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病虽不致死,却是极为难熬,父王前几年还是偶尔关节疼,擦擦药酒就好了,可这几年越发严重,手指红肿僵硬,已经不能握东西了。”溧阳想起父王那双红肿僵硬的手,心里就针扎一般疼。
“怎么不早说?”顾玄茵凝眉,“为何越国的长使和丞相从未提过此事。”她问完,又觉自己问了句蠢话,越王生病,大权自然落在了丞相和长使手里,这么好的事,人家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向朝廷说呢?
“高祖开国分封诸侯,一是为了顾氏儿孙共同治理这江山,二也是想让我们顾家人能享受食邑,不必太过辛苦,却不料,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她说着,又若有所思地停下来,深深地看了眼满面泪痕的溧阳。
溧阳抬头看了看自己这位皇帝堂姐,终于下定了决心,忽然“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臣女有一事想求陛下……”
顾玄茵忙起身去扶她,“快起来说。”
“臣女想替父王求个旨意,让父王进京养病。”溧阳郡主哽咽道。
顾玄茵微微皱眉,“此事本朝还无先例,朕须得与臣公商议过后才能定。”
溧阳郡主哭得梨花带雨,“太医说……说父王再过几年可能就无法行路了,臣女实在不忍看着父王就这样瘫痪,就请陛下行行好,让父王进京养病吧。”她一面说,一面回忆着兄长昨晚交代给她的话,兄长说:这是他们远离那个蛮荒之地的唯一办法。
“可你父王进京了,封地谁来管呢?你兄长身子也不好……”顾玄茵为难道。
溧阳哭着摇头,“我们不要封地了,那个封地一点用都没有。”她讨厌那个地方,气候湿热,民风彪悍,官员们表面上对父王恭恭敬敬,背后却总在想办法陷害父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顾玄茵拍了拍她的手臂,“好了好了,别哭了,朕一定会想个周全的办法,不会让二叔受苦的。”
她安慰了溧阳郡主几句,又吩咐人在宫里收拾间屋子,让溧阳郡主住下来,“朕正想要个姐妹说话,你就留下来陪陪朕吧。”
溧阳郡主就这样住进了未央宫,顾玄茵将她请旨一事与詹夙说了。
“这件事实在太巧合了,朕都有点不太相信,刚喊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似的,越王不会是另有所图吧?”
詹夙见她紧皱眉头,不由勾了勾唇,“不过是想保全自己罢了,陛下别忘了,越王是赵王的同胞兄弟,赵王谋反时,他就险些被牵连,之后更是小心翼翼,但先帝对他终究是心存芥蒂。”正因如此,先帝在位那么多年,才会对越国的事情毫不关心,导致越国大权旁落,臣子大夫们都欺到了诸侯王的头上。
他顿了顿,继续解释道:“眼下局势,梁王、齐王瞧不上他,朝中又没有能依靠的人,他也就只能依靠陛下您了。”
“他就不怕朕败在梁王、齐王手底下?”顾玄茵问道。
“陛下就算败了,也连累不到他身上,齐王顶多是给他安排个偏僻的封地自生自灭,若陛下胜了,他便是有功之臣,别的不敢说,至少溧阳郡主日后定会有个好归宿。”
顾玄茵双手托着下巴,叹道:“溧阳确实是个可怜孩子,小小年纪千里迢迢、身负重任而来。”
詹夙听她这么说,不知该叹气还是该笑,自己还是个孩子,居然还跟个小大人似的同情别人。
顾玄茵蹙眉,丞相看她这眼神,简直和父皇神似。
詹夙还不知道,小姑娘已经把他和先帝比了。
二人正说话,就见银霜拿着几支开的正旺的栀子花,插在了窗下的花瓶里。
顾玄茵于是问:“拿来的栀子花?”
“韩议郎摘的,说陛下喜欢栀子花的香味儿,让奴婢摆在书房里。”银霜回道。
栀子花的味道浓郁,很快就在屋中弥漫开来,顾玄茵跑过去摸了摸,跟詹夙笑着夸道:“韩议郎心真细,上回朕只是随口夸了句栀子花的味道,他就记在心里了。还有前几天给朕带进来的小糖人,朕喜欢……”
她眼睁睁看着詹夙的面色随着她的话沉了下来,心中纳闷,夸你送来的人,怎么还不高兴了呢?
詹夙严肃道:“臣叫韩议郎入宫,是辅佐陛下处理政务的,不是陪着陛下玩的。”
顾玄茵小鸡啄米一样点头,“是是是,政务也处理了的,”她说着往书案上一指,“这些奏书朕都看过了,有不懂的也问韩议郎了。”
詹夙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严厉了,“臣不是不让陛下玩,只是陛下眼下还有许多事要做,骑射功夫练了吗?《资治通鉴》看完了吗?”
