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霹雳]掌心花——紫焱
时间:2019-07-08 09:48:38

  “林妹妹,我快要死了。”宝玉说这句话时眍着眼窝,布满红丝到底双眼黯淡无光,不似死鱼眼,胜似死鱼眼,嘴角上还长了俩新鲜的火疖子,红红艳艳的,在他粉白的脸上嚣张的宣告着存在感。
  黛玉幽幽的一叹:“从前还总说着,为了这些人,你便是死了也愿意的。今儿我才知道,原来大姐姐是不算其中的。”
  宝玉幽怨的瞪着她。
  黛玉接着幽幽地道:“可怜大姐姐,满心满意的高兴自家兄弟有了出息,将关系自己荣辱祸福的大事放心的交给了自家兄弟办,还特特的留出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准备。如今……唉!”
  宝玉被气得直咬牙之余又颇觉好笑,半晌挤出一句:“林妹妹,你就不能安慰我两句吗?”
  黛玉见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实在可怜,终于忍不住笑了:“横竖熬过这些天,得了文章,就跟舅舅请个假,痛痛快快的睡上半年好不好?”
  “……你当我是猪吗?”宝玉苦着脸反问。
  然后他就精神抖擞的向着猪的方向奋斗去了。
  如此全家动员,其过程艰苦惨烈无比,其效率却也是超一流的高,待得元瑶收到宝玉进上的文稿,距离十六日的交稿日期,居然还提前了三天。
  “真是难为他了,小小年纪,能写出如此文章来。若不说与外人听,谁能相信这般老辣灵逸的文字,居然不是名宿手笔,反而出自一十三岁大的稚子之手呢?”元瑶不善诗文,但阅历年纪摆在那里,眼力自是非同凡响,能得她如此评价,可见宝玉这回的文章确是做得精彩之极。
  抱琴在旁忍俊不禁的道:“娘娘这就赞不绝口啦?”
  “哦?”元瑶转眸,听她言下之意,莫非内中还另有隐情?
  抱琴整个人笑得直发抖:“我可听说了,这篇文章宝二爷从头至尾只花了十三天就定稿了呢!二爷贪玩,前些日子又多病多灾的,等想起来的时候唬得跟什么似的,他哪敢误了娘娘的事,可不就没日没夜的写么?每日里熬油费火的,他自个儿忙不说,还没口的央求了珠大奶奶和宝姑娘、长乐县君帮忙批改。好容易定了稿,听说珠大奶奶并所有姑娘们都同着他一块儿瘦了好大一圈!”
  “呵。”元瑶听得也笑了,“这回辛苦了他们,你代我备赏吧——宝丫头、长乐出了大力,她们的就算是一等;迎丫头她们姐妹几个协理有功,减上一等;大嫂子就给上双份,再加点男孩子喜欢的东西,她一个人带着兰哥儿也不容易。”
  “宝二爷呢?”见漏了一个人,抱琴已猜到她的意思,只忍着笑明知故问道。
  元瑶瞥了她一眼:“敢忘了我的事,不罚他就够了,还想要赏?可惜我不在家,若还是在家的时候,不用父亲教训,我自己先给他吃一顿板子好长长记性!”
  话说得这么满,她便不信真在了家娘娘就真能舍得弹宝二爷一根手指头!抱琴咬了半天嘴唇才止住险些喷薄而出的笑声,正色道:“现在诗文是有了,可距离太上皇他老人家的圣寿满打满算也就剩下不到半个月,屏风的材料和绣工虽说早就备好了,可想要绣得细致出色,怕是难办。”
  “都叫散了吧。”元瑶浑不在意的道。
  “散了?”抱琴有些会意不过来的重复了一下,待得意识到元瑶所指究竟何意时,不由便是一抖,“绣工都散了,谁来绣屏风?”
  “自然是要自己动手,方显得心意谦诚。”元瑶轻描淡写的回答令抱琴整个人都一脚陷进绝望之中无力自拔:“娘娘,您都五六年没动过针线了!”别说她没做过针黹,就算是她这些年来日夜不停的练习针黹,自家小姐的针线活是什么水平,和她一块儿长大的抱琴能不清楚?绣个花儿还可以勉强,再复杂些的草虫已是抓了瞎,更罔论她这回还是奔着慧纹的水准去的!慧纹可是天底下成了绝响的绝艺,自家娘娘这么糊弄太上皇,真的可以吗!
