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笑开的越来越混，若不是马匹围着她，就要逃走了，她一个女子，被世家少爷们围着，总归不合适。
马背上的小团子不安生，双脚来回摇晃，若不是顾明衍眼疾手快，早就掉到地上了，姜楚看小团子别扭的坐姿和难受的神色，终是不忍，于是柔声提醒:“小孩儿坐着不舒服，你帮一帮他。”
顾明衍漆黑的眼睛淡淡瞥了她一眼，面前的青衫小姑娘面容瞩目，温婉安静，书香味十足，乖巧地站在那里，眸光澄澈。
旁边的几人直嚷嚷着让她赋诗一首。调笑声呱噪难忍。
他沉了沉眼神，显出几分不耐：“读什么读，本世子向来讨厌这些罗里吧嗦的之乎者也!”
“好好好，不读那些之乎者也，又不是让你读，你生个什么气啊!怎么脾气越来越大了？”柳司契恍然大悟:“噢……书院就要开学了是不是？怎么，不想去啊？”
顾明衍：“……”
富贵少爷们得寸进尺，有个男子指着姜楚，道：“我娘就想我找这样的媳妇儿，说知书达礼文雅娴静，这不，昨天刚跟我提起了李大人家的千金。”
“啧，娶媳妇儿了以后可怎么出门耍？再说了，夫人不一定非要娶这样的!还可以娶好生养的，能继承香火。”
“得了吧，继承香火别都赖到女人身上，首先你得床上功夫好，其次，你得运气好，最后才是你家夫人好生养。”
大少爷们难得正经一回，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了该娶什么样的夫人，那股认真劲儿让人心生敬意。
姜楚面前都是马匹，走不得，她听着这群二世祖的对话，说的比媒婆还要欢快，莫名有些好笑，但听起来又有几分道理。
隔壁的刘家大叔没有孩子，将怒火全都赖到了自己媳妇身上，常以拳交相加，最后休妻，花大钱娶了个年轻貌美的，到现在都没生出孩子。
反观他原来的媳妇，嫁给了个樵夫，来年便生了个大胖小子，一家人圆圆满满的，美满安康。
顾明衍还没带过小孩子，他忍着不耐和火气，终于伺候好小外甥，松了一口气后便听到旁边的哄笑声。
他偏头挑了挑眉，目光审视着他们，旁边的男子咧着白牙，看向姜楚:“顾世子，您床上功夫如何呀？想不想娶这样的媳妇儿？”
他没有听到全部的对话，只有最后一句话落进了他耳里。
床上功夫？男人的尊严问题，他低低一笑，生出几分不正经，指着姜楚，无赖道:“小爷功夫好得很，她这身子骨弱，恐是承受不起。”
姜楚气急，脸色憋的通红，明明顾明衍没有这么混蛋的，后转眼一想，她印象中的顾明衍是上一世的，眼前的顾明衍，还是一个十七岁任性桀骜的纨绔世子。
混蛋的顾世子在姜楚面前，挡住了她大半个身子，转头对身后的人道:“你们走前面。”
那一群二世祖听话地架马奔驰离去，他睨了一眼马下的姜楚，见她脸色羞红，正匆忙地逃离这里，未免太过娇羞！
顾明衍勾唇，轻轻甩了下缰绳，马蹄悠悠迈步，驮着一大一小离开……
听到身后马蹄声渐远，姜楚才回头看了一眼，那人端坐在马背上，脊梁很直，背影如松竹般挺拔，只是，满口的混话！
顾王府门前，一众酒肉朋友懒懒散散:“阿衍，今日一大早就陪你出来找小外甥，打破了我们睡到日上三竿的惯例了，回去补觉去了。”
他点点头，拎着小团子下马，王府便冲出来一个娉婷的美貌女子，她慌张跑来抱住小团子:“煦儿，没事吧，母亲看看。”
顾明衍把小团子递到她跟前:“小家伙好得很，一点没事儿，下次找个靠点谱的嬷嬷照看，别一不小心丢了，还得让我满大街捉团子去，那颜老狐狸有什么用，自己那么狡猾却管不住家里的下人。”
顾茗欢点点头，随后瞪了他一眼，嘴里劝道:“说话正经一点，一天天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形。颜老狐狸也是你叫的？父王这般称呼也就罢了，他上是大魏的丞相，下是煦儿的祖父，该好好敬他才是……”
顾茗欢是他一母同胞的姐姐，大她三岁，嫁给了当朝丞相的独子，后生下儿子颜煦，今日嬷嬷抱着孩子走丢，颜家上上下下陷入慌乱，连带着也惊动了娘家顾王府，两个朝堂上的死对头联手，在京城上演了一出寻子记。
顾明衍扬眉，向王府走去，懒懒散散地躲开顾茗欢的说教。
顾王府后院的湖边，湖水随着石子的坠入漾起一圈又一圈涟漪，顾明衍左手上是一根断了的狼毫毛笔，他扔到地上，黑靴踩上去，一脸抗拒。
而右手是一颗颗的石子，投掷湖中，锦鲤们争着游过来，摆动两下鱼尾后纷纷散去。
