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楚点了点头:“王爷放心,阿楚会小心道歉的,日后,也不再招惹他,只安安心心呆在上景苑。”
“莫要带丫鬟了,传出去后怕坏了你的名声,毕竟去男子院里也不好看。”
姜楚临走前看了眼王爷的身影,他负手而立,身形挺拔,气势强硬,不愧是常年身处疆场的常胜将军,顾明衍这狠戾的脾气,许是随了他的父王。
上竹苑的光景是她第一次看到,春夜里并不寒冷,左手边的桃花开的灿烂,有几朵正飘零着落下,枝桠的影子落到地上,她从中走过,绣花鞋在石板上敲出几声轻响。打乱了她繁杂的思绪,心中愈加忐忑。
门板果然已破碎不堪,姜楚踩着碎木屑走进去,阿礼正垂着头在一旁杵着,顾明衍靠在书桌后的椅背上,仰头闭着眼睛,鼻梁,下巴,到喉结,线条流畅优美,身姿矜贵清冷。
她停下步伐,缓了缓神,不知面前这人有没有睡着,想问阿礼,阿礼看到她后却慢慢移到了墙角,蹲坐在地上,靠着书柜就开始装睡。
姜楚:“……”
她不知如何开口,就从衣架上取了袍子,轻轻走到顾明衍跟前,敞开衣袍,一点一点往下放,忽而右手腕被人握在掌心,顾明衍已张开眼睛,神色冷漠,眸中并无波澜,他稍一用力,姜楚被带着往下扑。
她用力撑着扶手,尽量不扑在顾明衍身上,但膝盖已经顶在了顾明衍的腿上,全身的力量都被左手和膝盖撑着,她有些着急:“你松开我,我……我是个女子。”
“女子?身为女子还半夜跑来男子房间,勾引本世子?”顾明衍的声音有些冷,他人懒懒散散地靠着椅子,在姜楚的视线中,浪荡又轻浮。
姜楚手臂无力,渐渐支撑不住,她能感觉到自己身子一直往下坠。心中微微慌乱,转而想到自己已经活过一世,不能再像小姑娘一样容易脸红了,便极力平复着心跳:“我是来道歉的,请世子先放开我。”
顾明衍额角的筋骨跳了一跳,他闭紧双目,挪动自己的腿,让姜楚没了支点,待到身上负上一层柔软时,才轻轻低头,鼻音沉闷:“姜楚,利用本世子?是不是没等到本世子发怒有些失望,这会儿过来添把火,好让我替你收拾丹云去?”
姜楚微微一顿,她并没有来添火,也并不想让他收拾丹云,她只是想让姑母对丹云生出嫌隙,顾明衍,这是误会她了么?
待她被面前人的狠戾惊的回过神后,才发现倒在他怀里,身下是炙热的男子躯体,鼻尖满是顾明衍的气息。
她下意识地去掰她右手腕上的手,刚摸上去,便触到了一股黏黏的东西,沾了她一手,竟然是血。
“顾明衍,你手上怎么有血?”她平时老听姑母顾明衍的叫,一时激动,也顺出了口。
被喊了大名的顾明衍微微一顿,松开姜楚的手腕,把手垂下去,挡在袖子里。
姜楚迅速从他身上爬起来,蹲到地上,把他的手又扯出来,手背上是一道血痕,依然在渗血,她不禁皱起眉头:“你生气就生气,受伤了还不处理一下。”
她原本想问问阿礼院子里的药膏在那里,偏头一看,那年纪尚小的小厮竟真的睡着了,张着嘴呼吸,倒是没有呼噜声。
没有药,只好把腰间的手帕解了下来,缠到顾明衍的手上,不管怎么样,还是得先止住血,这只手宽厚温暖,手指修长,但手心处却是粗糙的,可能是拿惯了兵器,结出的茧子很厚。