  “娘娘重病未愈,眼下只宜以调养身子为上,这些小事还是交给底下人去做吧?”抱琴委婉的道,无奈元瑶似乎对她的言外之意只字未懂,依旧坚持道:“这是我的一片孝心,假手他人,成何体统?”
  抱琴急了:“这刀剪针线到底是尖锐之物,娘娘何等娇贵人物,还是远着些的好!况且这些日子不是您就是宝二爷,各个多病多灾的,还是留点儿神吧!”
  “远着什么?留神什么?什么多病多灾?”皇帝远远地隔了窗在外道,展眼就走了进来。
  两人便止住了话头,元瑶正倚着芍药海棠花瓣填的秋香色纱枕,见他走近来,便把枕头推给了他,自己慢慢挪了一个碧纱枕靠着:“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的闲话,皇上九五之尊,何必去听?偏皇上耳朵灵得跟什么似的!”
  皇帝歪在她身边,细细的欣赏着她冰玉般的脸容上若有若无的娇嗔之色,笑道:“朝堂大事听得多了,朕还真想听听家长里短的闲话。”又凑过去在她耳边道,“而且就只听元儿说。”
  元瑶向后拉开了些距离,方才道:“能有什么?不过是前儿家里弟弟顽皮,不小心推翻了灯,把脸给烫了。这孩子打小家中娇惯,这一伤,顿时闹得合家人仰马翻的。”
  皇帝笑道:“朕怎么仿佛听说,那宝玉也是着了邪人暗算?你们姐弟今年也不知撞客了什么,两人都是多磨多难的。”
  元瑶登时把脸一冷:“皇上这么明察秋毫,还问我做什么!”说着便翻过身不再理他。激得皇帝又是急又是恼,脸半红半白了半晌,到底还是温存压下了面子,温声道:“怎么又恼了?前些日子你动了那么大的气,把抱琴都指出去跑了一趟荣国府,朕也不过是好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才叫了几个人问了问。朕还不是关心你?”
  元瑶依旧冷笑不语。这人总是这样,一门心思的沉浸在自己所扮演的情圣角色里,入戏太深出不来,还真就自鸣得意的以为自个儿成了帝王家里千年难得一见的情种。在这里摆出一副“朕包容你的一切”的深情模样和她你侬我侬,回头也没耽误他召幸各宫的妃嫔,爱情、艳福,两头一头也没耽误。真爱一个女人,会是这么表里不一的模样?
  明明是帝王多疑,有事没事就要试探这个权衡那个,都快成了职业病,偏还要拉上“关心”的虎皮来粉饰太平。若是别的妃嫔,少不得还得顺着他的话露出几分感动之色来叩谢他的皇恩浩荡,可元瑶为什么要给他面子?贾元春嫡亲的爱弟都快给人害死了,他还要在这里来来回回的试探人心,他想试探出个什么?是贾家一门招惹上了不洁邪祟?还是姐弟二人联手以苦肉计铲除敌人,前者琳嫔后者庶弟?
  他这厢以阴私之念猜度他人,还指望元瑶感激涕零不成?如此“关心”还是他老人家自己好好收着罢!
  皇帝温声解释了好一会儿,见元瑶只是闭着眼不说话,自己也觉得没意思,阴着脸起身走了。元瑶连眼也不睁一下,只做没这么个人。抱琴倒很是忐忑:“皇上方才神色很是不好呢,娘娘……”
  元瑶也不睁眼,只扔了三个字出来,就再不理会了:“别理他。”
  这个皇帝就是作,隔一阵子不作得叫她狠狠排揎一顿就不舒服。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被三观会审的宝玉表示自己人生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头懒猪。
鸣谢花饫、人面桃花两位亲的地雷
 
  ☆、解药
 
  因元妃近年来委实多病多灾,宝玉、凤姐也接连遭受了不少磨难,王夫人便与贾母商议着要去清虚观打上三天平安醮,好为全家人消灾祈福,破一破近年来的厄氛。事关全家里贾母最为放在心坎上的三个孙辈,贾母自然不会不赞同,时间便定在了五月初一到初三。凤姐这些天先是横遭镇魇元气大伤,偏又生性好强,觉得阖家上下事物万万离她不得,只得一边下死力调养,一边强撑着病体左右周旋,一连一个多月的扛下来,早就心烦气躁,一听说打醮之事,登时心动起来:“他们那边楼又宽敞,只要提前几天把闲人清出去,再打扫干净,保准又舒服又敞亮。这些天我实在闷坏了,家里的戏又不得舒舒服服的看,好太太,这回便让我随珍大哥出去乐上几天好不好?”
