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廷就在他后方,衣摆掖在腰间,杆拎着,替他挡了一下,一杆击中了球。
众人又是一阵呼声。
栖迟看得有些入神。
击鞠在贵族中也很盛行,倘若她哥哥还在,一定也开始教李砚耍这些了。可终究连骑马,他都是在北地学熟的。
没想到,伏廷愿意带着他。
在知道那件事后,他还愿意带着他。
她很少见到这样的伏廷,闲散又随意,身在马上,如在平地,手中一杆,如握千钧。
好一会儿才回神,是因为听见了姑娘家的声音。
栖迟找了找,才发现场中还有仆固辛云在,原来她也下了场。
罗小义在场门边站着,两手拢在嘴边朝她喊:“小辛云回来吧,你也不看看今日在击的是谁,待会儿可别输到哭鼻子!”
大家都笑起来。
她驰着马挥着杆,有些生气:“我可不至于输不起。”
罗小义怕真把小姑娘逗哭了,连连摆手:“好好好,不逗你了,你专心击就是了。”
伏廷纵马,一俯身,手臂一抡,击球如飞。
“李砚!”
本以为李砚要接不到了,没想到他反应很快,自前方马一横,一挥杆,竟击中了。
伏廷接了他一杆,击鞠入门。
又是一阵呼声。
他勒马看向李砚:“不错,习了武还是有用的。”
李砚头一回得到他夸奖,笑起来:“谢姑父。”
伏廷调转马头,看见了场外的栖迟。
她迎风立着,披风翻飞,眼睛落在他身上,脸上若有若无地带着笑。
他对这笑不陌生,曾经教李砚骑马时她也是这般笑的。
他低头一笑,转头唤:“小义。”
场中暂停,罗小义走进来。
他将杆抛了过去:“你来吧。”
罗小义接住:“成,我来替三哥。”
仆固辛云问:“大都护不击了?”
伏廷嗯一声,打马离场。
栖迟离得远,并未听清他们说什么,只看到人都停下了,伏廷已要离场走了。
场中一声惊叫,仆固辛云的马猛然抬了蹄,她人自马背上抛摔下去。
伏廷离她最近,反应迅速,一跨下马,接住了她。
左右都来帮忙稳马,罗小义还在马上就伸出了手,甚至连李砚都靠了过来。
仆固辛云手紧紧抓着伏廷的衣领。
伏廷放她下地:“来人。”
仆固部的人跑了过来。
他说:“扶出去。”
仆固辛云一怔,他放得太干脆了,甚至都不曾看她一眼,抓他衣领的手默默松了。
栖迟看着那幕,见到伏廷接住她时不自觉挑了下眉,却又看他那么快就松了手,眼便移开了。
仆固辛云被扶了出去,仆固京都惊得说出一串胡语来,在那儿数落了她好几句。
伏廷走出场外,接了块布巾擦手。
栖迟走过去问:“怎么不击了?”
他擦着手背,看她:“被你盯着击不下去了。”
“那便怪我了?”她叹息:“我还想说你击得可真好。”
伏廷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嘴角却是牵了一下。
栖迟看着他手:“你这双手反应可真快。”
伏廷眼一掀:“我是在救人。”
说完却觉得自己是在解释。
她笑:“我说的就是你救人。”
说完越过他往前去了。
“去哪里?”他问。
她脚停了一下:“来此便是为了招待仆固部,人家小姑娘落马了,我自然得去问候一番。”
伏廷没说什么了,看着她走远。
仆固辛云坐在军帐外的一张小马扎上休息,眼睛早就望着那边的伏廷和栖迟。
忽而就见栖迟朝她走了过来。
“擦擦脸吧,蹭脏了。”栖迟拿着自己的帕子给她。
她有些懵,接过来:“夫人来看我的?”
栖迟点头。
仆固辛云沉默一瞬,低声说:“我还以为夫人会生气。”
栖迟反问:“我为何要生气?”
