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等你出来。”
唐糖三两下攀上墙,忽回头道:“殿下,我得寸进尺,想再加一个条件。”
“你说。”
“我若出得来,殿下可否在酒泉那个地方,赐所小宅子供我安身?我……没有家了。”
赵思危不解:“为什么偏偏是酒泉?”
“以酒当泉的地方,大街上都是香的罢?”
“就因为这个,要跑那么远?”
“呵呵,其实就因为那里是我所知道的离这儿最远的地方。再往西往北,便是北疆了,听说那一带,您舅舅镇远将军乃是地头蛇,有头号人物罩着,估计终归好混些。”
“好混什么,你也知道邻近北疆,那里战事常年不断,吃口饭都不易。”
“没有地方饿得死手艺人。”
“我答应你。于我又没什么坏处,平白赚了个风流名声,本王从此也算有了藏娇的金屋。”
唐糖嗤笑:“有谁把金屋建在千里之外的?”
“糖糖,我说真的。”
唐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您老是在记仇。”
“本王当然记仇,欠的都得还。你好好想怎么还。”
唐糖再没理他,嗤一声,往那口气窗稍探了探,倒挂身子,顺着绳子轻轻滑下去。
**
太奇怪了,曹小姐根本不在屋内。
不但曹斯芳不在屋内,她所在的那个角落也完全换了个样子。虽说依旧破败不堪,但她所在的位置上,那一堆杂物又是从何而来?分明也是堆了经年的样子,这怎么可能!
照理说,即便曹斯芳是被其他人跑来弄走的,那个角落总该有些痕迹,人会消失,难道那水晶罩子和满地的狼藉也会凭空消失?
而门前的这一块,却明明和上回他们同来之时别无不同。照旧是漫屋子的咔咔作响声,唐糖细听却可以分辨得出来,这间屋子的大部分机关皆已被她关闭。惟剩下门前的这一部分构造,是元宵前夜,被曹小姐于水晶罩中亲手启动的,如今依然转动不歇。
唐糖照上回的办法,逐一关闭了门四周的机关,屋子渐趋安静。
她燃一支蜡烛,细照门前。门前的地板上蒙着厚厚一层灰,细寻痕迹,曾经踏在其上的脚印不过两双,一双大的,一双小的。
这一切都未曾改变,说明在他们走后,直至今夜之前,根本无人到过此处。
唐糖蹲下细查,离门最近的灰层之上,另有两道长长的划痕,那也并非别人留下,却是那个人……将她一手推离鬼宅的痕迹。
泪滴落在蜡烛上,发出“兹拉兹拉”的声响,险些将烛火给浇熄了。
唐糖抹干泪,琢磨出去如何给赵思危一个交代,他要的人不见了,他不会以为她上次报告的都是胡话罢?正思量着,阒寂屋中,竟然传来隐隐哭声。
她凝神细辨,声音自斜上方传来,是曹斯芳的声音!
**
确认宅子的底层绝无机关仍在运转,唐糖循着楼梯缓缓而上。
二楼的狼藉景象与上回来时一模一样,满地摆得横七竖八的尸体,那口鼎、以及鼎上悬的乌金剑,根本不曾发生一丝一毫的变化。哪里找得见曹斯芳的影子?
侧耳再听那时断时续的娇弱哭声,居然是从阁楼上传来的。然而阁楼的入口又何在?
唐糖立在二层厅中抬头望,天花板上那一圈马蹄形的裂纹犹在,却绝无一处缺口可以供人上去。真不知那曹斯芳究竟是怎样上去的。
走来走去仔细琢磨,整副天花板毫无破绽,除却那一圈马蹄形裂纹,俨然一块巨大密实的板。
唐糖想到,这间鬼宅大约有一部分结构,在建造的时候也许设置成了类似移形换位般的功能,故而将这曹小姐换到上头去了。现在尚且不知这个换位机关,是不是鼎中木盒触发的,又会不会再换回去。
有了这个初步的假象,唐糖惊叹不已,她上回真是低估了这屋子的建造者。
不过再高明的机关,它留存下来的实际意义,也不过就是留给后世破解罢了。实在解不开,还可以想法绕道破开。
时候不等人,办妥了这里的事情,她还得赶路西行呢。
唐糖决定照着上回入公主墓的笨法子,寻一处安全的边缘处凿出一个入口来。
今夜的装备乃是齐王为她预备的,故而十分周全,还为她备了一条软梯。这东西倒是派上了大用场,唐糖将它往屋角的天花上钩好,身子攀上去,倒挂在软梯上开凿。
好在这楼板年份过久,许多地方早已脆化,凿起来就像在凿豆腐似的,并不费很多力气。木屑扑簌簌掉下来,掉在眼睛里让人很不舒服。
唐糖很快在屋角凿开了一个稍大的洞,为了保证一会儿万一要携曹斯芳一同下来时,此处可供二人通过。