顾明衍终于把身子直起来,不再懒懒散散地斜倚着,胳膊垂下,微微侧头,看着姜楚灵巧的双手和乌黑的发顶,模样认真至极,只好任由她包扎。
“顾明衍,你听清楚了,我只是想让姑母不再听信丹云,没有想让你替我收拾她,也没有想要利用你的意思,最多……最多只是借用了你的威名而已。”
“借用威名?这跟利用有什么区别!”顾明衍转过头,眸光暗沉,半晌,又道:“也罢,反正那么多人一直在利用我,多你一个也算不上什么。”
他是全京城最肆意的世家子弟,母亲是公主,父亲是王爷,舅舅是天子,外祖母是太后,这般尊贵的身份,在哪里都是横着走的存在,也不知被利用了多少次,而那些利用他的人,恰巧还都是给他宠爱和权势的人。
他就这样在各方势力的角逐中生活了十七年,那些王位或皇位上的人,打着为他好的名义,一次又一次地利用他,欺骗他,他慢慢长大,回头看,才发觉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人操纵着。
他暴力冷漠,桀骜纨绔,只能用张扬和嚣张来掩饰那段无知的幼年,可午夜梦回时,额头的冷汗又时常提醒着他曾深信和敬重的长辈是多么无耻的人。他想,若有一个契机,便要挣脱这牢笼。
黑暗里,他吐出叹息,“你回去罢,就当今日之事从未发生,以后,莫要再招惹我。”顾明衍舌头抵在齿间,语气淡漠,在黑暗里更显喑哑。
第十四章
或许是面前这道背影太过冷清孤独,也或许是月光的颜色太过冷白,姜楚心头闪过几丝愧疚,被人利用的滋味该是很难受吧,可是她真的只是想借一借这人的威名!
这也算利用么?她算是伤害了人家的心么?
“世子?”姜楚态度恭敬,声音轻柔,看了看被她包扎过的伤口,“你……伤口可还疼?”
顾明衍转身,又恢复成他那副无所谓的模样,“刚才叫顾明衍叫得不是挺顺么?一口一个喊得那么理直气壮,本世子还以为自己失势了!”
姜楚:“……”她该怎么挽救一下自己。
顾明衍见她脸上困倦,现下夜色已深,本该是睡觉的时辰了。
“你是想在本世子屋里待一晚上吗?”顾明衍扬了扬下巴:“那床可是只盛得下一人,还是……要抢了本世子的床?”
“你该换间屋子,这门坏了,冷风吹进来容易受风寒。”姜楚小心提醒着,躲过顾明衍略带调侃的语气,她可是好好地记着顾王爷的提醒。
顾明衍偏头看了眼空荡荡的门口,木门碎裂不堪,他手上的伤口便是被飞来的木屑划到的。
“姜楚,你管这么多,会让人误以为你对本世子心生爱慕的。”
姜楚被噎了一嗓子,顾明衍并不是一个看重权势的人,口中一说本世子便是在调戏她,或者奚落她,总之这个词一出来,后面的话就不是好话。
“还是……你真的爱慕我?想要陪我睡觉?”他狭眼微眯,上下打量着姜楚,肆意张扬。
姜楚弯腰拾起刚才未盖到顾明衍身上的衣袍,用力扔了过去,一路小跑出了上竹苑,深呼吸了好几次,方才平复心里的躁动。顾明衍那副模样,活脱脱一个青楼里勾人人心的小妖精,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长的很好看,还是很合她心意的那种好看!
