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门之下——天如玉
时间:2019-06-19 09:37:00

  对他而言,栖迟很轻,抱在怀里,轻轻松松。
  走去床沿,踩着地上的绒毯,脚步无声。
  栖迟却忽而醒了。
  她先看见男人的胸膛,他穿着简单的月白胡衣,不是什么细绸锦缎的,也有些旧了,认出来,这是他的便服。
  再看见男人刚毅的下巴,往上是他的脸。
  她睡迷糊的思绪回来了,才意识到他正抱着她,接着想起自己先前在看账,她扫一眼榻上,又扫一眼房门,见已合上,料想是新露秋霜都安排妥当了,才算放了心。
  眼睛又看向伏廷,一眼先看到他的唇。
  他的唇很薄,惯常的抿成一线。
  就在几个时辰前,这双唇还落在她身上,叫她出了一身的汗。
  只不过依旧没亲她唇。
  已到床边,伏廷放下她,才看见她已醒了。
  他抿着唇,要站直。
  衣襟忽而被她拉了一下。
  他垂眼看她:“没睡醒?”
  “醒了。”她嗓子未清,声有些哑,没来由地问了句:“你亲过别的女人么?”
  伏廷说:“什么?”
  栖迟对他这语气不陌生,知道他已有些不悦了,眼轻动,缓缓说:“听说你是北地女人惦记的情郎,我才这般问的。”
  他鼻间出气地笑了一声:“我不曾听说过这些。”
  北地这么多事,每一年都是在困苦艰辛中挣扎过来的,他还有闲情管自己是不是别的女人惦记的情郎?
  只要突厥别惦记着他就是好事了。
  栖迟说:“你根本就没回答我。”
  这没来由的一问,完全是想到就问了,其实问完自己也有些诧异。
  她以为他不会回答了,转头拉开被衾。
  伏廷直起身,看着她低垂的眉眼,目光扫过她唇上,只当她还没完全清醒。
  他说:“没有。”
  栖迟转头看他。
  他被她盯着,又说一遍:“没有,只有你。”
  栖迟被“只有你”那三个字给撞进了心里,愣了一下,连方才在问什么都忘了。
  伏廷看了看她模样,走去屏风后,抄着盆中的凉水洗手。
  他没亲过别的人,除了她李栖迟。
  ※
  仆固部走后,都护府便恢复如常,又是安安静静的了。
  一大早,栖迟醒了,还以为已经很早了,转头却见身旁已经无人。
  坐起身,新露进来伺候了。
  “大都护刚刚出府了。”她不等家主询问就开了口,一面过来伺候她穿衣。
  “又要入军中?”栖迟问。
  罗小义昨日还说仆固部走了,就可以好好歇上一阵子了,怎么他又忙起来了。
  “不知,只看见罗将军在外等着。”
  栖迟想起来,昨日他们就一起出去过,可能是真的有什么事吧,没再问了。
  ……
  伏廷走在府门外,身上军服齐整,腰上挂着佩刀。
  罗小义牵着马走到他身边来:“三哥,不是叫你歇一阵子,怎么又忙上了。”
  伏廷拿了缰绳,站在马前:“北地这么多事,你替我干?”
  “那你昨日还认了我的话。”
  伏廷认他的话不是说自己,是说栖迟,仆固部走了,她可以歇着了。
  他还有北地一个大摊子,如何歇的了。
  他翻身上马,问:“让你做的事如何了?”
  罗小义道:“按你说的,我留心着那商号了,真是没话说,办事太利索了,就这一晚,我再去过问,又是一番进展,料想不用多久胡部就能与他们交易了。”
  昨日他跟着他三哥在城中转了一圈,到入夜才回,将城中那家鱼形商号的铺子几乎都看了一遍。
  他三哥叫他留心一下买卖的事,他便很上心的照做了。
  他又道:“这家不仅有钱还办事快,听闻他们家在北地又多出许多铺子,又如此仁义,以后说不定还会再帮咱们的。”
  伏廷忽而看他:“你刚才说什么?”
  罗小义一愣:“三哥问什么?”
  “你说他们家忽而在北地多出了许多铺子?”
  罗小义点头:“是,是三哥叫我留心,我才察觉的。”
  伏廷问:“何时的事?”
