯做呢?”
郑氏不意她这样直白,反倒哑然无话,由着乔薇将匣子硬塞到她怀中,心里却道:二弟的眼光着实……古怪得很,不知他怎会娶得乔家姑娘这样的妙人?
拿人的手短,乔薇再打开话匣子,郑氏就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了。
两人絮絮地谈了半天,多半是在聊大皇子的病,以及京中诸世家的韵事绯闻。郑氏的娘家虽已不复昔日辉煌,她爹好歹曾在翰林院中当差过,风光一时,对于世家间的复杂脉络可谓如数家珍。郑氏继承了她爹的学识与口齿,如今娓娓道来,听者莫不感到放松且有趣。
乔薇听她谈得津津有味,直至郑氏说得口渴了,端起茶盏喝水时,才发觉夕阳已渐渐沉了下去。
原来时候已不早了。
郑氏因留乔薇用饭——不过是句客套话,料定她看不上这府里的寒酸,谁知乔薇却干脆的答应下来,笑盈盈的道:“好啊,那就多谢嫂嫂美意了。”
郑氏不禁愣住,怎么这位太子妃竟是不按套路出牌的?她真的只是随口一说啊。
但话已出口,郑氏总不好吞回去,只好硬着头皮准备晚膳。王府上从来吃得不好,她恐怕乔薇等会儿会咽不下去,甚至吐出来,那就真是宾主皆出糗了。
乔薇见她揎拳掳袖向厨房走去,不禁咦道:“嫂嫂,你这是做什么?”
郑氏脚步微停,语气里带上几分冷硬,“我府里下人不多,只有几个粗使奴仆看家护院之用,至于饮食这等小事,自然亲自动手就好。”
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族少女,沦落到如今洗手作羹汤的地步,郑氏心里是不无怨言的。可事已至此,除了认命还能做什么——从来只有天意弄人,人是改变不了天的。
满以为乔薇会因此露出鄙薄之色,谁知对方反倒轻快的笑起来,“那正好,我来帮嫂嫂的忙。”
她前世就对做菜颇感兴趣,在丞相府的时候偶尔也想苏一苏,弄几道新奇菜式出来,可乔夫人深信君子远庖厨的理论,乔薇虽是女儿也不能例外。且她们这种千金小姐哪需要自己动手,尽可以金奴银婢地使唤,何必找罪受去?
不想如今在礼王府倒有了大显身手之机,乔薇顿时生出几分雄心勃勃之感。
郑氏见她俨然打算大干一场的架势,不由得满脸黑线:她确信这位二弟妹是个奇葩了。
但愿等会儿别被她砸了场子才好。
然而等到正式下厨的时候,郑氏就对她刮目相看了。她没想到乔薇非但没拖后腿,反而井井有条的协助她择菜、洗菜、切菜,要不是郑氏掌着勺,她大约会连炒锅都给接手了。
这会子郑氏反倒不得不佩服起乔家的家教来,果然是那等底蕴丰厚的人家,比起浮华世族高了岂止一个层次,太子的眼光真是不错。
四菜一汤上了桌,乔薇才发觉入席的就只有她们妯娌两个,问起大伯,郑氏淡淡笑道:“他这会子没胃口,等会儿我热一热再给他端去。”
一道菜热了凉凉了再热自然不可能保持原本的风味,也难怪郑氏饮食上不怎么精细——不是不肯,而是没必要。饭桌上这几样也只是寻常的豆腐、蕨菜、笋干一类,加一碗鲜鱼肉干就算得丰盛了。
乔薇扒了两口饭,犹豫着向郑氏道:“嫂嫂,我看你事事亲力亲为未必照应得来,不如由我跟殿下做主,给府上添几个下人吧。”
她知道这种话听着不怎么舒服,谁会愿意外人插手自己的家事?况且再怎么热情,在受惠的人听来难免有几分轻视与施舍的意味。
郑氏虽不见怪,面上笑容也只是淡淡,“弟妹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实在不必,况且这些年我与王爷早就已经习惯,根本谈不上辛苦。”
乔薇见劝不动,只好埋头扒饭。她的胃口真好,拳头大的碗见了底,却还又添一碗。郑氏看着都有扶额的冲动:果然是千金小姐,做几道菜就累着了,这不食量大增呢。
她哪知道乔薇平时的饭量也不算小。
美美的用了一餐便饭,乔薇只觉腹中餍足不已,终于该告退了。
郑氏送她到门口,谁知就看到平直的官道上又驶来一辆马车。
今儿怎这样热闹?郑氏正暗暗称奇,就见陆慎轻捷的从车辕上跃下来,冲她抱拳喊了句“大嫂”,接着就走到乔薇跟前,皱起眉头,“怎的去了这么久还不回?知不知道孤有多么担心你?”
太子向来也不怎么看得起这位大哥,郑氏并不奇怪,令她奇怪的倒是陆慎对乔薇的态度:新婚夫妻有这般拆不开的么?她记得从前成亲时与大郎亦是琴瑟和谐,可也远不及这般。
乔薇对于陆慎拼命秀恩爱的行为唯有一种反应,那就是翻白眼。她也不能劝他别这么肉麻,陆慎是那种喜欢你就要拼命对你好的人物,怎么劝他也不会听的。
乔薇只好利落的随他坐上马车,省得他在外头丢人现眼,有什么事到了府内都好解决。
陆慎果然顺从的跟着钻进车厢。
乔薇掀开帘子的一角,挥手向郑氏道别,郑氏则微笑着目送这一对璧人离开,心中不无喟叹:要是她的大郎身子好些,或许她也能享受一下这样丢脸的爱情,可她的年纪早就不适合这么做了。
叹息着回到屋内,郑氏便看到木案上那个装着山参的匣子,踌躇了一下,到底还是拿到卧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