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桃咬一口——九升君
时间:2019-06-24 10:57:36

  这澡把谢长风洗透了,身上带着椰子香,弯腰穿裤子时露出的一截小腿雪似的白,就是暴露在外的皮肤看着吓人,手脚都有冻疮,又红又肿,脸上也有皴裂。
  但这娃生得是真好看,秀气文静,被热水泡过的眼睛比刚才更亮了些,像浸在水的黑葡萄。
  谢长风穿好衣服,伸开手臂看了看,大小正合适,她极少能穿新衣,激动得不行,嘴角忍不住地上扬,咬着唇轻声跟张婶道谢。
  好看的人笑起来更好看,像花骨朵绽开了一样,看着就让人高兴。
  可惜这娃生错了性别,这要是个女娃,得惹多少男孩喜欢哦!
  张婶遗憾地想着,领着穿戴一新的谢长风往楼上走。
  “这还是明朗小学时的衣服,你先穿着,过两天夫人会带你去买新衣服。我家夫人姓严,叫她严阿姨就行。
  “嘴要甜点儿,眼睛里要装事,人家费老劲把你从乡下接过来,管吃管住的,得随时念着人家的好,知道不?”
  谢长风不怎么出声,但张婶看得出他把话都听进去了。
  把谢长风送到书房门口,张婶就不再往前,敲了敲门,“夫人,谢长风来了。”
  说完,把谢长风推进了门里。
  书房里很暖和,比围着火盆还要舒服的暖和,热烘烘的空气让房间里变得不像冬天了。
  谢长风悄悄扫视了一圈,眼神落在墙角的立式空调上,暗自记了下来:空调越大越暖和,小肖老师说得没错。
  严宝华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看书,见人来了,略探起头,淡道:“过来吧。”
  她的声音是谢长风从没听过的轻柔,像鸽子飞过时落下的一片尾羽,让谢长风走路都不敢发出声响。
  “严阿姨您好。”
  严宝华抬头,把谢长风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浮出点笑意。
  “长风。当初就是喜欢你的名字,看照片人也长得干净,才选了你。坐吧。”
  谢长风动作很轻,落座时真皮沙发都只发出一声轻响。
  严宝华拿开手里的书,俯身给谢长风倒了杯茶。
  “陈秘书应该都跟你说过了,你可以在这里住到高考结束,如果考上211或是985的大学,学费、生活费我们也可以给你解决。老明资助了你们十年,也是有感情的,希望你不要愧对我们的爱心。”
  “一定不会的。”
  谢长风垂着头,双手成拳放在膝上,是个极谦卑的姿势。说话时,她也不敢抬头看严宝华,眼神直直盯着面前的那杯热茶。
  “2009年6月18日,那是我们第一次拿到资助金,当时我们学校的校长跟老师都哭了,因为我们六个人能留下来继续念书。那一天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谢长风说得很慢,语气没太大起伏,但拳头却越握越紧,指关节已开始泛白。
  “从八岁到十八岁,每一天我都很想来看看你们,向你们当面道谢。这些钱的每一笔支出,我都记了账,小肖老师说写信的时候不用提,我就没写,账本我全带了,您随时可以看。所有的钱,等我工作以后,会加倍还给你们。
  “都说养恩大于生恩,在我们六个人的心里,除了亲人,你们是最重要的,有的父母都没有你们重要,尤其是明伯伯。去年村里人想给明伯伯立个神像,被校长拦了下来。”
  “神像?”
  严宝华忽地一笑,低头喝了口茶:“你们还真有意思。那些钱只是以明守鹤的名义捐的,每月打款转账的人是我。”
  谢长风一愣,抬眼看了看严宝华,她笼在落地灯的黄光里,像加了个滤镜,皮肤都显得细腻起来,衬得五官有接近满分的周正。
  严格来看,连明朗的相貌都比不过面前这孩子。
  不过就是没气质,神态中带着乡下人的呆傻。
  严宝华笑了笑,继续道:“不说这些了。这个寒假你可能要找明朗要些参考资料,这边的教学应该比你们那儿难很多,寒假补一补,开学后才能跟上。
  “机会给你了,能不能抓住,就看你自己。他们说你是落在谢家湾的金凤凰,有史以来最聪明的男孩子,别让你老家人失望。”
  眼前严宝华就要起身结束对话,谢长风心里一慌,扑通跪了下去。
  “严阿姨,”
  谢长风急促地换了几口气,抖着声说道:“我、我是个女的。”
  严宝华顿时愣住了,再次将谢长风打量了一番,疑惑地皱起眉:“资料上不一直说你是男生?”
  “当年、当年给县里报资料的时候,就我一个女的,校长怕、怕城里人不愿意浪费钱给一个女的读书,就把、把我资料改成了男的。”
  说到最后谢长风已哽咽了。
  严宝华好一会儿才消化掉这个信息,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你们这算欺上瞒下了吧?”
