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门之下——天如玉
时间:2019-06-19 09:37:00

  伏廷回头,见她在他腰上看了一眼,明白过来。
  她是提醒他别吓着寺里的僧人。
  他将剑解了,抛给近卫,才随住持进去。
  住持一路做请,引着二人到了后院禅房前,呼了声佛号,停下说:“得知大都护与夫人要来,特地空出了寺中最好的两间禅房,只因寺院乃清修之地,只能冒犯请大都护与夫人分房住了。”
  栖迟闻言,多少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先看了一眼伏廷。
  他目光沉稳,一如平常:“知道了。”
  住持道了谢,退下了。
  他在此时转头看来:“看什么?”
  原来早就发现了。
  栖迟眼一动,转开:“没看什么。”
  他多少猜到了些,嘴角忍笑,转头去看那禅房,两间是挨在一起的,都差不多,只不过左边一间朝南,光亮堂些。
  他先走进了朝北那间。
  栖迟见他进去了,便进了南面的。
  新露和秋霜跟进来,手脚麻利地为她料理了一下房中。
  只一会儿,秋霜便悄悄走近:“家主是故意住入寺中来的?”
  栖迟点头。
  哪里是为了什么春光,只是见伏廷是动了真的,在都护府里或许会不方便她安排,出来了会便利一些。
  秋霜又小声问了句:“那家主可有计较了?”
  她蹙起眉,轻轻摇了摇头:“文书要送到理应要花些时间,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秋霜转头与新露对视一眼,都不再多言,只当是来此游春来了。
  ……
  栖迟在禅房里待了片刻,出来时,日头不过刚升起。
  这后院里种了些花树,只是北地春晚,其实所谓的春色还不如都护府,一截桃花枝挑出来,枝光秃,花刚结了骨朵。
  她站在树下,却也没用心看,只在想着这桩棘手的事。
  伏廷正要出寺,经过时停了下来。
  栖迟侧对着他,站在树下,大约是因为要来佛寺,今日头上绾着庄重的云鬓,未戴贵重首饰,素净的一张脸,却更显得雪白。
  也不知在想什么,竟没注意到他站在一旁。
  他也不出声,看到枝头一截桃枝扫着她鬓发,再看她,却仍在出神。
  他伸手,将那截桃枝折了下来,又看了看她脸,手捏着,比在她发间,瘦枝缀骨朵,衬着她的发,却似个装点似的。
  看了看,还是拿下来了。
  是没有捉弄她的心,想到他身为大都护,却身无余钱,总不能给自家夫人只簪一支桃枝。
  栖迟感觉发上被什么碰了一下,终于回了神,转头看来,才发现他站着,手上已拿上马鞭,另一只手里,却捏着一支桃枝,问:“那什么?”
  他随手扔了:“刚折的罢了。”
  说完往外走。
  “去军中?”她问。
  “嗯。”他往前走远。
  栖迟想还好是去军中,看着他走了,忽而觉得发上似有什么,伸手去摸了一下,摸到了一颗花苞。
  捻在指间看了看,也不知是何时沾上的。
  作者有话要说:当家:见什么啊大宝,我俩天天见。
  伏廷:谁?谁在说话?!
  栖迟:谁啊?不知道啊……
 
 
第四十四章 
  寺中日子, 枯燥, 且一成不变。
  讲经房里,住持讲经的声音沉缓宁静。
  诸位僧人安安静静地坐在下方的蒲团上, 鸦雀无声。
  最前方,栖迟端正跪坐,也在听经之列。
  一篇经讲完了, 住持合上经书,恭敬地问:“不知夫人听到现在, 有何见解。”
  栖迟却并非真是来听经的,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像只是过来寻常小住的模样罢了,方才甚至连他所讲的一句经文也没在意听。
  她双手合十, 将问题抛还回去,温声说:“还请住持赐教。”
  住持呼了声佛号,道:“佛说四大皆空, 心境豁达, 便可超脱尘世。”
  栖迟问:“如何做到四大皆空,心境豁达?”
  住持答:“放下挂碍, 便可无欲无求。”
  栖迟闻言不禁笑了一下,这世上有几个人能真正放下挂碍?
