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衣人与裘宝旸像是个个不识水性,分别于水中挣扎一瞬,反倒被那紫衣公子揪了一把,方于水中立稳,二人皆吃了一肚皮的河水,咳喘得厉害。
裘宝旸也还机灵,扑上去就想去拽下他那个头套,谁料那个蒙脸的头套扎得甚牢,宝二得不了手。黑衣人水性虽差,身法却是奇佳,反趁势将裘宝旸一提一跃,裘宝旸随即随他一并跃上了岸。
水汪汪扭打的二人一同上了岸,岸旁围观人众,是时一片哗然。
黑衣人丝毫未理,他一直蒙着面,只露出一双漆黑难辨的眼。此时他取一短匕抵着裘宝旸咽喉,双眼望的正是纪二!
唐糖正在船头拍哄吓慌了神的刀刀,纪理本欲接过孩子来抱着,忽见那人竟像是正厉目瞪他,他一步跃上了岸,拱手道:“阁下住手,既是冲着我来,不若请入我画舫一叙。”
那黑衣人一声不吭,却像是有心挑衅,反将那匕抵得狠了。
裘宝旸倒还硬气,催促:“二哥你们领了刀刀先走,这小子要我的命没用。”
那紫衣小公子冲动得紧,刚从水中爬出,看不过眼便一步窜上,架势十足,意欲空手夺刃,纪理喝“住手”已是不及,匕首未曾夺来,那黑衣人却放了裘宝旸,反将小公子一把擒了,继而用刃口死死抵着。
那小公子的细皮嫩肉之上,很快挤压出了一道血色红痕。
裘宝旸惊魂未定,望着那紫衣公子竟是大惊:“思凡!”
小公子被匕抵着,先是一愣,而后对宝二璨然一笑,再望纪二,面色忽而涨到通红:“如何……如何是你们。”
裘宝旸也不知哪里生了这许多勇气,霎时恨得红了眼,也不管自己身上根本没有功夫,一头往那黑衣人身上扎过去:“哥同你拼了!”
纪二无奈提起裘宝旸往后头甩开老远,双指缠上那黑衣人的持匕的手,手握刃口飞速一转,也不知他用的什么手法,但听那黑衣人吃痛地闷声一“哎”,匕首当啷落地,双手就似断了一般垂垂无力。
纪理像是怕伤着他,见他痛得冷汗直流,居然还上前迈了一步。正欲问话,那黑衣人忽然目露精光,厉色往唐糖那厢狠狠一指。
唐糖从来不曾见过那么凶恶的眼神,愕然得不行,却见那人已然转头,往身后一径狂奔而去,很快消失于人潮之中。
人群渐散,那个被裘宝旸唤作思凡的小公子一直未走,唐糖招呼刀刀与他道谢,思凡公子却仍望着纪理,紧捂着口,流泪满面:“三……三爷,是我,我是思凡啊。”
裘宝旸傻了:“思凡,他不是的……”
纪理冷哼一声:“殿下恐是认错了人。”
唐糖纳闷,这孩子难道叫赵思凡?赵思危活着的兄弟统共只有两人,一位是梁王,一位便是皇上,此外思字辈的兄弟,仿佛再无旁人。但裘宝旸又偏偏唤他思凡。
透着灯火,唐糖暗暗细看那人面皮轮廓,老天,这天人般的娇柔样貌,不是位女娇娥又是什么!
唐糖倒吸一口冷气,她一口唤出三爷便泣不成声,难不成她便是裘宝旸提过的那位芳心暗许纪陶的——五公主?
这个赵思凡十分执着:“旁的人我可认错,当年救下我时用的这二指神功,我若还认错,便枉……”话说不下去,竟是泣不成声。
纪理永是冷飕飕的:“殿下今夜还在宫外游逛,陛下若知道了,必然不悦。”
赵思凡是个认死理的,也不顾满身满脸还在往下掉的水珠串儿,一径唤:“三爷……”
唐糖在旁十分尴尬,压低了声劝:“大人稍微客气点罢,毕竟方才劝靠了人家不顾性命出手相助。”又道,“二位须得寻个地方换身衣裳才好。”
赵思凡打量一眼唐糖,谦谨回了声“无事”。
纪理约莫还在惦记那黑衣人,望一望远处,颇不耐烦:“臣还有许多家务要理,裘大人若是得空,劳烦速速护送殿下回宫。”
裘宝旸倒是欣然应承,拖着那泪眼朦胧的赵思凡,两个汤漉漉的人一前一后走了,宝二爷一头解释着:“思凡,这位不是三爷,您认得的,是他二哥,工部的纪大人。”
纪刀刀方才吓得不轻,又玩闹了一夜,这会儿已然在阿步肩头呼呼睡着。
唐糖呆立半天,望着那倩丽背影叹口气:“大人也忒不近人情了。这五公主是块宝贝呢,身手好,性子亦不骄纵,有胆有魄,呵呵,眼力更是……”
“你认得五公主?”