攀出洞口的时候唐糖简直惊呆了,这根本不是什么阁楼,这分明就是屋子的天台!屋外的天空众星拱月,中间的大银盘亮得晃眼,就好像伸手可摘。
唐糖伸出手去,真想要摘它下来,却发现差了那么丁点,她往前跨了半步……
忽然身后有只手使劲将她一拉……她身子往后一坠,仿佛直直落入了一个陷阱。
唐糖屁股跌得生疼,脑袋渐渐清醒过来。她猛然想起今夜不过只是初三,如何会有满月?天花上那个窟窿黑洞洞的,一点风都没有,怎么可能通向屋外。
她想起这一天水米未进,不让赵思危喝水,竟也忘了问他要一餐饭吃。也不知刚刚是自己饿昏了,还是阁楼入口有什么厉害机关,竟能产生了那样可怖的幻境。
睁眼环视,却赫然发现身旁是一条由上挂下来的软梯,她的身子原来是跌了回来,她方才是从那个洞口跌落,跌在了二楼的地板上。
屋子里黑洞洞的,唐糖腰际痛得紧,她看不清方才拉她的那个人,只揉着埋怨:“说了让您别进来,您是千金贵体,这里又脏又险,听我的出去等。”
那只手犹疑着箍上来,动作轻柔。
唐糖很恼火:“赵思危,我不就是往你脖子里留了道纪念么?欠你的我肯定会还,犯不着这个时候趁人之危……”
那个声音不温不火,又有些着恼:“什么纪念?”
作者有话要说: 纪大人:摔!这绿的速度也太快了
糖糖:吃个冰棍败败火,这还没有开始收拾你呢
纪大人:你都要被人金屋藏娇了……咦你打算用什么工具来收拾我?我比较喜欢蜡烛……
第63章 苦肉计
这个声音入耳,唐糖略微一怔,也不顾痛,蹭地便欲站起来,谁料腿一麻根本站不稳,她急往软梯上抓,更抓了一个空。
摇摇欲坠间,还是他一臂往她腰间揽了一把,这才免去再摔之苦。
二人贴得极静,心跳之声可闻,唐糖连个谢字都懒得说,空气一时间无比僵持。
“糖糖,方才我于下方唤你,你仿佛不曾听见,拍着你也毫无动静,身子全然木了。料想你是在这个入口上方,遇着了什么机关?”
唐糖依旧不语,挣开他重欲去攀。
他发了狠,将她死命抱紧,怒骂:“不要命了?”
唐糖却冷得似冰:“这倒没有。我不想活,也不必选这个破地方,还得麻烦大人就近收尸,多不过意。”
他搂着怀中之人,难过得呼吸都阻滞:“故而只画了片纸就这么走了,永从此诀,各自天涯?”
“酸不酸?不留画,我难道去南院拜别那堆土?土堆里有什么?其实现在想想,留画都是矫情的,也难为三爷能看懂。”
他哑着嗓子:“我会不懂么。”
“了若指掌的蠢货,骗起来是不是更得心应手些?”
“糖糖,我一直想……”
上方哭声又起,唐糖听得着急,知道纠缠下去不是办法,摸黑伸手捂住了他的唇,凑去他耳畔轻道:“求三爷暂且网开一面,我不管您怎么想的,这里真不是扯皮的地方。我还有活要干,您赶紧回去,小事回头得空再聊罢。”
先放了软话,将这碍事之人搪塞走了再说。
小事?他不动弹,软玉在怀,抱得甚为舒坦。
“求三爷不要胡缠,曹斯芳上回说得清清楚楚,魏王派人去过孟州,他为什么派人去?这话明白落在您的耳朵里,上元夜您遇了那黑衣人,一路便摸去了我家,可有此事?我家的事情,三爷兴许比我知道得清楚,但您不肯说,我便照旧蒙在鼓里。”
“你不是答应了祖父……”
“答应是一回事,茫茫天涯,那时候我岂知元凶就在京城?现在真相一步之遥,我若就这么放歹人过了门……我便不姓唐了。此事已然到了这个份上,我当然要亲自弄个水落石出,不由外人阻拦。还请三爷行个方便,放手让我上去。”
唐糖张口闭口三爷地唤,又称他为外人,弄得他心里极不是滋味,却终是拗不过她,好声好气道:“先等一等,上方当是有个很奇怪的机关,糖糖我问你,方才我唤你的时候,你是故意没有听见,还是真没听见?”
唐糖如实答:“哦,我若是听见了,一定先将你踹晕过去拉倒。”
“一会儿我们回家再踹,十大酷刑都由得你,先说正经……”
唐糖为他这死乞白赖劲颇为头疼:“什么声音都没听见,还以为是到了屋外,今天是初三,我却恍惚见着枚圆月亮,天上星光熠熠。”
他心疼地揉她脑袋:“莫不是上头有个榔头把我们的脑袋砸晕了。”
唐糖气不打一处来:“三爷让一让,我真要干活了。您脚下多加小心,这整间屋子的机关十分诡异,随时可能换位,我还要干活,就顾不得您了。救不出曹小姐,没法同赵思危交代还是小事,我的事情也得泡汤。”
他仍在揉她的脑门:“这里真的鼓了一个包,痛不痛?”
