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到海棠苑,就看到下人们在一旁瑟瑟发抖,院中的石桌旁,顾明衍垂着头,脸色深沉地坐在那里,再往后,是一地的木渣,她房间的屋门已被踹开。
顾明衍看到她的那一瞬,眼睛里似有光亮,后微微偏过头紧抿着唇,“萧国公府就那么好?”
姜楚看了他一眼,踩着碎木屑走回屋中,见身后的人紧紧跟着,道:“我现在是哪里都不能去了吗?你是不是还要把我关起来?”
“没有,你随意走动,我只是……怕你找不到回家的路。”顾明衍攥着腰间的小青团,他买了麻团就往家里奔,回到海棠苑,姜楚屋门禁闭着,问下人谁都不知道去了哪里,他还以为人在屋中出了什么事,只好一脚踹开了门。
后来阿礼急匆匆地跑来,说人去了萧国公府,他才松了一口气,但立马提了上去,萧国公府,萧煜啊!怎么又是萧煜!
“别迷路了,下次我陪着你去。你想去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他在怀里掏出热乎乎的麻团,打开包裹着的纸,“给你带了麻团,吃几口吧。”
姜楚坐下,倒了杯茶喝,把麻团放在一旁不理。
顾明衍只好递到她嘴边,摸了摸她的头,笑道:“都多大了,还要我喂,下人们都看着呢,快来吃一口。”
清扫木屑的下人们:“……”
姜楚咬着牙,脾气发不得,“你怎么这么烦。”
顾明衍得到了准岳父的支持,即使昨夜没睡好,这个时候也不显得没精神,他索性将麻团放下,搂住姜楚,不让她乱动,然后舒服地窝在她颈间,“我昨天不是故意说那些话的,阿楚,我就是吃醋了,没能忍住,对不起。”
“我已经找人去算吉日了,挑最近的日子,我想当妻管严想的不得了。什么公主郡主的,都不用理,明天就让她们离开大魏,不能再惹我们楚楚生气,好不好?”
“你舍得吗?”
顾明衍:“怎么就不舍得了,我只喜欢你,就想娶你一个人,别的谁也不娶。”
姜楚十分怀疑顾明衍,怀疑他是不是洁癖,放着心上人不要,还要把人家赶回去。他没碰过别的女子,就只被她按着亲过,难道就因为这个所以才非她不娶?这不是洁癖是什么!
总之,她宁愿相信顾明衍是个洁癖,都不会相信他喜欢她。但顾明衍又不是傻子,不喜欢她干什么要娶她,是有那么一点喜欢的吧!
她好想问出来啊,可顾明衍十分乖巧地拿了笔墨纸砚过来,自己一笔一划地抄写着《玉书》,边抄边说:“楚楚,我的字还不好看?是不是很大气?”
姜楚看着架构扯地老开的字体,沉默着不说话。
顾明衍:“你怎么不理我?气儿还没消?那你罚我吧,罚什么都行,只要别让我去解婚约,别不让我上床就好,也别不让我亲你,别不让我跟你一起睡觉,别不让……”
她别回头,声音小了许多,“你为什么要娶我?有多喜欢我。”
顾明衍沉默着望向窗外,辽远之外风光旖旎,到处都是明亮利落,这世上能让他眷恋的事物很少,但姜楚的确是个意外,这似乎不再是眷恋,日日夜夜的扎根,成为了一种执念。
有多喜欢呢?喜欢地自卑又敏感,偏偏还带着执拗。周晋之前,他只敢小心翼翼地看上两眼,生怕给姜楚带去麻烦。周晋之后,他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将姜楚圈在怀里,生怕哪一刻姜楚就走了。
他放下毛笔,眸中盛满了认真,纯粹的如同外面的碧空,清明又强拗,“如果娶的人不是你,那我这辈子都不会成亲了。”
“阿楚,我从来都不是因为成亲才娶你,而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才成亲,这世上总得有个先来后到不是?你不要搞错顺序了。所以啊,还好你来了,才没让我孤独终老。”
姜楚被他盯得有些脸红,嘟囔道:“好听话谁不会说。”
顾明衍:“……”
顾明衍:“那我说的话这么好听,你不能白听啊,意思意思一下。”
姜楚脸上终于有了点表情,略带嫌弃:“你能不能不要总讹我。”
“那你也不能白嫖,别人逛青楼还要给小费呢,我堂堂世子说好听话给你听,就别想着吃霸王餐了,你吃不太起,就算以后是世子妃也吃不起。”
姜楚额角渗出一点细汗,她有时候觉得顾明衍更像是读书人,嘴皮子这么溜,脸皮又那么厚,什么话都说的出口,自己跟他相比,永远都吵不过。
顾明衍抢了她的团扇,轻轻地帮她扇着风,“本世子没别的要求,半个月后,着凤冠霞帔,乖乖地跟我拜堂成亲便好。”他又笑道:“到时候,随便你怎么动我都不会担了轻薄的罪名。”
这时跑来一个小丫鬟,看了两人一圈儿,红着脸道:“阿楚小姐,娘娘跟王爷还有姜老爷订好了大喜日子,就在半个月之后,现在已经向各府递请帖了,让奴婢来知会您一声。”
她们的婚期定在了半月后,姜楚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人来找她问一问,就这么决定好了。
现在这形势,身边的所有人貌似都偏向了顾明衍,姑母,弟妹乃至父亲,甚至街头的小孩,都在吹嘘世子大婚的消息。当初有多反对,现在就有多支持。
顾明衍在一旁垂眸笑着,“你可不要负了我,不然老天都看不过去。”
这一天下来,姜楚头昏脑胀的,先是被萧三小姐的话吓了一跳,后来,被顾明衍的好听话哄的七荤八素摸不着北,再后来,便是大婚的消息。
她打开柜子,取出那申木盒子,白天的时候被顾明衍说的一愣一愣的,忘了拿出来。等明天,一定要恶狠狠地甩到顾明衍面前,趾高气昂地戳破他的谎言,然后冷眼看着他,看他如何再做狡辩!
