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晴好,董妈在院里晒满了秋冬的衣物,见莫晓起来了,便问:“东家可要把书都晒一下?”
莫晓这才知道七夕还有晒书晒衣的习俗,估计是为了防霉防蛀,便点点头。
董妈这就又乐呵呵地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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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们在前院里搭了张长桌,用绸布铺上,另用鲜花插入瓶中装饰,花前置一个小香炉。
到了傍晚时分,再陆续置上茶酒瓜果,既有西瓜葡萄等时令水果,也有瓜子桂圆榛子红枣等炒果干果。
乞巧节是女子的节日,织女是天帝七女,心灵手巧多才多艺,尤其擅纺织。凡间女子在七月初七晚上向她乞求智慧和巧艺,也免不了求赐美满姻缘。所以也可以说是最受未婚少女欢迎的节日。
起先莫晓说七夕放丫鬟们一天,让她们过节,小丫鬟们已经高兴坏了,商量着凑份子买果子拜织女。被莫晓听见,索性拿了笔钱给董妈,让她去采办这些过节要用的东西。
董妈接过钱笑着道:“东家人真是好,我先替那几个小丫头谢谢东家了。”
莫晓心说惭愧,要用现代人眼光看她还用着童工呢,一年到头还没几天休息的,难得过个节,出笔小钱而已,就被人说是好人了。
她微笑道:“我这儿没女眷,让她们高高兴兴过个节,晓春堂里也能热闹些。”
晚上吃过饭后不久,丫鬟们便聚在院里。
莫晓拎了串葡萄,拉过张椅子坐在台阶上,边吃边看她们乞巧拜织女。
董妈将莲藕切成几节端过来。小丫头们在每节莲藕上各插九根绣花针。
莫晓想起杨如意也是未婚的少女,唤了她一声,朝院子中央轻轻一摆头:“如意,你也去乞巧嘛!”
杨如意摇摇头:“白日里不是投过针了……”她脸一红,声音轻了几分,“如意不会针线活……”
莫晓恍然,笑着道:“寸有所长尺有所短,再能干的人亦有不会的,你自幼习武,自然没时间去学女红。不会便不会,不必为此羞惭。”
杨如意笑了,点点头:“先生说的是。”
那头小丫鬟们已经手拿丝线准备好,丹砂一脸紧张地咬着下唇,白蔻则神情专注,双目紧盯第一根针。
随着董妈一声令下,她们便开始以最快的速度穿针引线,比谁最快穿完九根针。
院里人一多,两只小狗也来凑热闹。
旺福旺财比刚来时长大了一圈,腿也显长了些,不是之前那种肉滚滚的模样,但仍毛茸茸的未脱稚气,保持着极其旺盛的好奇心。
它们在桌子底下东闻闻,细嗅嗅,在丫鬟们的脚旁转来转去,接着又闲不住地去找庭院一角的花狸猫玩耍。
那只猫有点年纪了,平日就爱趴着睡觉,或是干脆什么都不干。冬日趴日头下面炉灶旁边这些暖和地儿,夏日则专挑凉爽之处。
这会儿它正趴在台阶最高一级上乘凉,尾巴尖梢卷起又放下,轻轻地拍打着地面。
旺福旺财跑上台阶,去扑玩那活物般卷动的尾巴梢。花猫不耐烦地甩了甩尾巴,换了个地方,它们便兴奋地追扑过去。
花猫甩了几次尾巴,小狗们愈加兴致高昂,花猫不胜其扰,突然发威,一爪子过去拍开旺福!
旺财急忙往后逃,却忘了自己在台阶上,当即从最上面一直滚到最后一级台阶下,名副其实屁滚尿流了一回,爬起来时还有点懵,摇了摇脑袋,仍有点犯晕,迈出去的头几步身子都是斜的,一路往左偏着走。
莫晓忍俊不禁地大笑起来。杨如意咯咯直笑,叫了声:“旺财。”
旺财朝她们奔过来,只是仍然走不直,偏过去又想偏回来,走出了一条蛇形的路线。
董妈与小丫鬟也都笑了起来。
旺财扑进杨如意怀里,似带委屈似撒娇地呜呜哼唧。
屏门后进来一人,一身霜白的暗纹直裰,头戴无脚纱帽,进来便问:“什么事这么好笑?”