他把手中石子悉数投进湖中，抄抄手，站起身往屋子里走，迎面就撞上康嬷嬷。
康嬷嬷刚收到姜父答应女儿入府的消息，脸上的喜色藏都藏不住，眼角的皱纹都重叠到一块，跟顾明衍的苦脸差距颇大。
顾明衍抬眼，玩笑道:“康嬷嬷今日为何这般欢喜，莫不是姜侧妃怀上女儿了？”
“哎哟，世子殿下，给世子殿下请安。”康嬷嬷福了福身，“怀倒是没怀上，不过啊，娘娘的侄女就要来了，咱们王府又多了个表小姐。”
顾明衍一瞬变脸，声音里多了一丝嘲讽:“表小姐？她们是嫌王府不够热闹还是怎样，又要塞一个进来！”
康嬷嬷一直露齿笑的表情逐渐冷了下来，世子说的她们指的是王府的两位侧妃，一位是他们院的姜侧妃，另一位是清香阁的苏侧妃，这两位娘娘可谓是水火不相容，把后院搞得乌烟瘴气。
“那位表小姐姓甚名谁？”顾明衍负手，不经意地开口。
康嬷嬷恭敬作答:“是姜侧妃的大侄女儿，姓姜名楚，世子放心，她素来乖巧温顺，不会招您厌恶。”
顾明衍抬了抬头，眸中神色晦暗不明，一言不发地离开。
她摇了摇头，瞧着世子矜贵的背影，不免叹息，世子一向不耐后院的莺莺燕燕，这下又多出一个姑娘来，虽然很添堵，但他一向不理这些杂事，应该对他不会有影响。
想着这些，她就又高兴起来，疾步回自家院里复命。
顾明衍重新坐回书房，桌上是一本《玉书》，娟秀小楷，精致优雅，他轻嗤:“字好看又如何，还是教人看不进心里。”
一旁的闻礼端来一壶茶:“世子，这已经是市面上字迹的最好看的书了，您还是多看两行吧，下次进宫时，太后肯定又要考一考您，到时候背不出来，多失面子。”
“要什么面子，我的纨绔名声不早就传遍大街小巷了吗？”顾明衍合上书，靠在椅背上，尚未蘸墨的毛笔在手中挥动，俨然是把它当成剑一样在耍。
“那是，您的威名京中谁人不知。”阿礼露出骄傲的神色，他家主子虽然顽劣，但武艺精湛，面如冠玉，家世也是令旁人眼红，千般好万般好，只是……不喜读书弄墨而已。
“世子，话也不能这样说，听说咱们王府姜侧妃要接她侄女过来，这几日在王府逢人就夸，说她侄女才情斐然，落笔生花呢，您提前做好准备，免得到时候见面时心生不喜，索性就避开。”
顾王府的苏侧妃有三个女儿，人人都道才貌双全，但平时同手足姐妹之间也有许多争执，都是不好伺候的主儿，莫名地生出诸多事端，顾明衍早已对才女这个词充满不信。
阿礼深知自家主子的秉性，府中小姐多，难免生出间隙，常惹得府中不安宁，顾明衍又是个不愿插手内府之事的人，对院中妹妹堂妹表妹等诸多妹妹一概不理，常常避开这些事。每每被惹到之后就沉着一张脸，把人吓得不敢靠近，许久以来，几乎没人敢惹他。
“那也该是她避小爷才行。”顾明衍放下手中毛笔，闭目道:“府中那群女子本就喧闹，再来一个怕是要上天。”
阿礼静默着，不知如何辩解，听说那新来的表小姐画技精湛，人也温顺，世子怎能这般轻下定论。
“世子，上次老夫人那边的表小姐来的时候您也没这样抗拒啊，而且……这位表小姐乖巧可人，比上一个表小姐好多了，王府肯定安安生生的。”
顾明衍回想起那张冷清温婉的脸，是很安生，却也有把人的心搅成一汪春水的本事……
第四章
中午变了天气，乌云拦住阳光，吃完午饭竟是低低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落到地面，形成一道道水纹，顺着街道蜿蜒而下。
姜父和梅氏想起家中院落的东西，急急地往家里跑，春雨贵如油，两人跑的时候还带着喜气。
姜晗和薛哥去运书尚未归来，只剩她一人看铺子，由于乌云遮日，屏风后面光线太暗，姜楚只好把桌椅挪到门前，在空白的扉页上浅浅勾勒。
伴随着淅沥的雨声，也别有一番风味。
喧闹的声音，让这意境戛然而止。
一群贵公子们浩浩荡荡地走进来，闹出的动静倒是不小，他们推推搡搡，上下瞧着书铺的环境。
面前的女子身着青色衣衫，纤细单薄，安安静静地在纸上描字，低下头的侧脸精致，眉眼之间神色认真，再加上身处书铺，整个人都散发着书香。
“顾世子，这不是早上才见过的姑娘吗？怎么，这就是你们府新来的表妹啊？”一个玄衣男子饶有兴趣地问。
顾明衍很不客气地从主柜前搬来一把椅子，撩了一下衣服稳稳坐上去，端正挺直，他抬眼盯着姜楚，道:“给本世子画幅画像，画到让人满意为止。”
姜楚低着头，轻声拒绝:“恐怕不可，小女大多为女子作画，很少为男子画，您可找别家……”