但她没能如愿,第二天是宫里举办打马球的日子,姜长宁一大早就派了康嬷嬷过来给她梳头。
顾明衍则是得去书院,跟书院人一起听完夫子的唠叨后,才准放出来往宫里走。一大早所有人都急急忙忙地干事情,她根本没机会将盒子甩到顾明衍跟前。
马车走在路上,她吩咐马夫调转车头,往长信书院的方向走,青葵一脸不解:“小姐?我们去那里干什么啊?”
“接世子啊,我跟他一起进宫。”
第五十四章
书院门前, 姜楚被扶着下了马车,碰上跟守门人吵得面红耳赤的魏清荷,据她了解, 魏清荷下一个动作, 要么是破口大骂,要么就是一脚踹过去。
然而,她低估了这位大名鼎鼎的清河郡主, 平时骄横的女子红了脸蛋,扭扭捏捏, 娇滴滴道:“哎呀,人家想要出去嘛!你快回去管你主子啊……”
姜楚:“……”一般出现这种情况, 肯定是因为薄子衿。
薄子衿很明显地脸抖了抖,手中的剑都拿不太利索,他转身看到了姜楚, 双手作揖:“阿楚小姐,主子他……还要再等一刻钟才能出来。”
魏清荷冲她挥挥手,“小桃花, 快快过来,这里守门的被抓去抬筐子了, 薄哥哥肯定会徇私枉法放你进去的,对吧, 薄哥哥?”
薄哥哥:“……阿楚小姐,请进,进去左拐, 再走一条石子路,就能看到他。”看到他在大太阳底下扎着马步!或许,旁边还有阿礼拿着荷叶偷偷摸摸地挡着阳光。
姜楚点点头,走了进去,身后是魏清荷的温言软语跟薄子衿无声地沉默。拐过一小片花地,她隔着树枝杈梢,看着面前的情形。
顾明衍嘴角湮着笑意,目视前方,不知想什么出了神,头顶上面,是一片没有破损,却蔫嗒嗒的荷叶,在他脸上投下了一片阴影。
阿礼在旁边,一手撑着一把纸伞给自己遮阳,一手举着荷叶,给顾明衍乘凉。她歪了歪头,在顾明衍这里当个书童都这么好混,若她……若她真信了顾明衍的鬼话,那才是傻的彻底!
她冷眼看着顾明衍头顶出现了一把纸伞,女子的手细嫩白皙,那双眼里盛满了光亮,姬敏敏巧笑嫣然:“世子哥哥,你的汗浸湿了衣襟,热坏了吧,夫子真是不讲理,明明你都抄写了的。”
姬敏敏掏出一块锦帕:“呐,擦擦汗,放心吧,我会一直帮你撑着伞的,再热也不怕。”
姜楚慢慢蹲了下去,拄着头看着,顾明衍先是皱了皱眉,然后退了一大步,躲过纸伞下的阴凉,再后来,直接退到身后的壁墙上,阿礼看了两人一眼,默默蹲到了树下。
后来,他对上了一脸平静的姜楚,姜楚在那里蹲着,平静之中似乎蕴含着无限波涛,亦或是,存着点狡猾。唉!这令人窒息的感觉,他还等着看主子如何给姬敏敏下马威,偏偏卡在了这里。
阿礼想转移视线装成没看见的样子,奈何这是一个对视,躲也躲不过,这好戏是看不成了,他只好站起来,冲着那一堆草,恭恭敬敬地行礼:“阿楚小姐,您怎么来了。”
姜楚站起身来,暴露在阳光下,那种晕眩感渐渐缓过来,太阳晒得她睁不开眼,她笑了笑:“来的有些不是时候,现在看着倒像是捉奸了!”
说完,她看向顾明衍,就见那人一瞬变了脸色,猛然看向她的方向,眼中全是不知所措,以及难掩的着急。就像是小孩只看了眼盆里的鱼,然后鱼死了,刚好大人进来,那种想要辩解但又无能为力的感觉,像失去了全世界。
姜楚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扬了扬眉转身往回走。顾明衍后知后觉地追上去,“阿楚,捉什么奸啊,我没干什么,我离她离了有三丈那么远。”
姜楚嗯了一声:“想了那么久的问题终于想明白了,还好我今天过来了。”
顾明衍:“什么?”
