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树。”罗书兴的声音。
谭潇月屏息,给灵云做了个手势。
罗书兴的功夫很高,警惕心也很强。她们两个绝不能露出任何的马脚。
灵云眨了一下眼,同样屏住呼吸。
“东西都给上去了?”傅树这么问了一句。
“嗯。”罗书兴应了一声,“王爷让你别太冒头,京城里不比徽州,你眉眼太像你父亲了。”
傅树冷笑一声:“大不了就是一颗脑袋的事。”
罗书兴:“傅树。”
他这一声带着点警告。
傅树沉默片刻:“我知道了。替我谢过王爷。王爷现在和娘娘过得很好。今后只会更加危险,王爷那话该对他自己说才是。”
罗书兴:“嗯。”
傅树不想多说:“走了。”
罗书兴看着人走远,这才跟着离开。
谭潇月一脸问号:傅树知道她?
第43章
傅树和罗书兴是熟识。
傅树是祁子澜的人。
可以说至少是亲信, 否则祁子澜不会将她告诉傅树。
谭潇月和灵云确认外头没人后, 才寻了机会往回折返。
两个人没什么机会交流,拿了换洗的衣物,一直到去洗澡,谭潇月让灵云进来负责搓背,这才得以和她多说两句。
灵云是一晚上获得的消息太多,一时间有点失语。她迟钝给谭潇月搓背,面上还满是震惊。
谭潇月的惊异程度并没有比灵云少上多少。
她在谭家多年, 可以确定就连在官场混迹多年的谭老爷,都没这个小王爷敢弄事。
水温此刻正好,雾气弥漫, 看不真切人的神情。
谭潇月若有所思,泡在水中细细分析了一下:“这人该是祁子澜的下属或者朋友。傅不是真姓。满门抄斩的实在不多,遗留下一个孩子更少。”
律法上对于孩子格外容忍。一般孩子七岁以下便会被留一条命。
虽然不少皇家人为了斩草除根, 根本不会让着孩子存活。
最大可能是满门抄斩的时候, 这幼小的孩子在现场并没被找到。又因七岁以下,朝廷没有什么理由特意去寻人,即便派了人暗中再寻, 没寻到后就暂且放弃了。
谭潇月看向灵云:“不如去查一下。”
灵云点头:“这事我去。”
云里雾里最容易做错事。
谭潇月叮嘱灵云:“你切记,人难分是非好坏。事情要从利弊去分析, 人也一样。重要的是,自己的命才是放在最前头的。”
她们现在无法判断王爷是好是坏,到底想要做什么。
唯一能够做的事,就是在多方博弈中, 保全自己。
灵云明白:“嗯。”
谭潇月沉入水中,含糊吐了水:“也是个棋手。”
原来祁子澜,早就偷偷从棋子,变成了一个执棋手。
这场复杂的博弈,真不知道鹿死谁手。
洗了个干净,谭潇月换好了衣服,正准备去睡觉。
可走到一半,她变了方向,朝着祁子澜自己的屋子走去。
祁子澜就连小王八都养到她屋子里来了。他的屋子,谭潇月是除了在朱管事陪同下添置点东西,鲜少会踏足的。
屋子外头看,里头油灯已点亮。
人隐隐有说话声,在外头不是听得很清楚。应该是在背书。
他学得很认真。
谭潇月走近了屋子,听着里头声音戛然而止,敲了敲门:“王爷。”
门很快就开了,祁子澜亲自开的门,让谭潇月进门:“怎么先到我这儿来了一趟?晚间很凉了,指不定何日就下了雪。”
这下雪还没到日子吧。
谭潇月失笑。
她扫了一眼屋子的书桌,桌上摆了好些书,还摊开了纸笔:“洗完澡倒也没那么困了,这就想来看两眼王爷。我是不是打扰到王爷了?”
祁子澜摇头:“没有。你要是不嫌我闹,就在一旁坐着。我给你拿两本书?”
谭潇月点头。
祁子澜随意去架子上取了两本杂记交给谭潇月。
谭潇月并不是来看书的。
她是对祁子澜有疑惑。
灵云在门口守着,谭潇月进了屋子。
她取了书,窝在一旁的椅子上,借着书看这个屋子,看这个人。
房间里已烧起了煤炭,窗户开了一道口子,里头暖洋洋的。
祁子澜偶尔注意到她的视线,对上她的双眼,又收回继续背自己的书。
过了一会儿,祁子澜自己也受不住老被看着,端起椅子坐到谭潇月身边:“怎么了?”