  她自光州而来, 就带着一份最沉最重的挂碍。
  她说:“我有欲亦有求, 所以我只是人, 成不了佛。”
  住持被这话一回,碍于对方贵为大都护夫人,也不好再拿什么佛理来说服她, 只合着双手又呼一声佛号,不再言语了。
  门边,新露站在那里,朝门里露了个脸。
  栖迟看见,起了身,话别住持,走出门去。
  出了讲经堂,她领着新露,一路进了大雄宝殿。
  殿内香烟袅袅,香客不多,有人正在佛像前跪拜。
  秋霜在旁边的蒲团上拜着,拜了几拜之后,起了身,旁边那人已走了。
  那是栖迟名下铺子的一个柜上的。
  秋霜过来,小声说:“家主,罗将军给铺子里安排了八百里加急去送文书,便是东家远在天边,也很快就要给出回复了。”
  栖迟听了,愈发觉得伏廷是铁了心地要见她了。
  “官家召见,身为一个商户,是没理由拒绝的,何况还是安北大都护。”她低语一句,轻叹。
  尚不知伏廷用意,她也不好轻易找人冒名替代,万一弄巧成拙,得不偿失。
  正沉思着,罗小义一脚跨入殿来。
  栖迟看到他,先看了眼他身后,是下意识地找伏廷,却没见到。
  只有他一人进的门,身上还穿着甲胄未脱,就这么大咧咧地进了这佛殿。
  不想罗小义却也是找伏廷来的,看到她就问:“嫂嫂,三哥可过来了?”
  栖迟摇头,想了想说:“如若军中没有,那便是回府去了,也不一定日日都住来这山寺。”
  “那怎会,”罗小义笑起来:“嫂嫂既在这里,三哥岂会不来。”
  栖迟被这话打趣得笑了一下,眼神闪了闪,觉得他好像在说伏廷在围着她转似的。
  罗小义看了一圈殿内,没注意她神情,走过来两步,接着又道:“那我还是去府上找三哥去,在这寺庙里也不能吃酒,什么也干不了。”
  栖迟好笑:“你可得放敬重些,在寺中怎能还想着饮酒。”
  “嫂嫂冤枉我了,我可不是一心想着饮酒。”他道:“只是因为眼看着三月就要过去了,还有顿生辰酒未吃呢。”
  她问:“什么生辰酒?”
  罗小义看了看她,忽而一拍脑门:“是了,嫂嫂定然还不知道。”
  她不禁奇怪:“知道什么?”
  罗小义手一伸,示意她借一步说话。
  新露和秋霜退开两步,去一旁候着。
  栖迟跟着他走了几步,站去那佛像的侧面:“到底什么?”
  罗小义笑一声,神神秘秘地道:“嫂嫂竟不知,三哥的生辰就在三月啊。”
  栖迟一愣,全然没有料到他会说出这么一句。
  “真的?”
  罗小义见她不信,反问一句:“嫂嫂可还记得三哥的小字唤作什么?”
  伏廷的小字……
  “三郎。”她说。
  这名字当初只听罗小义说过一回,她便记住了。
  “正是,”罗小义点头:“三哥之所以叫这名字,就是因为他生在三月。”
  原来如此。
  栖迟前一刻还在思索着对策,这一刻却被这消息弄得意外不已。
  “就是今日?”她问。
  罗小义笑出几分尴尬:“那倒不是,三哥父母过世的早,他一个人从不在意自己的,哪里还记得自己是哪日生的。只我与他一同从军多年,才知道这事,每年都惦记着,赶在三月里寻一日拉他喝上一顿酒,便算是顺带着过了。”
  说到此处,他忽而两眼一亮,看着她:“对啊,今年嫂嫂来了,理应由嫂嫂来为三哥过才是啊!”
  栖迟怔了怔,一时没有说话。
  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按道理说,她身为妻子,是应该过问的,却还是靠他提醒才知道这事。
  罗小义当她不好意思,笑了两声:“那我走了,也不去找三哥了,这事便交给嫂嫂了。”
  他想着他三哥往年身旁无人,他做兄弟的陪着是应当的,现在自然是人家夫妻俩一起是最好的了。
  说完真就麻利地走了。
  栖迟无言地站了片刻,回想连日来伏廷一切如常,该做什么做什么,一点迹象也没表露。
  若非现在罗小义提及,谁能想到,这竟然还是他的生辰月。
  她转头唤了新露和秋霜,一同往后面禅房而去。
  秋霜跟着,以为家主与罗将军方才说了那么久,是有关眼前正棘手的事,却听她忽而问:“为人过生辰的话,要送什么?”