“哼,大人不说,我便猜不出来么?哎,她居然一眼……”
“糖糖,她认错了人。”
“对对对。”唐糖在寻不出铁证来驳他之前,绝不打算同他计较。
“你同阿步先携刀刀回府,我去去就归。”
唐糖急了:“你欲去追方才那人?他会不会伤了你?”
“不会。”
唐糖觉得那人约莫是伤不到他的,但又着实奇怪:“此人何以明明得手了刀刀,却偏生引我们出来追逐?”
“你如何看?”
“不过我又想想,他何须使那障眼法?难道只想引你一人前去?意不在刀刀,反在于你!”
“也许。”
“我不放心,我随你同去,总有个照应。”
“我不会有事。林步清一人照应不了刀刀,乖乖听话,待我回来再说。”他将唐糖紧搂一把,头也不回,很快没入人潮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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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糖这夜宿在书房苦等,天亮睁眼却见纪二就坐在榻边,他看唐糖醒来,没头没脑先将她搂进怀里闷闷抱了一会儿,抱完披上官袍起身就要走,说是要往遂州紧急公出。
唐糖揉一揉惺忪睡眼:“究竟什么事情这样急?爷爷那里不及请个安,刀刀处好歹安抚两句?他昨夜躺下,说了好些胡话,显见得吓着了。”
他拍一拍她:“来不及,十万火急的急务,一切拜托。”
唐糖又问:“赵思危那里……”
他回过身顿了顿,将她脑袋瓜胡乱一揉,鼻尖一拧:“你有分寸,他若还有什么以外的请托,记得切不可答应,无论如何待我回来。”说罢蜻蜓点水般啄了一口。
唐糖闭眼睛受着,傻呆呆“嗯”了声,再睁眼,眼前人影子都飞走了。
纪二此去倒好,上回去西京好歹还一日一封读书笔记以报平安,这一去一连半月,竟是音信全无,眼看这个正月就快要过了,他说要同自己一起回一趟孟州?如今人呢!
唐糖呆怔遥想那一夜画舫之上所谓花前月下,一切有如梦境,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了毛病。
那夜假意劫持纪刀刀的黑衣人身上决计存着天大秘密,他临行分明用手指狠狠指了一回自己,不知那个动作又代表了什么?
真是好笑,那人一句话比圣旨还灵,她听了便俯首帖耳守在家中给纪刀刀当后妈。纪大人还真当她唐小姐是吃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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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上午唐糖不用去少白府,乐得伴刀刀在书房看书习字。
这日崔猫猫恰巧来府上玩耍,便也一道跑来书房埋头写字。猫猫极认真,纪小胖子年纪却太小,一笔一划简单又枯燥,写多了终有些厌烦。
唐糖正在给两个小孩冲果茶吃,听见猫猫教导刀刀:“字没写完,你怎么先涂起鸦来了。”
刀刀不服:“我这是作画。”
猫猫摇头:“画得也不对啊。”
“哪里不对?”
“你看看你这只小猪,尾巴都画反啦,猪尾巴都是朝下的,你怎么朝上画。”
纪刀刀却“哼”一声,得意不凡:“猫猫姐你这就不懂了,别的可能错,这只小猪如何能错?这是父亲前不久新教我画的。”
唐糖凑去瞧了一眼,心下一惊,不动声色问:“刀刀,爹爹教你画画的草稿还存在屋子里么?”
“当然在,母亲我这就去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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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龙抬头那日上午,天气转了暖,风拂过面上,凛冽中竟带了温柔。
二呆这个懒货白日终于睡得少了,崔猫猫又抱笑公子过来同玩。
午间唐糖看到二呆扑着一颗小梅子在那儿啃得聚精会神,一时吓坏了,冲去一手抢走了梅子。
二呆炸毛般不依,往唐糖脚旁一劲扑腾。
唐糖笑它:“小祖宗,你哪能吃这个?”
猫猫掩嘴笑:“不碍的,刀刀想了个极好的办法,二呆不打喷嚏了。”
“什么好办法?”
刀刀答:“将梅子捂热了给二呆吃,他便真的再也不打喷嚏了,很灵验。”
“还有这事?刀刀从何而知?”
“母亲,您认不认得我小叔叔?”