  “对不起对不起!”
  谢长风开始跪着鞠躬,眼泪成串的往下掉。
  “我们没想瞒着,一直想找机会告诉你们。这次你们挑人来省城,我是不想来的,可、可全村就我有希望能考上大学,我……”
  谢长风的头狠狠磕上地板,带着哭腔低吼:“对不起骗了你们这么多年,求求你们给我最后一次机会,不要赶我回去!”
  严宝华被她弄得心里很不是滋味,缓缓靠向椅背,眼神冷淡了下来。
  “先起来,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你了。”
  贫困山区为了抢救济使手段,她也不是没见过,只是真没想到花了十年的钱却被蒙在鼓里,虽说不是个大事儿,但攸关诚信,在性别上就能作假,其他还有什么是真的?
  只是现在情况特殊,如果不是明守鹤陷入名誉危机,明家也不会想到把这几个学生拉来当筹码,既然来了,就不能再送回去,学校媒体都打点好了,这场戏得做足。
  是男是女真不是重点,但自家是个儿子,莫名找来个女孩住在同一屋檐下,传出去怎么也不好听。
  严宝华的眼神扫过谢长风的短发,和她几乎没有起伏的前胸,稍稍放下心来。
  就半年的时间,忍忍也便过了。
  “这事儿你别跟任何人说,包括这家里的每个人和你明伯伯,听懂了吗?”
  见谢长风点头,严宝华继续吩咐:“自己穿着打扮注意点,冬天还好,到了夏天别让人看出来。
  “去学校了也别想着交朋友,少说话多学习。你跟明朗同班,避着他点,记住你的任务只是学习。”
  谢长风把自己缩成一小团不停地点头,严宝华见她这样也发不出脾气,又叮嘱了两三句便把她打发走了。
  谢长风轻手轻脚地走出书房,带上门,走到走廊拐角,悄悄把泪痕擦干净。
  就在她转身想要下楼时,余光捕捉到了什么,猛地一抬头――明朗正倚在走廊栏杆边,神情冷漠地看着自己。
  他换了一身睡衣,衣袖挽至肘间,手里拿着听可乐,耷在额前的刘海还染着湿气。
  谢长风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想起严宝华的话,冲明朗点了个头就想走开,谁知明朗将她上下一扫,微扬起下巴,语带不悦地问:“你穿着我的衣服?”
 
 
第4章 
  谢长风一怔,急忙想要解释,“是、是”了几声,到嘴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对不起,我马上脱下来。”
  “哦不用,”
  明朗喝了口可乐,走近两步仔细端详:“这是我小学穿的了,没想到还在。”
  小学?
  谢长风低头看了看几乎全新的运动服,有些吃惊,原来城里衣服的质量竟然这么好,放多少年都不会坏。
  刚才在门外,明朗没用正眼瞧谢长风,现在才发现这人又瘦又小,身高连班里的女孩子都不及,怯懦地缩在阴影里,像街上的流浪狗。
  明朗收回目光,淡道:“合适你就穿吧,应该还有别的,叫张婶都拿给你。”
  当面接受馈赠,总是难堪的,谢长风脸涨得通红,从牙缝里挤出个谢谢。
  明朗的每日一善到此为止,掏出手机转身就往自己房间走,谢长风看见他玩手机,突然想起了什么,迟疑几秒后,轻声开口:“明朗哥。”
  “?”
  明朗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头看着谢长风:“你叫我哥?”
  “你比我大几个月。”
  谢长风眼神一躲,不敢跟明朗对视。
  明朗没再纠结这个问题,剑眉一挑:“有事?”
  “想请问下,你们这里有‘喂飞’吗?”
  谢长风普通话说得挺标准,就是声音小,最后半句几乎听不清了。
  明朗疑惑:“什么飞?”
  “喂……达不溜-哎-哎服-哎,可以上网的那个。”
  明朗想了想,才弄明白谢长风的意思,“你说WiFi?有,用户名是‘明朗’的全拼,密码6个8。”
  谢长风听完点点头,冲明朗笑了笑:“谢谢,我就发个视频,不会用很久的。”
  等谢长风的身影消失后,明朗才耸耸肩,趿着人字拖回了屋。
  从山区接个贫困学生来家里住,这事儿几个月前,严宝华就跟明朗说过,还问过他的意见。
  他没意见,只要不打扰他的生活,明朗对这个家的任何决定,都没意见。
  *
  第二天鸡叫时分,谢长风醒了。
  城里当然没有鸡叫,但她常年早起,生物钟已固定,多五分钟都睡不了。
  起床后,谢长风有片刻迷糊。
  这里的床比家里舒服多了,她几乎是沾着枕头就睡着了,夜里听到过摔门声,似乎还有泣声,醒来都已记不清了。
  她穿戴整齐下床,想像往常一样开始干活,却愣在了原地。
  在家时,谢长风每天早起后要煮猪食、喂猪、清扫院子、做全家的早饭……十几件杂事把上学前的这段时间占得满满的,如今来了城里,却是一件也做不了了。
  不过离了床断没有再睡回去的道理,谢长风先是洗了自己昨晚换下来的衣服,又把房间和一楼的公共区域打扫了一遍,走进厨房准备做早饭时,张婶打着哈欠进来了。
  “哟,起那么早?”