那群人也不闹腾了，空气沉寂下来，玄衣男子打破这氛围，指着顾明衍道:“小表妹，这位可是你进的顾王府的世子殿下，他专门冒雨骑马过来作画，你胆敢拒绝，这是不想进顾家了吗？”
“小女……”她还想找借口，轻声轻语地回话。
奈何顾明衍本就是不讲理的人，他仰靠在椅背上，声音凛冽，命令般的语气，隐隐带着怒意:“画！”
其他贵公子被顾明衍吓了一跳，刚出口的调侃句子咽入嗓中，一时安静起来。
姜楚是不怕他的，因为上一世的原因，她几乎把顾明衍当成了恩人，他给过她银钱，也把那渣夫周晋刺死，对她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慰籍了。
让她相信，这世间还是有温暖存在的，否则，她即使重生也是个不信善良温暖的行尸走肉，甚至不计后果一刀刺死周晋，哪里会是现在这样为自己细细打算。
她铺开画纸，上下打量着面前的混蛋顾明衍，目光仔细而专注，从头上银冠到脚下黑靴一点都不落下，这人身姿慵懒，神态矜贵，怎么看都不像是浪荡子弟的模样。
顾明衍原本散漫的身姿，在姜楚一寸寸的目光中变得端正起来，脊背挺直，双手住在两膝上，小拇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地剐蹭着膝盖上的锦衣。
在姜楚终于端详他那张俊脸时，他依旧在瞄作画的人，对上没有一丝杂念的眸光，整个人顿了一下，于是偏头望向窗外，看淅沥的春雨，落在地上散起一圈圈涟漪。
“世子是要画侧身吗？”姜愉蹙眉，她只能看得到顾明衍的侧脸。
“正的。”顾明衍慢慢转过头，目光越过姜楚望向身后的书柜。
那些个贵公子们些许是有些无聊，一个个地在搜寻自己感兴趣的书本。
顾明衍被姜楚盯得有些不自在，尤其是那样认真专注的眼神，跟其他那些贪恋他家世或容貌的视线截然不同，他不习惯。
“你记性有那么差吗？一直看本世子做什么？”顾明衍道。
“……”姜楚把碎发放到耳后，顾明衍大抵是她见过最不配合画师的人了。连跟着的同伴都不配合，玄衣男子嗤笑。
“阿衍，看你当然是看上你了，往常的姑娘，看你都要那扇掩脸或低眉垂羞的，小表妹自是跟旁人不一样，借着为你作画的功夫，多看你几眼怎么了，牺牲美色换一幅画也不错啊。”
“滚。”
那人笑嘻嘻地噤声，把注意力拉回书本。
顾世子翘起了二郎腿，刚才那端正的模样不复。可她的画纸上已经描出了端正的轮廓，只好轻声提醒:“世子可否坐正些？”
“否!”顾明衍双手环着，挑衅地看着姜楚。
姜楚无语，只好冷静地还以对视。
“真是麻烦。”顾明衍败在她眼眸里，不情不愿地直起身子。
“哈哈……”许是看到了欢喜的内容，那玄衣男子露出不怀好意的笑，自顾自读起了书中的句子:“俊朗的男子捏着怀中美娇娘的下巴，另一只手负上一团柔软，凑近那张俏脸，鼻息是好闻的清香。”
“不一会儿，房间传出一阵娇软的求饶声，屋内，美娇娘抱着男子腰身，是……”
姜楚脸色越来越难堪，玄衣男子所处的书柜，是一些画本子，父亲和继母从来不让她们触碰，如今这人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读出来，虽然她前世也嫁过人，可未行过房事，玄衣男子这般放肆，是否忘记了屋内还有一个她。
顾明衍抖了抖衣角，勾起唇角，看面前的姜楚，她两手指之间的毛笔已然定住，可能捏得用力，指尖泛白，耳垂却是鲜艳的红，眼眶微湿，贝齿咬住下唇。
真怕她下一刻就跑夺门而出，或者把手中的毛笔冲着他脸扔过来。
在那男子尚未念出污言秽语之前，顾明衍出声制止:“柳司契，街头糖葫芦还想还不错，你闲着无聊不如去扛一墩儿回来。”
“一墩儿？你别闹我啊，那么重……唉，行吧，我去。”柳司契跨出门，顺带着扯上了其他几个公子哥。
顾明衍看了眼他们的阵仗，道:“除了糖葫芦，可再买些其他吃的，本世子觉得有点儿饿了。”
“遵命遵命，世子殿下且安心等着罢。”柳司契拱了拱手，手举纸伞，乐呵着出门。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她二人。
“脸皮这般薄，怎么在王府混下去。”顾明衍不太老实，此刻他又晃动着腰间的玉佩，薄唇吐出这么一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