唐糖一摸额头上方,还真的有一处新起的硬疙瘩。也不知方才是脑袋被敲木了,还是见着他才木了,他不说她倒也无知无觉,这一揉,才觉痛得了不得。她摇摇头:“痛死了,你不要动。”
他掌心轻柔了些:“揉散了好得快。”又变出来两颗小糖豆送进她唇间:“一生气便连饭都不吃,胃可曾痛了?脑袋晕不晕?”
唐糖抿着甜丝丝的小糖豆子,抬头忍泪,恰好望那个黑古隆冬的窟窿,凝神细听,好像还真有隐隐的笃笃响动,难道他胡猜对了,上头还真有什么榔头?
她犹疑着又想上去,他索性一拦:“我来。”
唐糖唤:“你别造次,那东西的闸门说不定……”他已然一蹬梯子上去了,伸臂仿佛抓牢了什么,用力一拽,扑落落一阵乱响,从那窟窿里掉下来好些铁器。
唐糖怒骂:“你搞什么?想拆房子?我可不想给你陪葬!”
他也不恼,跳下来继续替她揉脑袋:“都弄妥了,这个我会。”
“你会个鬼!”
“凶死了。可还记得同黄小霸打架那回?”
**
黄小霸是土豪黄天霸的儿子,顾名便知他爹是地头一霸,黄小霸正好也不是什么好货,胡子还没长几根,欺男霸女的本事倒学了一箩筐。一群小孩子正是谁也不服谁的年纪,决意要教训他一回。
那是纪陶头回领着唐糖去看打架,怕她伤着,便给她编了个望风的名头,让她在外头站着等。
黄小霸那熊孩子那回也是怂了,见对方孩子人多势众,便朝林子另一头撤,一群小伙伴一路追逼,把黄小霸一群人冲得四散离析。
小孩子打赢了仗,得胜回朝般高兴,兀自庆祝去了。纪陶一得意,没习惯林子那头还有个他头回领来的望风小孩。唐糖却死心眼,守在那个林子的入口一直守到黄昏,不闻动静,也不见有人出,天都黑了她依旧死守。
吃晚饭的时候纪陶惊觉大事不好,匆匆跑去领人,风大林子黑,小孩居然还立在那里,连位置都没挪一挪。
小糖糖见着纪陶,眼睛骤红一圈,却不哭也不闹,一路由他牵着回府,一直紧抿着唇。
纪陶一劲道歉,什么绝招都使了,什么好宝贝也都献了,唐糖那时候并不那么伶牙俐齿,只一味地倔,一言不发,米粒不进。
纪陶吓坏了,抚着她的脑袋柔声劝:“三哥下回要再扔下你自己跑路,你就同我绝交,将我扔去林子里喂狗可好?”
小糖糖半懂不懂,回想起方才林子里的呜咽风声,慢慢后怕起来,一时嚎啕大哭,直呼大骗子。
纪陶手足无措去哄,愣是止不住这个哭包,只好声声讨饶:“就是大骗子。同骗子绝交就对了,憋死他,再也没人理……可怜不可怜?”
小糖糖点点头,抽泣着问:“什么是绝交?”
“绝交的意思,就是再别理我,就是先生说的割席断交,你懂不懂?”
小糖糖摇摇头,抽抽噎噎,伤心得要命。
纪陶轻轻拍哄:“不懂也不要紧,不会再有这种事情了。”
小糖糖哭累了,似懂非懂擦擦眼睛。跑去翻出个上回从庙会寻到的迷宫盒来,扯扯他的袖子,递给他要他解。
那个迷宫盒小得可以托在手掌心,纪陶一心讨好小孩,满口答应下来。
拿回去他才犯了难,盒子虽小,却听得里面嘡啷嘡啷作响,摇一摇响动更大。这东西唐糖那孩子都解不开,他哪里有法子?
琢磨一夜一筹莫展,眼看天亮了小孩就得来要结果,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拆了它。
清晨小糖糖看见一堆盒子的尸骸,傻了眼。不过她倒是没再哭,反倒有些佩服,连说三哥厉害,捧着那堆东西,聚精会神琢磨去了。
再后来纪陶打架,小糖糖依旧跟了去,每每一个地方立到最末,等着纪陶过来骂:“死心眼,下回见势不妙就先跑!”
小糖糖傻呵呵应着,到了下回照旧不懂得跑。跑到别处他还如何找见她?一条道走到黑不担心,纪小三爷气性不大,气完了总会回来领人的。
从此再没有落下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