  张婶跟她打了个招呼,开始点火烧水,转头见谢长风守在自己身边,以为她饿了,指着橱柜说:“饿就先吃点饼干。”
  “我没饿。”
  谢长风轻笑:“平时在家都是我做早饭,想看看能不能帮您。”
  张婶愣了愣,再看谢长风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急忙摆手道:“不用不用,这些事儿不用你来做。”
  她把谢长风推出厨房,感慨道:“你跟明朗一样大,他一到放假不睡到中午是不会起床的。以后你也别起这么早,孩子嘛,都贪睡,你再回去多睡会儿。”
  长到十八岁,从没睡过一个回笼觉的谢长风,顿时有些无所适从。
  她不好意思干等着张婶做饭给她吃,便拿了本英文辞典,站到厨房门口,一边背单词,一边等着打下手。
  张婶平时都是一个人干活,今天有了个伴儿,话也多了起来,她在明家干了半辈子,心思都在这家人身上。
  “昨晚明局回来了,半夜我听到他的开门声,他早餐是雷打不变的白粥馒头配咸菜,七点半准时下来吃。
  “夫人要的东西就多了,水果汁、谷物、坚果,要每天换着搭配。
  “明朗一般不吃早饭,以前还能在家吃吃午饭,现在……唉。”
  谢长风默不作声地听着,一一记在心里。
  等米粥的香气漫开时,张婶开始切水果榨果汁,她手里忙不过来,看了眼挂钟,招呼谢长风帮着布置餐桌。
  七点半一到,明守鹤果然穿戴整齐地下来了,身后跟着严宝华,她神色淡然,手臂上搭着明守鹤的男式大衣跟领带。
  “明伯伯好、严阿姨好。”
  谢长风一边摆碗筷,一边跟他们打招呼。
  明守鹤看到谢长风微微一怔,随即才反应过来她是谁,简短的‘哦’了一声后,拉开座椅坐下用餐,比前一天春风般和煦的态度,差了两个季节。
  谢长风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正犹豫着,明守鹤扫了扫客厅,抬眼问道:“明朗呢,还没起来?”
  张婶听见这话,用眼神示意谢长风去盛粥,自己擦了擦手,匆匆上楼叫人。
  等粥菜馒头都摆好后,明朗打着呵欠下楼了。
  他还穿着昨晚的睡衣,头发七歪八翘地支棱着,跟谢长风擦身而过时,带起丝丝薰衣草香。
  那味道谢长风闻了一夜,是明家床单被子上的洗衣液香气。
  看来是他真是刚被张婶从被窝里拉出来的。
  “咖啡。”
  明朗大刺刺地坐下,把头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吩咐。
  很快,张婶递过去一杯香气浓郁的咖啡。
  明守鹤见人到齐了,嗯了一声,开始介绍:“昨天都认识了吧,这是谢长风,安平县谢家湾的孩子。十年前,局里跟他们村结成帮扶对象,当时我认捐了六个孩子,长风就是其中之一。”
  明守鹤从政多年,在家里讲话也像开党员干部大会似的,字正腔圆,语调严肃。
  “长风跟明朗同岁,都是今年参加高考。省里新出了惠民政策,能落实偏远山区双失孩子的户口,所以我把他接了过来,让他在宣城参加高考。”
  明家的客厅很大,餐桌摆在向阳的落地窗边,被晴日的晨曦镶了半圈淡金的边,暖烘烘的空气里混着粥、咖啡、水果的香味,让这一切美好得像个梦境。
  直到‘双失’两个字陡然刺入耳中,谢长风回过神来,只觉心口一抽,针扎般的疼。
  明守鹤还在继续:“未来半年,长风会跟明朗在一个班里上学,外面如果有记者来问,你们都不要回话,我们家的事,别让外人嚼舌根。”
  话音刚落,闭目养神的明朗发出了一声嗤笑。
  看到明朗歪歪斜斜靠着椅背时,明守鹤已不大高兴,又听他发笑,眉头一皱,教训道:“多大的人了,坐没坐相!都快八点了,还不起床,只有自律的人才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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