谭潇月将书合上:“王爷喜欢戏曲,可知道这世上很多误会,多是你不说,我不说。你猜,我也猜,最终猜成了阴错阳差。”
祁子澜诚恳:“我不知道。”
谭潇月:“……”
祁子澜扫了眼屋子:“今晚不如睡我屋里?罗书兴,你与灵云一块儿去娘娘屋里头将东西收拾过来。”
角落里的罗书兴走出来:“是。”
谭潇月心头狂跳。
罗书兴!
她刚才,根本没注意到罗书兴潜藏在那儿!
就如罗书兴先前和傅树说话,也估计没有注意到自己潜藏在那儿。
先来者有优势,他们两个原来武学造诣不分伯仲。
罗书兴推门出去,叫上了门口的灵云:“王爷让我与你一道去收拾点东西过来,今晚歇这儿。”
灵云应声:“是。”
脚步声渐远。
祁子澜手顺上了谭潇月的头发,轻巧拔出了她的簪子。
乌黑顺滑的头发,如瀑布散落而下。
谭潇月本就刚沐浴完,面上是被热气蒸出来的微红。黑色的头发衬着她脸仅仅只有巴掌大,黝黑纯粹的双眸里根本看不出是五品的锦衣卫。
祁子澜一个用力,簪子的头被掰开,露出了簪子中空中藏着的那根针:“有毒么?”
银针在光下,折射出的光亮刺入人眼,惊动人心。
谭潇月没有半点慌乱。
她注视着祁子澜,压下了自己疯狂跳动的心:“没有毒。”
祁子澜将簪子重新装好,朝着她微微点头:“那就是迷药,能迷晕一头大象么?”
谭潇月:“……嗯。”
祁子澜很佩服:“灵云用药确实很厉害。”
谭潇月平日再怎么皮,现在也不敢轻举妄动,手到底还是摸向了手腕上那特质的手环。
现在的祁子澜和先前没有任何的不同,却让她一时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不安套路走。
她以为他们两人接下去会你进我退,我退你进,互相试探直到一些事情发生。他们相互猜疑,相互揣测,告诉自己不能随意误会,也绝不会对对方放松警惕。
可谁知道祁子澜就那么顺着她的话下去,当场先扒了她的身份,再透了自己不同。
两人无言僵持了一阵。
祁子澜似乎觉得那簪子特别有意思,低头把玩了好一会儿。
“王爷不怕我将这事告诉别人么?”谭潇月这般说着,双眸紧紧盯着祁子澜。
祁子澜笑了一声:“什么事情?”
他问谭潇月:“是说我发现自己的王妃,是锦衣卫的事情么?”
谭潇月心不断下沉,浑身泛凉。
他确实知道。
她想要从棋盘上翻身,却发现原来别人早就高高在上。
她是孙悟空,翻过了无数的山头,自以为是落在了五指山下。
“锦衣卫审案用刑,也是需要证据的。我这些话出了门就可以不认。”祁子澜凑近了谭潇月,绕过她的脑袋,将她的头发挽起来,重新插上了那根取下的簪子,“更何况……”
谭潇月确实没理由伤祁子澜。
她掉了身份这事,她现在都没有多余的念头去考虑要怎么解决。
“更何况,你被派来是护着我的。”
簪入头发,有着轻微的牵扯感。
谭潇月盯着祁子澜:“为何我不是被派来害王爷的?”
祁子澜朝着谭潇月笑:“这还不能告诉你。”
谭潇月没打算认输。她的字典里从未有认输两个字。
往祁子澜那儿靠了靠,谭潇月双手环住了祁子澜的脖子,神鬼莫测拉长了自己手环里的铁丝,扣紧了祁子澜:“即便这样,王爷还信我?”
她的铁丝是特制的,一点点在自己的小屋子里磨出来的。
铁丝微微内嵌,只要谭潇月再加一点力道,祁子澜必然皮开肉绽。
祁子澜觉得自己脖子微凉,明白自己的命在谭潇月手上:“嗯。我信你。不是信派你来的人,仅仅是信你不会伤我。”
信她?
谭潇月觉得荒唐:莫不是他们今后真会相爱?