唐糖顿下来:“认得的。”
“从前在家,父亲告诉刀刀说,家中曾祖父不喜吃鱼,怕刺;纪方老管家不爱吃豆子,怕嚼;小叔叔不能喝梅子酒,会起疹子。”
唐糖揉一揉纪刀刀的圆脑袋:“都对。”
“不过父亲又说,其实那也无妨,小叔叔贪杯时也喝。只要捂热了喝,他便不易起疹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糖糖:老狐狸去死吧!看我怎么收拾你
老狐狸:老婆么么哒,新爱称真的很喜欢
第61章 鱼手串
新月瘦得只有一弯眉毛,细亮亮悬在中天,衬得天幕益发深沉。
唐糖将那册《墨子残卷》翻弄了无数遍,愣是睡不着,跑到厨下去顺了几壶梅酒,企图喝一些来激发睡意。谁知一壶喝下肚,脑袋反倒更是清明。提笔想留一封信,熬得墨都干了,却仍无从落笔,只好呆呆捧一册书打发长夜,眼睁睁望着天边泛出光亮,这才有了些微倦困。
她和衣倒在书房软榻,沉沉正要入眠。隐约觉得脖颈痒痒,斥了一声“二呆”,手一巴掌拍上去,手感又刺又硬。
唐糖心知触到的绝非那只傻猫,然而此刻困意偏生又正汹涌,只得迷迷浑浑由得他去,便翻了个身继续睡。
再醒时天光大亮,那软榻本来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唐糖居然硌得浑身难受,想要起身,却发现身子被勒得根本无法动弹。身子被挤得只占得一小半,还有大半被个胡子拉碴的混蛋占去,这无耻之徒将她紧紧拥在怀里,自己睡得正香甜。
唐糖闭眼依了会儿,终是强挣起身,轻轻掰开他的手,耐着性子唤:“你醒醒,我有话说。”
这人居然只勉力眯开一只眼,也未看她面色,强揽过她来亲了一口面颊,嗓音沙沙唤了声:“小狐狸,亲亲我。”
唐糖鬼使神差凑去亲了亲,他满意不已,重又闭上眼道:“赶了三天三夜,陪我再睡会儿。”侧了个身将她重新搂了,却又贴着喃喃诉了句,“你不知道,再也没有一个地方,比有你在怀里睡得更香了。”
她正琢磨遂州过来何以要赶三天的路,谁知他此话刚完,干脆呼呼睡过去了,再唤不醒的样子。想必是当真疲累到了极致,任窗外鸟鸣如何滴溜宛转,任唐糖偷偷溜开怀抱起了身……书房里只闻他沉稳匀净的呼吸声。
她叹口气,从一旁的空柜子里取出傍晚便打好了的包袱,背上肩头,悄步往外。
只可惜刀刀他娘亲临终所托非人,托了她这么一个靠不住的,才替人家领了几天的儿子,拍拍屁股就要走人。
好在纪府高门大户,娶位贤妻回府弦续,哪怕尚她一位公主,也是绰绰有余的罢。
如今她连一心要做的事情都失却了,望断天涯,寻不见家。然而屋外的朝晖是金色的,云形永在变幻,天地之大,一路往西跑至荒境,想必总能寻见一处容身之所。
唐糖本来不想矫情的,可惜行了几步还是忍不住落了泪,奔去回到书案旁,取炭枝往纸上涂了数笔。
正要重新出发,见榻上这人竟连靴子都不曾脱,靴侧微微鼓个小包,唐糖还道这家伙累得腿肿,终究不忍,蹲身便去替他卸。
他的靴子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制的,她动作极尽轻柔,竟是怎么都脱不下来,她摸了摸,靴内侧居然还有一处暗锁。
唐糖从没见识过靴子还可以这样折腾的,心头好奇,幸而他睡得极死,这个结构于她又很容易解开,便略使巧劲将那枚暗锁上下拨了拨,轻轻转上一圈,果然“吧嗒”一声,靴口开了。
刚脱下一只,靴子里竟是扑落落掉了数样小物件出来。唐糖目瞪口呆,靴子里藏那么些东西,他平时如何行路?
再瞅一眼靴子里侧,方才明了,他一只靴内上方缝有两处暗袋,这些小物件便是从暗袋之中跌出来的。
唐糖无意去查那些小东西,本打算归拢归拢扔进靴子里了事。
人都是要绝交了的,连那册《墨子残卷》都替他好端端留在书架子上,唐糖并不打算扣他一样小东西留作念想。这辈子的纪念实在太够,下辈子、下下辈子……一并免了罢。
然而只垂目一扫,竟扫见一件熟物。
鱼形的黑玉手串,尾端乃是红绳编织的金刚坠。便是他那日画舫之上,询问过她的物件了。
唐糖当日打扫府上劫后残庭觅得此物,也曾想过这个手串许是歹人不慎遗落的随身之物,恨红了眼睛。但祖父弥留之际,要她一定只顾保命,绝对不许追究。她才听话将此物置于孟州故宅,头也不回逃命去了。
这个家伙独自跑去孟州作甚!
唐糖耐不住好奇,继而去翻找那堆小物,那里头除却几枚暗镖,另有一只小锦囊,一枚蓝木牌。
锦囊之中藏了一张纸,唐糖打开看,赫然是一张鹿洲朱记当铺的当票,存月乃为去年四月,开具的日期却是去年八月,上头用红印章敲了一个“补”字。此乃当铺惯常的做法,以表这一张是补开的当票,免得和遗失的那张混淆。
榻上的这个混蛋告诉她从朱记当铺取出乃是这册《墨子残卷》,岂料他从头至尾皆在扯谎!依照当票上显示的日期,那件存物至今仍在鹿洲,至于为什么还在鹿洲,他自然是不会告诉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