莫晓转向他,惊喜之余笑着问他:“怎么来得这么早,你不陪家里人过节吗?”她本以为他最早也要亥时前后才能来的。
他望着她,眼神温柔:“陪他们吃过饭了。你们在笑什么?”
莫晓把旺财方才闹的笑话说了,他亦笑了,连眼角也是弯的,整个人都显得暖了几分。
但即使是如此笑着的芮云常,小丫鬟们见了他仍显得局促,行完礼后拘谨地站在一旁不敢再玩闹。
莫晓见状便拉着他的手往里走,边走边问他:“你吃过饭了,可还吃得下点心?我让曲婶做了桂花糖藕,还有井水镇的西瓜。”
芮云常道:“装起来吧,带着路上吃。”
莫晓误以为他要走,诧异中带着点失望:“路上吃?你才来了就要走吗?”
芮云常勾起一边唇角,眸中微露戏谑:“你不和我一起去吗?”
莫晓讶然失笑,是她想岔了:“自然去的。我们去哪儿?我要带点什么?”
他朝她微笑:“带上你的人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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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驶在长安街上,街道两边店铺张灯结彩,人流如织。卖画扇的,卖巧果的,卖各种玩具的,喧哗热闹。
不久马车转向驶入条较大的胡同,顿时显得安静许多,但家家户户都点着灯,时有笑声传出,到处是节日的欢快气氛。
马车停下了。
莫晓下车站稳脚,朝周围一望,发现他们到了什刹海边。
湖边停着一条大篷船,船身约两架马车宽,有三四丈长,篷顶前低后高,前半部分是凉棚,三面都有竹帘可以放下,中间有坐凳桌椅,可以坐得下七八个人。凉棚后半部分则是船屋,有门有窗。
船夫搁上一块跳板,芮云常先走过去,转身朝莫晓伸出一手。
莫晓搭着他的手走过跳板与船头的甲板,到了凉棚边,看着甲板离船底还挺高,差不多有两三级台阶的高度,便转身想要倒着往下伸腿。
芮云常伸双手搂着她的腰,直接把她抱了下去。
莫晓乍然身子失衡,被他抱着转过半圈双足才落地,不由发出一声轻呼,落地后她急忙看了看周围,几名船夫都在各忙各的,做着出船之前的准备,根本没有留意到她这声轻呼。
她舒了口气,嗔怪地瞪芮云常一眼。这人真是!吓她一跳不说,当众做出这样的举动也有些过于放浪了。
芮云常却对她这一眼仿若不见,若无其事般笑着推她往船内走。
如意将马车上的食盒带下来,船上本来也准备了凉菜与果子,再摆上莫晓带来的糖藕与西瓜,芮云常的茶具,满满当当的一桌子。
船夫见他们坐定,便抽走跳板,收起缆绳,三名船夫一起用竹篙撑住岸边石阶,使力一顶,船随之缓缓离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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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少女们拜月乞巧,宫里也是一样,乞巧形式或许雷同,但比之民间要隆重得多。
早几日前宫里便搭起彩楼,叫做穿针楼,以锦缎结饰。七夕当日再摆设上瓜果酒食,以祀牛女二星。
是夜,曹皇后带着众妃嫔登台,对月用五彩丝线穿九尾针。
这穿针乞巧是有彩头的,事先定下金额,皇后乃至妃嫔们各自出资,全摆在金盘中。最先完成者为得巧,就得了这一大盘的彩头,迟完成者自然两手空空。
曹皇后在正中,众妃嫔按位份左右排列,一旁宫女发了声喊,便纷纷开始穿针。
于宫妃们而言这既是仪式,也是游戏,更是互别苗头或是拉近关系之时,穿针乞巧倒在其次。当然也不排除有那全无心机,纯粹是来玩耍的。
正在此时,一名内侍匆匆上楼来,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滕祥。他上来后见皇后与众妃嫔都在专注穿针引线,便屏息等在一旁,待到皇后穿完针,才轻咳一声。
皇后侧头看去,见是他上来,脸色微变,走到他身旁。滕祥低语几句,皇后便匆匆下了穿针楼。
第152章 晋江独家
【七夕】2
待到下了楼, 稍许走远之后,曹皇后便语气急迫地询问:“皇上什么时候昏倒的?太医到了吗?”