  她这不提可好,一提连贾母也心动了起来,凑趣的也要跟去。她既要去,宝玉、黛玉这两个心肝宝贝自然也要去,二玉既去,其他姐妹当然也少不了。便是薛家虽是借住贾府,也是要跟去的。这些太太、姑娘既要出门,怎会不带伺候的人?那些丫鬟们难得有出门的时候,一时提前几天就兴奋起来,直到真正出门的那天更是激动得跟出笼的黄莺一般叽叽呱呱笑个不停,被周瑞家的来来回回的说了两三遍,方才小声了些。
  黛玉和宝钗共坐着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她们的丫鬟紫鹃、雪雁、春纤、莺儿、文杏坐了车在三春的车后跟着。一时到了清虚观,几个丫鬟忙忙的下了车赶到前来,正赶在两个姑娘下车,周围媳妇、婆子围得水泄不通,眼见得那车帘掀起露出一截纤纤玉指,紫鹃与莺儿忙上前去接人。黛玉与宝钗款款下了车,正欲往里走,忽听外围一个媳妇嚷道:“哪里来的小杂毛,混撞什么?惊到了姑娘你赔得起吗!”
  众婆娘媳妇纷纷喝道:“拿,拿,拿,打,打,打!”
  黛玉听得心头一跳:“怎么了,都这么喊打喊杀的?”
  一个稍有头脸的媳妇忙赔笑道:“不知道哪里钻来了一个小道士,也不知道先头的人是干什么的,能把这么个人放进来。大伙儿正要把他提出去呢,姑娘见了老太太,可千万别跟她提啊!”
  宝钗闻言微笑道:“既这么着,打发出去也就是了,别吓着老太太。”
  黛玉瞅了她一眼,正待说话,便见贾母派人来问,原来媳妇婆子们闹得动静太大,到底惊动到了贾母,凤姐回明了原委,贾母便叫人带了小道士来,安慰了几句,又下令给他些钱买点心果子,让贾珍好声好气的送出去。回头见黛玉神色微怔,便把她拉进怀里:“方才她们嚷得太不像话,可是唬到你了?”
  黛玉微微摇头,贾母猜度她适才看的方向正是小道士离开的所在,便也不说话了。大约也觉得气氛尴尬,众人一时都有些沉默,好在张道士的到来很快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鹤发童颜的老道士行止之间自有那么几分方外之人的风味,可惜一张嘴便觉一股市井之风扑面而来:“无量寿佛!老太太一向福寿安康?众位奶奶小姐纳福?一向没到府里请安,老太太气色越发好了。”
  当下从问安说到宝玉,从宝玉说到从前国公爷的相貌,接着不知怎么着又要与宝玉说亲,说得宝玉好大不自在,又不好表现出来,直到贾母婉言回绝,方才松了口气。那张道士是老成了精的人物,一见宝玉心中不快,当下借口观阅宝玉的通灵宝玉,献了许多镶珠嵌玉的新巧吉祥的法器出来,这桩小小风波便这么抹了过去。
  不一时贾珍在佛前拈了戏出来。头一本是《白蛇记》,次一本是《满床笏》,末一本却是《南柯梦》。宝玉正命一小丫鬟将张道士赔来的法器放在上面,自己坐在贾母身边把玩,贾珍说什么他总没听见。坐在贾母另一边的黛玉却是微微一凛,耳听得下方的戏台上张罗着敲锣打鼓,铺张热闹得无法形容,贾母强颜欢笑的脸上那犹疑不安的眼神却不断在黛玉脑海中徘徊。
  高祖斩白蛇,基业初成而威名赫赫。满床笏板,满庭朱紫,声势鼎盛人人钦羡。可最后一出,为何却是南柯一梦?