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剑眉星眸,身上还带有若隐若现的冷清,即可以在众人中称王称霸,也可疏离在一旁独自静默,她仿佛从来都没有看透过他,也摸不清他眼底的波澜。
回到上景苑,她摸黑爬上了床,未褪去衣衫就钻进被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顾明衍看她的眼神,以及和她说话的语气,真切又朦胧,那副样子让人心疼,哪怕高高在上的世子殿下,也能像暗夜的野兽一般舔舐伤口。素来嚣张的世子爷既没有拿刀砍她,也没有拆她房子,还算好的。
反倒是她被调戏着跑了回来,不论如何,她在顾明衍那里留下的印象肯定很不好,她耍的小手段,小心机,全都被他看尽了,在顾明衍那里,恐怕除了装腔作势的才女形象,又多了个心肠恶毒的心机女形象罢。
姜楚这才微微有些悔意,早知如此,她又何必用这种方式去离间丹云和姑母的关系呢!不仅惹了人家嫌弃,日后恐怕也不好过,可丹云,事关着姑母的名誉,不得不除。
上竹苑,顾明衍被扔过来的衣袍盖住了大半个身子,他坐起身,把毛笔清洗干净,装入锦盒中,又懒散地靠后仰着,他已经好久没有再抄过百家姓了,换言之就是好久没有真正难受过了。
原来再被人利用的滋味,还是这般无奈,他总不能真的揍人家小姑娘,不就折了他的桃花?不就借了他的名声?他从来不打女人的……那丫头,就是仗着他不打女人,竟敢这样挑战他的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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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又冷寂的黑夜过去,顾明衍睁开眼睛,天光大亮,阿礼早早地候在一旁:“主子,您何时用早膳?”
他眼底尚有红血丝,揉了揉额角,随意撩了撩衣服,饮下早就备上的热茶,昨晚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模糊的梦境。
“昨晚谁来过?”
阿礼疑惑,昨夜主子只是生气,并没有醉酒,怎么还能不记事呢?他偷偷瞄顾明衍一眼,见他直盯着自己,像极了蛰伏一夜的猛兽,尚未休憩足够,狠戾中透露着疲惫。
“回世子,昨夜王爷来过,后来阿楚小姐也来过一趟。阿楚小姐今日早上还送来了这些。”阿礼指了指圆桌上的食盒。
顾明衍行至桌前,掀开食盒的盖子,里面盛着满满一盘的桃花糕,旁边还放着两束白瓷药瓶。摆放地甚是整齐乖巧,他能想象出来姜楚一块一块放进去的模样,一定也是昨晚给他包扎伤口那般专注。
他哼笑了一声,也不知自己是被气的还是被逗的,拿起一块尝了尝,软糯甜绵,口齿留香,“阿礼,若是你偷偷摘了我的花做糕点,会给我端来一盘么?”
阿礼使劲地摇头,“阿礼可能会被您揍死。”
“她倒是不怕!”顾明衍咬开白瓷小瓶的木塞,揭开手上的帕子,随意在伤口上洒了一些,又按照原来的捆法绑住。
他走到屋口,晃了晃刚装上的新门,朝阿礼勾了勾手指:“海棠院走一趟。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能让她甘愿惹怒本世子。”
上景苑里,姜楚拿木棍轻轻戳着沃土,把泥土搅得愈发松软,问一旁捧着花籽的青寇:“你去送东西的时候世子醒了吗?”
“还未,是阿礼接过的,他还说让奴婢小声点儿,别吵醒了世子。”
姜楚望了望头顶上的太阳,已是日上三竿,他总不能一觉睡到傍晚罢。
连翘推开大门,提着裙角轻快地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小姐,小姐,丹云她……”
“丹云怎么了?”