“叩叩——”敲门声响起,“王爷,东西都拿来了。”
谭潇月上前彻底环住了祁子澜的脖子,顺势入了他的怀:“进来。”
罗书兴推门进来,后头跟着灵云。
两人一进门,就见祁子澜坐在椅子那儿,谭潇月坐在他怀中。祁子澜抬起双手扣住了谭潇月的腰,笑盈盈看向门口两人:“铺完床就出去吧。”
罗书兴和灵云两人声音微妙:“是。”
谭潇月能感受到祁子澜刚才微颤了一下。
小王爷的功夫是不高的。
他是在害怕,还是在紧张,亦或者说,是在兴奋?
谭潇月仰头,看向祁子澜脸侧。
祁子澜手紧了紧:“你别看我。”
谭潇月眼睁睁看着祁子澜脸上升起了浅淡的红色:“???”
她呆了呆。
刚才和自己对峙时,这人还面上极为镇定,谈笑间恍若一切都了然于心,结果就这么一个稍显亲昵的动作,他就能脸红了?
谭潇月觉得以小王爷的身份,估计是挺要脸的,打死都不会装出脸红。
这人又不是她,随时可以戏上身。
谭潇月往人身上又蹭了蹭,小声说了一句:“王爷?”
两人的位置太近了,她呼出的气直吹在了祁子澜的脖子那儿,惊起了一片小疙瘩。
祁子澜有些许苦恼,低下头凑在谭潇月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我是十六,不是十岁。”
十四的少女身子还没彻底长开,可也能谈婚论嫁了。
十六的少年一样如此,皇宫里十岁就会安排人教授此等事情。
这软香入怀,又实则满是生死之间的威胁,极端的反差实在让祁子澜觉得煤炭烧多了,有点冒热汗。
谭潇月耳朵被吹了这么一口热气,听着这带有深意的话,眨了眨眼。
他确实十六。
她也确实才十四!
谭潇月将手上的铁丝给收了起来,环着脖子的手放下,施施然挣开祁子澜的双手落了地:“王爷还没沐浴吧?早些去,早些睡。平日滋补得太多,不如用来喂喂四两。”
祁子澜翘起了二郎腿:“我再等等去洗。四两不能吃那些,太补了。”
谭潇月注意到祁子澜的动作:“……”
呵,男人。
第44章
罗书兴和灵云在那儿铺床, 面上神情颇为复杂。
等两人铺好床对视一眼看到对方脸上那神情, 忽然有种:果然很微妙的感觉。
先前祁子澜都发话了,两人也不久留,当下就告退了。
谭潇月和祁子澜在屋子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灯火亮眼,谭潇月点了点书桌:“那王爷要继续看书么?”
祁子澜:“嗯,稍后。”
谭潇月了解:“那我先去睡下。”
祁子澜看向谭潇月:“你不想与我再说说?”
谭潇月瞥了眼祁子澜:“说什么?说小王爷是杜丽娘,还是说,重活了一世?”
她已掉了马甲, 也就没打算给祁子澜留情面。
祁子澜微怔,随后笑开:“你太聪明了。锦衣卫不该有那么聪明的人。”
谭潇月想起古崇:“不,锦衣卫必须要聪明人, 只是不仅要聪明,还要听话。”
她没想到自己真猜对了。
祁子澜确实是复生或是重生的。
她大概率推测,应该是后者。不知道后来他们两个的关系如何。
“王爷为什么连遮掩都没有, 直接要表露出来?”谭潇月很是想不通, 站在那儿,眼里全是疑惑,“不管今后如何, 如今的我还未与王爷有如此深的交情,随时可能会将王爷出卖。”
祁子澜:“这也还不能说。”
谭潇月:“……那什么可以说?”
祁子澜缓和了一会儿, 站起身来:“入了高墙,我便可以与你说。”
入高墙?
谭潇月愕然。
祁子澜要把他自己送入高墙?
他不是复生的,他是重生的。
“王爷!
“如果入了高墙,府中仆役多要被遣散, 所有东西都会被搜查清楚。
“我留下的所有痕迹,都会被当成王爷对陛下的威胁。”
谭潇月盯着祁子澜:“不管是罗书兴、朱管家、还是雀生,又或者灵云,这府上上上下下,都不会有好下场。”
送走算是好的,可锦衣卫还有私刑,会拷问这些人知道多少关于祁子澜的事情。
“从高墙出来,王爷这辈子都会带上这个污点,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