滕祥微微躬着肩,半侧身朝向她:“娘娘勿要太过心忧,皇上只晕了一会儿,自己就醒了。当时臣在旁伺候着,这就来禀告娘娘知道。另有人去请太医,这会儿也该到了。”
曹皇后这才稍稍松口气,脚步仍然没有放慢。
很快到了乾清宫,滕祥停步,候在外头殿里。曹皇后入内,见宣宁帝靠坐在榻上, 双眸微合,面露疲惫。一旁彭院使正在为其诊脉。
曹皇后上前行礼。朱祈赞摆摆手:“免了吧。你过来她们几个知道吗?”
曹皇后轻轻摇头:“臣妾并未告诉她们, 借口更衣离开。”
朱祈赞“嗯”了一声, 又道:“朕只是累了, 并无大碍。”
曹皇后哪里信他,转头蹙眉望向彭院使。
彭院使诊完脉便赶紧退下几步向曹皇后行礼, 起身后道:“启禀陛下、娘娘,陛下晕眩乃是气血失和, 阴阳失调, 肝阳上亢所致,好在并不严重,只要静心休养,调养一段时日便能痊愈。”
朱祈赞皱眉道:“眼看秋收在即, 多地大旱却持续至今,患灾之地颗粒无收,今冬必有饥荒,更只怕民情有变……这种时候让朕怎么静心,怎么放心调养?”
曹皇后在旁柔声劝道:“陛下忧心国事,日夜躬勤政事,乃是贤德圣明之君。但若事必躬亲,不分日夜,也过于操劳了啊!唯幸目前还无大碍。但陛下若还是持续辛劳,日久积劳,只怕于龙体有损啊!”
朱祈赞叹口气:“你说得虽然有理,但每日政务那么多,每耽搁一天奏折就堆积得更多,还有许多是耽搁不得的……”
曹皇后道:“这许多奏折,自有重要与不重要之分,有耽搁不起的,就有耽搁得起的。陛下只需批阅那些最紧要的奏折,不太紧要的可放一放。待陛下身子好转后再批复就是了。或是由可靠之人代为批复不重要的奏议,也未为不可啊!”
本朝自高宗废相,内阁与各部大臣奏议公事先行票拟,由皇帝朱批决定可否。各部公文奏议交司礼监分类后呈送皇帝。以往也有秉笔太监口述奏议大要,由皇帝口决,甚至有秉笔代为批红的做法。
但自朱祈赞登基之后,批红他始终亲力亲为,从不曾假手他人。即使由司礼监各秉笔分类,他也是每份奏议都要亲自看过才批复的。奏折多时,往往要看到深夜才能休息,长此以往确实损耗精力。
曹皇后如此劝说,自然是担心他身子安康,但这种做法也容易给予秉笔太监窃权机会。
朱祈赞看了她一眼,沉吟许久,才缓缓点头。又对她与彭院使道:“朕曾晕眩之事不必对外宣扬,朕只是略感困乏不适才传召太医的。”
曹皇后点点头:“陛下放心,妾身自会交代宫人不要多话。”
彭院使亦表遵命,开出药方后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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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舟湖上,有宜人清风一阵阵吹来,莫晓卷起竹帘,侧坐在椅子上看风景。
夜间的湖面是漆黑的,倒映着夜空中明亮的星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