“这些都是太傅该管的。”顾玄茵小声嘀咕,这人未免太过分了,明明彼此心知肚明的事,为什么还要装作一本正经的教训她。
詹夙闻言微微愣了一下,冷哼一声,起身道:“是臣越俎代庖了,陛下勿怪。若无事,臣便告退了。”
还生气了?还一生气就走人?
普天之下也就只有这男人能做到了。顾玄茵瞪着一双大眼睛盯了詹夙一瞬,感觉自己这皇帝当得和越王不相上下了,她鼻子有些酸,怕被他发现,只好转过身,背对着他摆了摆手。
詹夙也说不上心里那团火是哪儿来的,疾步出了殿门,见到韩景渊,瞪了他一眼,“晚上到我书房来。”
韩景渊晚上不当值,便去了詹夙的书房,见他神色冷然,不禁疑惑,“丞相怎么了?”
“这些日子你在宫里都做什么了?”詹相冷冷看他,这几日他忙着处理天兆一事,还没抽出时间细问韩景渊宫中的事。
“没什么事,就是陪陛下说说话。”韩景渊如实道,登基大典过后,朝中风波不断,却都被自家丞相给拦了,到陛下那儿反而都是些容易处理的小事,陛下很快就能批阅完,其余时间就是和周围人聊聊天,看看书。
“就只是聊天?”詹夙眉头紧锁,他有些后悔了,不该叫韩景渊进宫的,这人太会哄小姑娘了,已然完全忘记韩景渊进宫前自己对他的嘱咐和期许。
“下官有哪里做得不对,丞相就直说吧。”韩景渊一头雾水道。
“还给陛下带糖人?摘栀子花?”詹夙面沉似水,“这是一个议郎应该做的吗?”
韩景渊摇头,“不是。”他顿了顿,忍不住辩驳道:“不是丞相让下官哄着点陛下吗?”
詹夙瞪他,自己这位心腹从前一向是聪明过人,与他心有灵犀,这次怎么这么笨?“不是这么哄。”
“那是怎么哄?”韩景渊不解。
詹夙烦躁地摆摆手,“算了,不用你哄了。”
韩景渊:“……”不用他哄,难道丞相要自己哄?
作者有话要说:韩景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第11章
韩景渊也觉得他和丞相的默契出了问题,遇事还是问明白的好,他于是把顾玄茵要见韩景泓的事情说了。
“陛下说想让韩景泓也留在身边做郎官。”韩景渊道:“只这两日溧阳郡主在宫里,陛下就没提这事。”
詹夙听得眉头都凝成了一个川字,这孩子还嫌陪她玩的人不够么?“这事你先别告诉你兄长,回头我跟陛下说说。这孩子……”他叹了口气,“不叫人省心。”
韩景渊迟疑道:“其实陛下已经不是个孩子了,有些事她还是明白的。”他斟酌了一下用词,“怎么说也是十五岁的姑娘了,到了思春的年纪,如今又没了长辈约束,见了年轻公子亲近些也是正常。”
詹夙看着韩景渊那张俊美无暇的面容,一下明白过来,心里倏地一沉,亏他还把她当孩子,她竟然已经懂得这些事了,也是,就像母亲说的,十五岁的姑娘,本来就是该出嫁的年纪了。
长安城里那些被韩景渊迷得晕头转向的小姑娘不也都十五六岁么,顾玄茵被他的容貌吸引实属正常。
道理詹夙都明白,但他心里还是前所未有的气闷,他整天为了她能坐稳皇位操碎了心,她却在考虑这种事情。
詹夙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怒火,说道:“明天你先不用去宫里了。”
“明天下官当值。”韩景渊只觉今天的丞相十分莫名其妙。
詹夙冷冷瞥他一眼,“我给你请假。”长得好看一点用都没有,净添乱!再想想他那个痴恋长公主的兄长,詹夙就更头疼了。
头疼的他一晚上都没睡好,满脑子都是那个不叫人省心的小祖宗。
次日一大早,他就顶着两个黑眼圈进了宫。
没有朝会,顾玄茵起得就晚,詹夙到时,她正准备吃早饭,听说詹夙在外求见,她皱了皱眉,还是道:“让他进来,”又吩咐银霜:“早膳上一笼小笼包和一碗粥就行了。”
“陛下不是说今儿想吃蒸饺和烧麦么?”
“明天吧。”顾玄茵推她,“快去。”
银霜一头雾水的应了,去了御膳房。
“丞相来这么早呀,”顾玄茵见詹夙进来,忙脆生生夸道:“您真是太辛苦了,哎呀,您瞧瞧,您都有黑眼圈了。政务固然重要,也该保重身体才是。这节骨眼儿上,您要是病倒了,朕可怎么办呀!”