“因为……大都护方才接了我。”
栖迟好笑:“我还不至于是非不分,倘若他近在咫尺却见死不救,既不顾念仆固部,也无男人该有的担当,我反倒要瞧不起他。”
仆固辛云无言以对。
方才是她见大都护要走,一时情急,手里的杆不慎戳到了哪里才惊了马,让自己摔了下来。
她心思也快,想着大都护离自己最近,便没有扯缰绳。
果然,大都护出手救了她,她还想着也许这位夫人会气她的。
没想到人家根本没当回事。
大约是在提醒她,这就是救她一场而已。
“夫人对我一定很不喜。”她想着先前与她说过的那些话。
觉得大都护无人可配,也将这位夫人算进去了,的确是不讨喜的。
栖迟忽然问:“你今年多大了?”
“十四。”
“也就比我侄子大三岁,”她说:“我看你与看我侄子差不多,还是孩子而已。”
仆固辛云朝场中那少年看了一眼,默默擦了擦脸,将帕子还给了她。
“谢夫人,但我已长大了。”
栖迟接过来:“等你何时想得到一个人时,不用自欺欺人,也不用自卑自谦,那才叫长大了。”
仆固辛云被她戳到了痛处一般,皱眉不语。
栖迟早已猜到了她的那些小心思,毕竟小姑娘的心思也好猜。
她将帕子在袖中一收,说:“只此一次,希望你下次别再落马了。”
仆固辛云脸一僵,没作声。
仿佛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全暴露在她眼皮底下了。
栖迟已经转身走了。
※
临晚,一行就在军中歇下了。
是因为仆固辛云落马,仆固部暂时没离营,拖到此刻,只好歇下了。
仆固京前前后后向伏廷拜谢了好几次,到此时才去陪孙女。
大帐里点上了灯。
栖迟坐着,拿着筷子,细细嚼着眼前一餐普通的军饭。
口味一般,却还有肉,可见伏廷的钱都花在何处了。
吃完了,新露端水过来,她洗漱了,问:“阿砚那边安顿好了?”
新露称是:“秋霜在的,世子今晚要与罗将军住一处,说要讨论习武。”
她点头,想起仆固辛云,说:“你去那小姑娘那里伺候下吧,权当都护府的善待。”
新露领命去了。
栖迟将灯挑亮些,坐去那张旧榻上,看着架上的地图,计算着自己的商队大概走到哪里了。
按照日子来算,应当也快出境了。
伏廷低头入帐,身上只穿了中衣,脸上颈上都有水珠。
栖迟看他是刚洗了澡过来的,不禁看了眼身下的旧榻:“今晚就睡这里?”
伏廷看她端正坐在那里,抹了一下湿漉漉的脖子:“还能睡哪里?”
她低语:“怎会有大都护带着夫人住军中。”
他一笑:“今日便有了。”
说完走过来,坐在榻边解了中衣。
又拿了件干净的换上。
栖迟看见他的肩背,灯火里,露着两道疤,交叉在一起,不禁问:“什么伤的?”
他套了只袖,转头看她:“什么?”
栖迟伸出根手指,点在他背上,顺着疤的纹路滑下去:“我说这个。”
手被他抓住了。
“刀,突厥用的弯刀。”
她心想这么长,这么深,当时得多疼。
他抓着她的手,盯着她的眼忽而深了。
栖迟被他这般看着,眼神就不自觉游移一下。
他松开了,似好笑:“睡吧。”
接着补一句:“外面会听见。”
她顿时听明白了意思,脸一热,躺去里侧。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修了一下。后半部分改了,因为这个情节跟掉马也没啥直接关系,思考了一下就删了,还不如写个有用的情节呢~
PS:字数也增多了~
希望小可爱们回头重看一眼~——4.3.留
第四十一章
伏廷紧跟着吹了灯躺下。
这张榻旧且窄。
一个人睡着还好, 两个人便有些挤了。
他身高腿长, 只能侧卧。
栖迟背对着他,似窝在了他怀里。
帐外还有隐约的灯火亮, 时不时还有走过夜巡的守军。
她一时睡不着,想着刚见过他身上的伤,问:“你身上还有哪些伤?”