“丹云她被赶出王府了,奴婢去厨房拿面粉的时候,碰巧听到了旁人的闲言碎语,说是世子今日登了海棠院的大门兴师问罪,当着王爷和娘娘的面,愣是将她好好训斥了一番。”
青葵也从外面跑来,一副欣喜的模样,看到听到连翘的话后接着道:“娘娘心软,想为丹云求求情,可讲了几句话后,就被世子冷眼给吓回去了,王爷向来娇惯世子,自是纵着他的,便任由他在海棠院发了一场疯。”
“最后,世子说为了赔偿他的桃花,要么把小姐您赶出王府,要么把丹云发卖出去,让娘娘自己选,娘娘怎么舍得把您送走呢,自然是把丹云给卖出去了。”
姜楚心中五味杂陈,明明那人昨日还抓着她的手腕问她为何利用他,今日却不发一言地为她出头,他的情绪还真是善变且让人琢磨不透。
“我们也去海棠院看一看罢,不知姑母现在怎么样了。”她用清水洗了洗手,拿着新绣的锦帕出门。
两个院子的距离不近,要走上好长一段时间才能过去,所幸道路两旁花枝草木丰盛,景色也幽美清新,左右看看也不觉得劳累。
枝桠间穿来清风,吹动她颈间的发丝,又酥又痒,远远地就看到小路另一头衣角飞扬的人,他手中甩动着一条柳枝,冷冷清清地瞧着前方,转而对上她的眸子。
姜楚迅速在心中编好要说的谢意,只等着二人走进时道出,可偏偏从那人的眼里看出了不耐,眼睁睁地看着顾明衍调转方向,向另一条石子路走去。背影挺拔清瘦,走得很是干脆利落。
“小姐,世子也许是抓紧时间去书院罢,他应该是没瞧见您。”青葵离姜楚最近,能感受到她身上流露出的失落。
青寇却大大咧咧的,扮了个鬼脸:“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咱们世子是个不学好的,书院可去可不去,去了也是睡觉,怎么会急着赶往书院呢,青葵你可真傻。”
青葵:“……”她很想往青寇嘴里塞个大馒头,好堵住那叽叽喳喳的小碎嘴。
姜楚也只是一瞬,就恢复成平时轻柔的样子,笑着制止两人的吵闹,往前走去。
那边的阿礼却是抓着耳朵,不一会儿就拽得通红,他支支吾吾地开口:“主子,咱们这是要去哪啊,回院子的路明明不是这条,您怕是很久没转悠过了所以才迷路了罢。”
顾明衍抬了抬眼,命阿礼回院子。
他出了王府,走进闹市,没有骑马,随意地穿梭在街道的人流中,旁边酒楼的起哄声异常呱噪。
顾明衍忍不住地皱紧了眉头,一直吆喝着的糖人大叔喊哑了嗓子,便蹲下喝了两口水润嗓子。
见顾明衍停下,就打开了话匣子,指了指酒香四溢的楼,“探花郎包了场子,连着三天,昨个儿就一直喧闹着,定是高兴坏了,以后就能飞黄腾达,锦衣玉食喽。”
探花郎周晋!顾明衍眸子紧了紧,仰头看了眼热闹的酒楼,包了这酒楼的人便是新晋的探花郎,姜楚日后要嫁的那个人。
第十五章
姜楚今日在海棠院陪了姜长宁一天,午膳晚膳都是在那里食用的,姑母那么大的一个人了,还哭诉地跟个小孩子似的,一直担心着是否惹怒了顾明衍,生怕顾明衍同阿瑾和阿浔生出嫌隙,以至日后俩兄弟被欺负地不成样子。
姜楚安慰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慢慢止住姑母的胡思乱想,顾明衍不会的,姜楚莫名地坚信这一点,他是个骨子里很正气的人,别看平时一副浪荡纨绔的模样,却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
然而姑母还是不信,王爷又不在府上,最后只好把连翘留下陪着,小丫头机灵活泼,还会讲笑话,最重要的是会安抚人,把她留下姜楚更放心。
回上景苑的路上,不免又想起白日里顾明衍看到她后立刻掉头转身的情形,她哪里又招惹到他了吗?
还是他厌恶她的小心机跟小手段,那还帮着她赶走丹云做什么?这个人真是让人看不透。总是做些奇奇怪怪的事儿。
正想着,这人便出现在她眼前,见了她没有再掉头,反而招着手让她过去,他靠着大树,一只手负在身后,树叶的影子落到他肩上,平添一丝神秘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