  罗小义想了想:“约莫就是我们自皋兰州回来之后,简直如雨后春笋一般,不止瀚海府,下面各地也都多了许多。”
  伏廷想着昨日见的那一家一家的铺子,不是寻常散漫的买卖,是一家连成一体的大商号,各有分管,井然有序。
  他沉思良久,翻身上马:“替我传份文书过去。”
  罗小义跟着上了马背,问他:“传什么?”
  他说:“我要见他们东家一面。”
 
 
第四十三章 
  李砚在院中练着一套罗小义教的招式。
  收了最后一招, 他往边上看, 腼腆问:“姑姑,如何?”
  栖迟今日特地来关心他的学业, 问到他习武如何了,他便练了一手给她看。
  她收着手站在边上,看着他笑:“我看不出好坏, 只能说你比起先前结实了一些,总是好事。”
  李砚抹了把额上的汗, 笑了笑,觉得这已是夸赞了。
  走到她身旁去时,正巧看见秋霜自院外匆匆而来, 一路小跑,他不禁奇怪:“这是怎么了?”
  栖迟看了一眼,她身边的人一向规矩, 很少这样。
  秋霜跑到跟前说:“家主, 有要事。”
  栖迟见她脸色有些不对,立即问:“怎么了?”
  秋霜小声说:“都护府传了文书, 大都护说要见东家。”
  栖迟一愣,竟有些没回味过来, 还问了句:“哪个东家?”
  秋霜急道:“我们商号的东家, 自然就是家主您啊!”
  栖迟脸上一凝, 将这话仔细回味了两遍。
  伏廷怎会想到见商号东家?
  “你没弄错?”她还有些不信。
  秋霜连连点头:“绝不会有假,罗将军将文书送去了铺子里,下令要尽快递送给东家, 说是大都护亲自下的令,不可有半点延误。”
  栖迟惊讶过后,很快就镇定了,想了想:“可曾说了缘由?”
  “不曾,”秋霜说:“只说了要召家主来见。”
  她沉默,理着头绪。
  李砚全都听到了,还没弄明白。
  她姑姑是商号东家,姑父却要见东家,那不就是兜了个大圈子,却是要见他姑姑?
  他知道自古轻贱商贾,从不敢将姑姑暗中经商的事往外说,不免有些担忧,看着栖迟,悄悄问:“姑姑,要紧吗?”
  栖迟思索了片刻,冲他笑笑:“你不用担心,该干什么干什么,此事我自会料理。”
  李砚素来相信姑姑,乖巧地点头:“我只能帮姑姑守口如瓶了。”
  “嗯,如此就够了。”她说完,看一眼秋霜,往院外走。
  秋霜会意地跟上。
  到了院外,栖迟才说:“暂时不明原因,先不要慌乱。”
  目前都护府里知道她有这身份的只有秋霜与新露,还有李砚。
  伏廷是因为什么要见她尚不清楚,她不能自乱阵脚。
  她想:还是待他回来再说。
  ……
  午后申时三刻,栖迟将账本一册一册地收好,锁入柜中。
  正在妆奁前坐下,听见了外面的脚步声。
  她立即起身,走出去时,面前已迎上男人的身影,她一脚已跨到门外,险些要与他碰到一起。
  伏廷收住脚,看着她:“要出去?”
  “没有。”她退一步,让他进来。
  伏廷看了看她,进了门,抽了腰后马鞭扔在一旁,转头去案头上拿了只茶盏。
  栖迟看着他,他似是又忙了什么回来,胡靴上沾了些灰尘。
  她见他拎着盛凉水的壶,随手倒了一盏,走过去,将刚煎好的热茶汤倒出一盏,递给他:“喝这个吧。”
  伏廷端着凉水正要送到嘴边,看见她递来的,眼落在她脸上,放下了手里的,接了她的那盏,喝了一口。
  茶虽精贵,但加了太多东西,反而不解渴。
  他喝了,还是端起凉水喝了一口。
  又看她一眼,其实对她的举动有些受用。
  栖迟看了看他的脸色,问:“听闻那胡部买卖的事进展得挺好?”
  伏廷嗯一声,又喝了一口凉水,放下了。
  “那些商户,可顶用么?”她又问。
  伏廷自然而然就想起了鱼形商号的那家,“还好。”
  说着看她一眼:“为何问这个?”
  栖迟说:“秋霜今日外出采买,看见小义自那鱼形商号家的铺子里出来,似是宣了什么命令,回来告诉了我,我还以为是进展不好,这才问起。”她说着,在往想问的事上慢慢靠近:“小义可是真宣了什么命令?”