姜楚回头,“想明白了,为什么你平日不将我抄写的《玉书》交给夫子,原来是为了让人家柔然公主给你撑伞。”
没等顾明衍辩解,她接着道:“在家里面又稳住了我,让我抄书以打消对你的怀疑。这一石二鸟之计,也不枉你读了这么多年兵书。”
顾明衍硬生生气笑了:“楚楚,你是看我平时太无聊了还是怎么的,我有这闲工夫早就把《玉书》背的滚瓜烂熟了。”
她故意沉起了脸色,“反正我就是这样以为的,你就是对姬敏敏有心思。”这句话,终于才算把前天受的委屈都发了出来。
既然前日顾明衍误会她心怡萧煜,她半句解释都没进顾明衍耳里。这次不如趁机也误会一下顾明衍,虽然他刚才真的规规矩矩,但……她就是想看看,顾明衍被误会了会怎么办。
看着顾明衍在一旁思索了半天,半个字都没憋出来,她有些压不住,只好再次表达自己的不满:“你不止对她有想法,你还想娶了她,然后把我赶到茅草屋里,等着我在饥寒交错中慢慢死去……”
听到“死去”两个字,顾明衍终于肯开口,“你这么能瞎想,怎么不去街头卖画本子,赚下来的钱,还能买下一处酒楼。”
姜楚想着万一她真去了街头卖画本子,顾明衍这家伙肯定得过去砸摊子,闹场子,或者碰瓷,哪里能赚的到钱!她看了眼顾明衍似笑非笑的眼睛,晃晃脑袋回过神来,这次又被他带跑偏了,关画本子和酒楼什么事!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装的不够像,顾明衍慌乱起来只持续了一瞬,现在倒是游刃有余地很,她生硬地扯了扯嘴角,语气淡漠:“这一招声东击西,可谓是炉火纯青,你不做亏心事,又为何要逃避这个话题?。”
走到马车跟前,顾明衍替她掀开帘子,“上车吧!别晒着了。”
姜楚是真的有点儿生气了,问没问出个缘由,也不搭着顾明衍伸出来的手,看都不看他一眼,兀自坐到了马车上。
顾明衍一开始是要骑马的,他抬了抬眼,照这阵势,这马没法儿骑了。他紧跟着姜楚上了马车,捏了捏姜楚的左脸颊,“这次真生气了?你这是非要逼着我说大实话呀,我说了你就要更生气了。”
姜楚依旧不看他,脸颊被他捏出了点红印子,他抿了抿唇,道:“我说了你不准生气。”
“你的演技也太拙劣了些。”
“看来我比你还要了解你自己。”
“你生气的时候从来都不主动说话的。”他笑了笑,“就只会生闷气,等着我先开口。”
“刚才嘟嘟囔囔质问个不停的人是你吧。”
“所以你就是在耍我是吧!对吧!你夫君是不是太聪明了?”
姜楚的小心思一下子被戳穿,心里皆是不服气,却又说不出话来。
顾明衍:“看,又一个人生起闷气了,下次我不拆穿你就是了。”
姜楚挂不住面子,依然嘴硬:“我没装。”
顾明衍:“……”他为什么要戳穿,他该配合着姜楚一块儿装的,又一次决策失误,是他嘴太快了。
……
宫里面专门劈了一块地,用于比赛打马球,皇上太后他们坐在台子的正中央,那里看得见全部的风光。
姜楚跟着顾王府的人一同坐在左侧,看着下面男儿挥汗如雨地跟着一颗球驾马狂奔,有些替他们不值,这么热的天,谁不想在家里摇着扇子享乐呀。
旁边的柳司契遥望魏皇的方向,“啧,想当初去逛施华楼的时候,如意妹妹还能唱曲儿助乐呢,现在摇身一变,变成了如妃娘娘,真是一飞冲天啊一飞冲天。”
有人打趣道:“你可别打算跟皇上抢女人了,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儿吧。”
柳司契:“抢什么抢,本小侯压根儿就没那个心思,就算如意不是如妃也不会抢的,就是觉得人家弹的曲儿唱的歌好听了些,你们别乱说……”
姜楚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如妃面带红纱,隐约能窥见她姣好的容颜,但并不十分真切,有种朦胧的意境,面纱之下的那张脸让人浮想联翩。
有好事的人道:“听说如妃的面纱是皇上必须要她戴的,虽说她现在受宠,都比得过贵妃娘娘了。但是,上次如妃摘了一下面纱,就被皇上罚跪了一天一夜,这是为什么啊!”
“谁知道呢,皇上的心思你也敢猜。还是关心关心家国大事吧,皇上迟迟不肯立太子,这国家社稷总归是有些不安稳,听说边疆那边,有些小国又开始蠢蠢欲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