詹夙刚进门,就被顾玄茵连珠炮一般的话给说得愣了一下,昨天不是还不高兴么,这会儿嘴怎么又这么甜了。
反复在心里提醒了几遍此来的目的,詹夙才没被她的花言巧语给哄过去,他冷冷道:“陛下若是懂点事,臣也不至于这般忧心了。”
她都这样说好话了,他还不满意?顾玄茵在心里把一个叫詹夙的小人揍了两拳,才无辜道:“朕有哪里做错了?丞相尽管告诉朕。”
“陛下刚刚登基,朝堂上危机四伏,陛下万不可有一时松懈。”詹夙盯着顾玄茵,一字一句道。
这些话顾玄茵听得耳朵都快长茧了,但她还是乖乖点头。
紧接着又听詹夙道:“虽说前朝有公主、郡主豢养男宠之事,但一来陛下身份不同,是天下之表率,二来陛下年纪还太小,不可因为儿女私情耽误了正事。”
顾玄茵被说蒙了,下意识辩白道:“我……朕没有。”
这种事小姑娘自然是不会承认的,詹夙也不点明,而是继续道:“有些事看似是陛下一个人的事,其实关系重大,臣还是希望陛下能找个合适的人成亲生子,这样才有利于江山稳固。”但是这个人绝对不是韩景渊,也不是徐望,至于是谁,他还没想到。
顾玄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她没吭声。
詹夙见小姑娘乖乖听着,就趁机把徐望的事给解决了,“至于徐刺史,臣不知陛下与他可是真心,但臣还是想奉劝陛下一句,此事关系着外戚们的地位,臣不希望有一天陛下被外戚所控。”
顾玄茵明白了,这人肯定是听说了她和徐望表哥的事,怕刘家和徐家因此地位更加稳固,届时,朝中就没有他詹夙的立足之地了,他这才忙不迭进宫,试图把这门婚事搅黄,顺便让她对刘家和徐家再多几分防备。
顾玄茵虽身为皇上,但到底是个姑娘家,心里还是看重婚姻大事的。詹夙为了让她安心,承诺道:“陛下放心,等时机成熟了,臣一定会给陛下找一门好亲事,不会委屈了陛下的。”
于公,她是一国之君,家事即是国事,他身为丞相,不得不管。于私,这么个孤苦伶仃的小姑娘,上面一个真心为她好的长辈都没有,他作为一个有良心的人也不得不管。
不但要把她和徐家的婚事搅黄,还要亲自给插手她的婚事,到时候她就彻彻底底成了他手中的傀儡。顾玄茵在心里冷哼了一声,绝对不会有那一天的!
可不管心里再愤怒,顾玄茵面上都没表现出来,她垂下脑袋,娇羞道:“我……我才不想成亲。”
一般人见了顾玄茵这做派,自会以为是小姑娘害羞,詹夙却当了真,“怎么能不成亲呢,只是要等合适的时候,陛下现下还小,先把朝中诸事平了,再考虑吧。”
顾玄茵懒得跟他说了,于是乖乖点头,“知道了,都听丞相的。”
这时,银霜端着早膳进来,顾玄茵像见了救命稻草一般,眼睛一亮,又忙装出可怜巴巴的样子,“朕还未用早膳,丞相若还有事,可否等一等再说。”
詹夙见她果真听自己的话,膳食节俭了不少,终于有了一丝欣慰,温和道:“臣无旁的事了,陛下快去用膳吧。”
“既然无事,丞相便早些回府去吧,睡一会儿再处理政务,别累着了。”顾玄茵甜甜道,内心却心酸地想哭,她对父皇都没这么体贴过,居然要对一个奸臣这样讨好,这种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詹夙却被小姑娘简简单单一句话说得心里暖洋洋的,除了他娘,还没有人这样关心过他。回府后,他鬼使神差地就听了小姑娘的话,躺到床上睡了个回笼觉才起来处理政务。
京中流言一事有了线索,顺着几个散播留言的人查上去,追溯到了京城的几家医馆和药铺,而巧合的是,这些人都曾给越王世子顾玄苍看过病抓过药。
医馆的大夫和药铺的掌柜都一口咬定是顾玄苍让他们散步的谣言。
詹夙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把那几人带到丞相府亲自审问,却得出了完全不同的结果。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的丞相:“陛下不知道好好学习,整天就知道玩。”
今天的丞相:“陛下不知道好好工作,整天就知道谈恋爱!”
丞相:“小孩子不能早恋,等你长大了,臣给你找个好的。”
后来,
“臣以为,普天之下无一人配得上陛下,臣只好毛遂自荐。”
第12章
詹夙整理完证据,当日便又进了一趟宫。
却不料刘文周也在,正不知与顾玄茵说着什么。见他来了,刘文周稍微寒暄了两句就告退了。
詹夙心里正好奇二人聊了什么,就听顾玄茵道:“太傅也跟朕提了削藩一事,但太傅认为,应效法武帝推恩令,丞相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