  伏廷也没瞒她:“没什么,是我想见一见那家东家。”
  “为何?”她终于接上自己想问的。
  伏廷又看住了她。
  她暗暗捏住手心,道:“我只是好奇,因何你身为大都护,却想要见一个商人。”
  伏廷说:“探探他的底。”
  他走去屏风后换衣服。
  罗小义先前也问过他,为何非要见一个商户的东家。
  他回答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如此不计得失地相助都护府,一次,他可以相信是出于仁义,两次,却未必了。
  那位东家根本都不是北地之人,甚至都未曾到过北地,却可以放弃商人逐利的本性,数次相助都护府与北地,未免太过奇怪。
  过往几年,曾也有几大都护府出面,说要替他在圣人面前进言,详叙北地艰难,让朝廷重视。
  他留了个心眼,并未多言。
  到头来,却不过是想从他这里获得良驹精兵做交换。
  未能得逞,那几大都护府最后好话都说给了自己,并未替他的安北都护府说过半句话,反而是争着去朝中要钱了。
  他一路走到今日,从不相信天底下会有平白无故的好事。
  朝中尚且讲利益,何况是本就重利的商人。
  一家本就财力过人,如今又在北地各处蓬勃的商号,尚不完全知根知底,已与都护府扯上诸多关联,还渗入了民生关节。
  北地多年艰苦,刚有起色,他不得不谨慎。
  栖迟却还站在小案旁,想着他的那句话。
  她不好问得太过详细,自然也不知他要探什么底,一时反倒更没底了。
  她往屏风后看,伏廷没完全走进去,半边身体被挡着,这半边刚解开的军服搭着,他低着头,在松袖口。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转头看了过来,手上未停,眼睛盯着她:“还有要问的?”
  栖迟不好再问这个,否则便太明显了,她问了别的:“瀚海府有何值得一去的地方?”
  伏廷听到这问话,眼在她身上又是一扫,心说今日她是怎么了,尽问些不相关的事。
  却还是给了回答:“能去的地方很多,但方便的大约也只有佛寺。”
  “什么佛寺?”她问。
  他说:“你先前去过。”
  栖迟想了起来,她也只去一家佛寺,就是城外那家,沉思一瞬,提议说:“不如去那佛寺中住上些时日如何?”
  伏廷转眼看来:“为何?”
  栖迟轻声说:“在府中也感受不到什么春光,料想在外会好一些。”
  这是这是随口找的理由,也不知他是否会答应。
  伏廷抿着唇,脱着军服想,这似乎还是她头一回提要求。
  栖迟正看着他,在等他回答。
  他看了看她的脸,点了头:“我会叫小义安排。”
  “好。”栖迟说完,在案边缓缓坐下,没料到他竟爽快地答应了,又悄悄看他一眼。
  心想:还说他是莽夫,但这男人莽夫的时候大概只在床上了,心思分明深沉的很,否则又如何会来这突如其来的一步。
  ※
  第二日一早,罗小义收到他三哥传令,做好了安排,赶来都护府。
  一行仆从已将马车备好。
  他在门口等了片刻,看见他三哥走了出来,快步迎上去说:“三哥,寺里已打点过了。”罗小义说。
  所谓打点,就是叫选好的两队兵身着便服护在寺外,这是伏廷的吩咐,既不妨碍他人正常进香,也可保证安全。
  他说完又道:“嫂嫂怎会想起去寺里住了?”
  伏廷说:“她想去就去。”
  罗小义笑起来:“三哥果然还是疼嫂嫂。”
  他扫来一眼:“去开路。”
  罗小义笑嘻嘻地去前面上了马。
  栖迟走出府门来,身上披着件湖绸披风,看着伏廷:“我好了。”
  伏廷点头,伸手扯了马缰,翻身上去。
  新露秋霜一个打帘,一个放墩,栖迟踩着登上了车。
  ……
  一早,寺院里还无人上香,安安静静。
  山门大开,众僧在列。
  住持听闻大都护与夫人竟要来寺中小住,早就领着僧侣们候在山门前恭迎。
  等了约有半个时辰,方见得一行人登入山上来,住持忙迎上前去见礼。
  “大都护,夫人,请——”
  伏廷走前,栖迟跟在后面,随着住持入寺。
  她看他今日身上换了件玄黑军服,身上挂剑,比起往常愈发一身寒冽,入殿前,忍不住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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