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子澜没有准,谭潇月不说话。
朱管事最后也没能成功让府上多收两名护卫,只好在那儿暗自叹气。
他叹气也没多少用。
到了傍晚,罗书兴亲自来了一趟,谭潇月发现了,又见着罗书兴没走正门,直接翻屋顶出去了。
这动作熟练的模样,谭潇月看着还以为是当年的自己。
到了晚上,谭潇月没睡着。
祁子澜也没睡。
两人躺在床上好一会儿,又不敢乱动,怕惊扰到牵着手的另一个人。
一直到夜很深,谭潇月发现祁子澜还是没睡着,这才开口:“王爷,我睡不着。”
祁子澜:“好巧,我也是。”
谭潇月:“那我们说说话?”
祁子澜:“嗯。”
谭潇月心里头挂着很多事,这样的那样的。现下占据最主要的,是白天古崇出门的事。
她有点焦虑,可以说是不安。
“京城这几天朝廷上应该不太平?”
祁子澜应了一声:“嗯。”
谭潇月意识到问题:“罗书兴刚才来说什么?”
祁子澜顿了顿:“明天,陪我去宫里一趟吧。”
谭潇月:“……”
很好,她更加失眠了。
……
第二天,天阴沉沉。
没有下雨,不过也没有什么太阳。
谭潇月起床后换了衣服,想了想还是没有佩刀。
宫门口检查的太多,绝不可能让她将刀带进去的。
祁子澜换上了较为轻便的衣服,带着她选择直接进宫,赶了一个大早。
昨天夜里几乎没怎么睡,现下的谭潇月却是一点不困。
她能听出自己心跳声比往常快了一点。
也就一点点。
“不知道是三哥没事惊到了五哥,还是我出来太快,又带着大哥的遗愿和父皇的愧疚。今天京城要戒严了。”祁子澜轻描淡写说着这话,似乎并没有觉得这句话中有多少惊心动魄的地方。
今天京城要戒严了。
她至今没得到消息。
谭潇月手抚上了自己的手环:“我没带刀。”
祁子澜看向谭潇月:“今日宫中不会缺刀。”
一句话让谭潇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马车到了宫门口,祁子澜出示牌子后才被放行。
谭潇月发现门口远超于往日的侍卫,明白祁子澜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罗书兴跟在三王爷身边,必然消息获得是最快的。三王爷盯死了五王爷,势必不会落下各种细节上的异动。
软轿入内,两人被逐渐带到皇宫深处,一直到了宫后苑。
宫后苑是皇宫最大的花园,里头假山堆积,小桥流水,还有一片湖可以划小舟。
领他们来的小公公很快就退下了。
两人遥遥一望,可以看见湖上小舟里,皇帝起了个大早,正坐在里头偷闲。
今日天不热,风正好。
沿湖有不少宫女太监和侍卫候着,小舟上一样有人守着。
即便有那么多人,这年纪渐长的皇帝消瘦到仿佛要登仙的模样,还是极为惹眼的。
谭潇月远远见人悠闲的样子,略有点茫然看向旁边的祁子澜:“为什么带我来这儿?”
她总觉得,如此悠闲的皇帝是没有发现她和祁子澜,也不知道他们两个会来的。
祁子澜朝她轻笑了一下,伸手将她被风吹乱的一小缕头发顺到她耳后:“你是仪亲王妃,我该是护着你的,当然不能让你在最危险的地方。”
谭潇月盯着祁子澜看。
祁子澜轻笑一声:“信我。”
谭潇月盯着他不放,一字一顿:“这笔账我们过了今日再算。”
祁子澜笑着点头。
同一时刻。
午门外逐渐有了动乱。
马蹄声碎,血腥味起。
宫后苑这一切有多安宁,外头那一切就有多乱。
老百姓谁也没有想到,京城原本绷紧的线,在今天这一刻直接给崩断了。外头路上到处都是马蹄声,没有一个老百姓敢在这会儿开门出去。
厮杀的重点并不在百姓门口的街道上,而是在玄武门口。
三王爷一身戎装,带着罗书兴等人围剿五王爷的人马。
五王爷先来,三王爷后来。
他们谁都知道,这场在门口的战事谁胜利,谁就将拥有带兵出现在这儿的“正当理由”。
将士们有人用刀,有人用剑,还有人用弓箭。
残忍的残臂断肢、浓重的血味,没有让在场的任何人升起一丝的同情。他们来不及同情死去的人,他们只顾着一个念头:活下去,想要活下去。
成王败寇。
罗书兴拔出了刚穿透一个人的长枪,远远望了一眼宫中。
这一刻宫里头该是如何的平静呢?