“我以为你早瞧遍了。”他声响在她头顶, 听来又低又沉。
黑暗隐藏了她脸上的微红,她轻声说:“没顾上看。”
他似是笑了一声。
栖迟很少听见他笑, 还有些意外。
紧接着听见他说:“一处飞箭伤,两处刀伤,还有一道在腹侧。”
她接话:“还有你脖上的。”
他顿一下:“嗯。”
“就这样?”她以为他会说详细的。
伏廷回忆起那些伤, 都没多大印象了。
只记得飞箭尖头带钩,取时要先入半寸,才能退出那钩角, 而后从斜向再用力拔出来;刀入三寸, 皮肉外翻。
但这些要在她面前说出来,便像是一个男人在女人面前炫耀自己有多威武一样, 还有可能会吓着她。
他又嗯一声:“没了。”
栖迟不语了。
男人的身体紧贴着她的,她的背靠着他坚实的胸膛, 他甚至一条腿都要压在她身上。
比这更亲密的都经历过了, 最近时他们简直连在一起, 不分彼此。
可眼下只是这样,她竟也能面红耳赤。
她收了神,不想了, 闭上眼。
※
因在军中,伏廷起得比平常更早。
外面日夜巡守,脚步声不断。
他睁了眼,先看见胸前紧靠的女人。
她睡得安分,这一个姿势几乎一夜没变过,他也像是自后拥着她睡了一整夜。
伏廷一手撑在榻上,无声坐起,看着她的侧脸,散在榻上的青丝,伸手摸了一缕,在指间捻了一下,又放下。
这样,忽然叫他觉得有种前所未有的亲昵。
下了榻,没有发出什么声响,他便干脆利落地穿戴好了,出了帐门。
一个近卫端着水过来,臂搭布巾。
只在帐外,天还没亮透,仍有凉风,他却已习惯了,挽起袖,抄着冷水洗漱。
拿起小刀刮着下巴时,远处操练声已起。
他手停一下,说了句:“叫他们声小些。”
近卫称是。
“三哥。”
伏廷放下小刀,抹了下下巴,转过头。
罗小义领着仆固京过来了,后面跟着仆固辛云。
“大都护,近来在府上叨扰够了,又来军中叨扰,实在心中有愧。”仆固京见礼道。
仆固辛云跟着他垂下头行礼。
伏廷说:“既如此,料想仆固部也诸事繁忙,你们差不多也该回了。”
罗小义闻言一愣,诧异地看了眼他三哥。
仆固部是有功之部,他三哥一向是很礼待的,还是头一回说这种逐客般的话。
仆固京似也有心要走了,接话说:“大都护说的是,是该回了。”
仆固辛云悄悄抬了下头,看了眼伏廷。
罗小义笑着开口,权当圆场:“下次再来,料想各部中都有新景象了,眼下的确是太忙碌了些。”
仆固辛云忽而小声开口说:“下次再轮到我们仆固部来,至少也得两三年后了。”
“那你就是大姑娘了。”罗小义打趣,顺嘴说了句:“三哥你说是不是?”
伏廷点头:“到时候便可寻个仆固部的勇士了。”
罗小义笑出声来,连仆固京都笑了,一面看了看孙女。
仆固辛云低头无言。
伏廷束着袖口,冲他们一颔首:“军中还有操练,就这样吧。”
说完转身走了。
罗小义这才追上去,小声问:“三哥,我可是听错了?你方才是在逐客不成?”
“不用废话。”
伏廷眼不拙,昨天那马坠的及时,他不是没数。
一个本就没留心过的小姑娘,在他眼里连熟人都算不上,更谈不上计较,只是不喜这种小把戏,早些回去就算了。
也免得再叫李栖迟觉得不好打发。
……
栖迟被新露伺候着梳妆完毕,用了一碗小米淡粥。
外面已是日上三竿。
渐渐人声吵了起来,似有行马声。
她捏着帕子拭了拭唇,起身正要出去,迎面撞见伏廷走了进来。
“仆固部的人要走了。”他说。
栖迟意外:“这么快?”
朝外面看了一眼,果然是仆固部的人在牵马。
她心说莫非是昨日一番话说重了,叫人家小姑娘难受了不成。
来者是客,要走了,也不能没有表示。
她说:“那便送送他们吧。”
伏廷已安排好了,拿了马鞭在手里说:“他们自军中走,要走一段近道,路不好走,你就不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