  秋霜不禁看一眼新露。
  新露反应快些,笑道:“以家主的财力,要送什么还不都是易事。”
  栖迟心想,是容易,但未必合适,否则何须一问。
  若是能叫他转开对自己商号的注意力,就是为他大操大办三五日又如何,根本不在话下。
  可那是伏廷,分明是不可能的了。
  ※
  天色将暮,伏廷将马拴在寺外,进了山门。
  寺中已无外客,僧侣们正在做晚课,念经声朗朗。
  他直接走去禅房。
  到了门前,先朝旁看了一眼,隔壁禅房的门紧闭着。
  他以为栖迟早早歇了,伸手推开自己那间禅房,走进去,却看见了女人模糊的身影。
  栖迟襦裙曳地,臂挽披帛,正站在窗边关窗,窗合上时,转头看了过来。
  “你这间好似比我那间还小。”她看了看左右说。
  寺中的禅房,自然比不上都护府,连摆设都没有,墙角一张床,门边一只搁盆的木架,就连吃斋用的小案都是为着他们来而特地添置的。
  她觉得她那间,却要比这间更敞亮一些。
  伏廷将佩剑竖在门边,马鞭扔在地上,说:“我看都差不多。”
  栖迟有意无意问了句:“今日可是也忙了那商户的事?还以为你不来了。”
  他说:“不止,诸事繁多。”
  忙到此刻,特地赶在城门落下之前,又来了这里。
  她不再多问。
  伏廷看了看她:“为何等在这里?”
  她回:“小义来找过你,他说三月就要过了。”
  “嗯。”他不以为意:“那又如何?”
  若非罗小义言语认真,光是见他此刻说的如此轻巧,栖迟可真要怀疑是不是根本就没这回事了。
  “小义说,”她缓缓开口,盯着他脸:“你的生辰就在三月。”
  伏廷眼神在她身上定了定,嘴一撇,笑了下:“我早忘了。”
  栖迟点头:“小义说了,他说你连自己生辰在哪一日都不知道。”
  伏廷走去盆前,抄了水洗了把脸,一只手抹去脸上水珠,又扯正了军服领口,没作声。
  父母离世时,他才刚过十岁,自幼清贫,本就不怎么过生辰,往后也没了人能告诉他,多年下来,自然是不记得了。
  她倚在窗前说:“多可惜,你身为安北大都护,若每年都过生辰,光是礼金也应当是项不小的入项了。”
  他闻言朝她看一眼,险些要笑了:“北地都这样了,你竟还叫我这样敛财。”
  栖迟自是知道他干不出来这事,故意说的罢了,说完先自己笑了一下,转口问:“过了生辰,你今年多大了?”
  他看着她,似好笑:“我以为你成婚时就该知道了。”
  栖迟眼动两下,圣人赐婚,成婚仓促,她并未留心,那时心里只有哥哥的事了,只能说:“记不太清了。”
  他说:“再有两年就到而立了。”
  她听在耳里,料想他也不记得自己岁数,趁机问:“那你可知道我多大了?”
  伏廷只想了一瞬就回:“比我小四岁。”
  成婚时看到的,仍有印象。
  他们成婚时都已过了寻常人成婚的年纪。
  他是因为北地,一直无暇顾及婚事,故而拖了多年。
  李栖迟,他想应当是因为曾与河洛侯府有婚约,所以未能早早议婚。
  栖迟无话可说了。
  没想到他真知道。
  她看了看他,心想很少有人能在他这年纪就做到如此高位的,不过寻常人在他这年纪,膝下早已不止一个孩子了。
  她不想了,伸手指了一下小案,岔开了话:“那是为你备的。”
  伏廷看了一眼,案上摆着一只描彩的漆盒。
  “什么?”
  “给你的生辰礼。”她说。
  他只扫了一眼,就说:“我从来不过生辰。”
  栖迟离了窗边,走到那小案后,跪坐下来,伸手揭开漆盒:“你何不先看看是什么?”
  伏廷看了她两眼,走近,在她对面坐下,看了眼漆盒。
  盒中摆着一只碗,里面是尚且冒着热气的一碗面。
  他抬眼看着她。
  栖迟迎着他视线说:“我知你不愿我在你身上多花钱,这寺中也没什么可花钱的地方,一碗长寿面罢了,难道只是这样,你也不愿过?”
  伏廷抿住唇,眼从她脸上,又扫到那碗面上,许久才说:“你特地准备的?”
  栖迟想起还是罗小义提醒她为他过的,似乎也不能算是特地准备的,只得避重就轻,轻声说:“面我倒是跟着一起做了。”
  伏廷看了眼她的手,那双手纤白细嫩,料想从未沾过阳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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