他很快回过神,单手取出了弓箭。
长枪暂且搁置。
拉弓,射箭!
他的弓箭是特制的,箭飞速速度远超过寻常箭矢。
正中,贯穿。
宫里头并没有如何的安静。
谭潇月静静等着,却在很快察觉到了不对。
他们在这儿不动,湖上的皇帝坐的小舟,也半点不想动弹的样子。
祁政也在等么?
她远远看了一眼皇帝周边的人,拉扯了一下祁子澜的袖子:“他被控制住了?”
祁子澜回了谭潇月话:“勉强算是。”
勉强算是,那是什么意思?
谭潇月眼内有些疑惑。
这时香风袭来,晋妃带着一批宫女太监,慢悠悠从一条路走出,走到了皇帝身边。
两人讲了两句,于是皇帝边上多了一条小舟,多了一个人坐在那儿。
随后没多久,皇后也来了。
然后变成了三艘小舟……
谭潇月越看越古怪,拉着祁子澜问:“我怎么觉得,这儿也是主战场?”
祁子澜点头:“你说得倒也不是错。”
他话刚落,很快有眼熟的锦衣卫到皇帝周边说话了。
很快,一队将士冲了进来,守在了皇帝周围。
晋妃和皇后显然并不是知情的,两人都有点失措。
“咔——”
谭潇月扭转头:“谁?”
枝条断裂的声音确实不轻,谭潇月这嗓音也不轻。
一身素衣的古崇从后头走出,看见谭潇月双手间隐隐透出的铁丝,话语里带着一点欣慰:“你确实是我带过资质最好的锦衣卫。”
谭潇月警惕看向古崇。
“别在这儿看了。到陛下身边去吧。”古崇迈开步子,绕过了谭潇月,“过了今日,来年你可又要升品级了。”
第57章
古崇朝着皇帝走去。
祁政看到了他, 没意外。
他看到了古崇身后的祁子澜和谭潇月, 微微睁大了双眼:“小七?”
皇后和晋妃也是惊诧不已。
祁子澜朝着在场几人行礼:“见过父皇、母后、晋妃。”
谭潇月同样行礼。
古崇走到了皇帝身边:“陛下,锦衣卫中逆贼均已伏诛。”
祁政应了声,可还看着祁子澜。
祁子澜安稳站在一侧:“父皇不用看我,今日不是我的主场,是三哥与五哥的。”
他清楚知道,他两位兄长正在皇宫外头互相残杀。
晋妃和皇后眼皮都在跳。她们互相对看一眼,眼内惊愕远超过祁政。
祁子澜这话是什么意思?
祁政没想通。
他沉默许久, 才缓缓开口:“什么时候的事情?”
这前言不搭后语,祁子澜意会,也无法直接作答:“父皇是什么意思?”
祁政重复了自己的话:“你何时开始参与这场纷争?”
如此直言来问, 实在不符合祁政的性子。可他实在想不明白,不知道自己在何处有所疏漏。
祁子澜望着最有可能来人的入口:“从我归于母后名下。”
他唇边勾起,却没什么笑意:“母后是一位好皇后。您也是一位好皇帝。然而为人父母, 不该是如此的。”
在场几个人都没有说话。
祁子澜没看他们, 反倒是侧头看向谭潇月。
谭潇月见他有点难过,主动伸手给他握着。他们两个都很喜欢握着对方的手,不过都悄悄藏在心里头, 不肯说出来罢了。
“方氏对月儿就不同。她但凡有好东西,都会紧着月儿。知道月儿身体不好, 方氏也会时常关注。月儿嫁给我,她更是宅中长辈里最担心的那个。”
方氏不是谭潇月的生母,上头还有谭老爷明令的疏远警告。
祁子澜知道这点,才更觉得人与人是不同的:“我以为这是为人母。”
谭潇月手指勾了勾祁子澜的掌心。
祁子澜继续说着:“罗书兴跟随我之后, 他父亲多次曾给朱管事送自己种植的蔬果,家里刚下的鸡蛋,无足轻重却情意深重,时常教育罗书兴为人处世之道,却从不干涉罗书兴志向和喜好。我以为这叫为人父。”
在场人静默。
祁子澜问了个问题:“父皇母后可知儿臣爱吃什么?”