  明明是阖家欢笑的时候,却出了这样的兆象,这是上天在与她们开玩笑吗?
  她心中踌躇着,忽觉一股熟悉的热度自掌心燃起,这一番感受与往日不同,那股炙热似乎是活的一般,跳跃着,呼唤着,仿佛生命中的另一部分就在咫尺之遥,沿着那不可言说的吸引力前行,便可填补心中所有的缺憾。
  黛玉的心微微的跳了一下。
  宝玉将那盘玲珑法器玩赏了半日,见内中有一只赤金点翠的麒麟,文采轩昂,说不出的俊秀好看,便拿在手中。贾母看戏看得心不在焉,宝玉这一动,登时把老人家的注意力引了过来:“我记得哪家的孩子也有这么一个金麒麟来着?”
  众姐妹皆不知,独有宝钗看了两眼,笑道:“史大妹妹有一个的,比这只略小些。”
  宝玉因听说史湘云也有,登时将手里的这只麒麟袖了起来。他本是年轻心热,听了湘云有此物,却没有这只的好,便想着待湘云来家里后取了相赠。及至真的藏了起来,却又颇感踌躇,原来他近来颇读了些风月戏文,书中的才子佳人大多藉小巧微物定情,此后聚合莫不与此相关,自己这顺手一藏,倒似是对湘云有意一般,别人倒不会多心,惟有黛玉是第一等心细如发的,深恐她想岔了去,当下悄悄往黛玉的方向瞄了一眼。谁知不看则已,一看却是一惊,黛玉却早就不在座上,连带着紫鹃、雪雁也不见了踪影。
  “林妹妹怎么不见了?”宝玉忙问道。
  贾母道:“这戏闹得很,她心慌,下楼去那边的小园子里走一走。他们出家人修的园子原也清净,闲杂人等又早几天就给清出去,去疏散疏散倒也便宜,我叫紫鹃、雪雁两个好生照顾着去了。”
  宝玉忙说:“我坐了这半天,也觉得闹得很。”
  贾母慈和的笑看了他一眼:“下去逛去吧。”
  清虚观里的园子不大,但一应花草林木不过稍为修剪,大多任其天然生长,比不得贾府的会芳园锦绣富丽,其风致烂漫之处,却也非斧凿痕迹过重的王侯之家的园林可比。尤其是黛玉这一路走来,半个闲人不见,便更显幽静。
  然而没有了闲人,不速之客还是有的。当赦生自山石的空隙间转出时,几乎吓了紫鹃和雪雁一跳。自然,那惊过后便是淡淡的喜悦,之前赦生以番邦少女的身份在潇湘馆养伤时,两个丫鬟早就和他混熟了,与熟人久别重逢,焉能不开心?雪雁见他穿着一领深墨色的箭袖,脚上蹬着粉底皂靴,玄带束发,通身一色的漆黑,愈发的衬出面容如雪,额心图腾艳丽如血,更兼蜂腰猿臂,说不出的挺俊峭拔,情不自禁的赞道:“赦生,你穿这身竟是比在潇湘馆时家常穿女装好看呢。”
  昔日权宜之下硬着头皮假扮番邦少女混迹潇湘馆的时光飞快的自赦生与黛玉的心中滑过。赦生扫了黛玉一眼,眼底微有笑意。黛玉亦是抿嘴笑了半晌,方才止住了心底的欢欣笑意,转而忽悠起两个丫头来:“没有重大的事要告知与我,他是不会现身的。你们两个去周围守着,有什么风吹草动的,立时通知我们。”
  紫鹃与雪雁早就认定了赦生是林家派给黛玉在暗中做些大事的得力助手,闻言当即应了。黛玉这才跟了赦生往深处走,两个丫头的身影甫一被挡在山石草木之后,赦生已然主动携住了黛玉的手。黛玉本应羞怯的,只是在笑嗔了他一眼之后,到底不舍得丢开,僵持了片刻,仍是悄悄的回握住了他伸来的手掌。两人寻了块花阴下的平整山石坐下,彼此皆是一言未发,只静静的感受着此刻两手交握依偎而坐的静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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