祁政和皇后下意识想回答,却沉重发现,他们不知道。
祁子澜问谭潇月:“你可知我爱吃什么?”
谭潇月瞅了两眼后头脸色极为差劲的几位:“猪肉?”
祁子澜:“你看,他们都不知道。”
谭潇月可是知道祁子澜性子的,小声说了一句:“你估计也没和他们讲过。”
祁子澜想了想又问:“父皇母后可知儿臣平日最常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还是没得到答案。
祁子澜又看向谭潇月。
谭潇月:“蓝色。”
祁子澜点头。
皇子皇女太多,平日里关注的当然就少。太子的喜好穿着或许两人常见着人,都清楚一点。他排行第七,一年到头见人除了问候和偶有的学业问答之外,鲜少有别的事情。
古崇在旁边听着,不说话。
喧哗声响起,看样子外头的战事暂且告一段落。
祁子澜看向自己父皇:“若我今日不站在这里,三哥和五哥不论谁进来,都不过是第二个输的人。宫门前死一位,宫后苑还会死一位。一名死于谋反,一名死于趁势逼宫。”
祁政脸上完全阴沉。
皇后终于忍受不住,站起了身来,颤抖着身躯,几近崩溃:“陛下!您还是人么?”
祁子澜问自己父皇最后一个问题:“父皇,在您眼中,子女到底是什么?”
三王爷和罗书兴带队骑马直奔祁子澜这儿来。
祁政也问自己,在他自己眼中,子女到底是什么?
子女就是子女。
一个,稀奇。
两个,有趣。
三个,习惯。
一群,他自己时常忘掉某个孩子今年是几岁。
他对太子是不同的。
可惜太子身子骨不成,注定止步。
他与太子说过三太冲,小七骨子里性温和。
然后……
也没然后了。
祁政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即便在祁子澜眼中,他连子女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坐在自己位置上,一动不动,半点没有觉得现下的局势对他极为不利。
三王爷下马,带剑行礼:“见过父皇、母后、晋妃。五弟,意图谋反,儿臣本想抓他回来,谁料箭矢不留情面。”
他说话声音低沉,显然也觉得有一丝悲凉。
兄弟相残,多悲凉的一件事。
祁政看向自己第三个皇子:“那你又是为何带兵到宫后苑来?”
三王爷抬起头:“父皇日渐消瘦,已不堪国事。儿臣望父皇能位居太上皇,修身养性,安度晚年。”
他没有打算弑父。
祁政缓缓开口:“这皇宫里,我还是能说的算的。古崇。”
古崇头发花白,人已极老,这一刻还是如当初刚当上指挥使时一样,恭敬给祁政行礼:“陛下。”
祁政语气很淡:“带锦衣卫将这两个逆子抓起来吧。忤逆斩。”
古崇应声,随后下令。
在场的锦衣卫立刻将祁子澜和三王爷等人都围了起来。
谭潇月看着皇帝猛然像老去十岁,从手环里取出了铁丝拉长。
显然在场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谭潇月是锦衣卫。众人目瞪口呆就见谭潇月快步翻身上船,直接将周边人踹下了水,当即扣下祁政。
她铁丝划在了祁政脖子那儿:“陛下。我嫁给七王爷三年有余。”
祁政冷静听着。
“七王爷很有爱心,喜欢养动物。他最喜欢一只王八,还有我送他的一只肉猪。”谭潇月静静说着,“他念书课业认真,偶尔一个题目会写两篇文章,一篇不出众的交上去,出众的收好。”
这是她后来才知道的。
“他对治国有自己的看法,但并不热衷于治国。他对所有的事物都有一定的兴趣,却要压抑自己的兴趣。他身为一名皇子,被归在皇后名下,不得不低调又胆战心惊。最终却还是因为莫须有的原因,进了高墙。”
谭潇月没有问祁政任何的问题。
她只是在告诉他:“陛下一生必然不是一帆风顺。有这样那样的不甘心。但这些不是七王爷给陛下带来的。但七王爷这短短十余年,所有的不顺,全是陛下给他带来的。”
祁子澜本可以当他的浪荡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