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霹雳]掌心花——紫焱
时间:2019-07-08 09:48:38

  黛玉浅笑颔首。春祭恩赏原是朝廷颁给勋贵世勋之家春日祭祀的赏银,林家祖上从前也是列侯之家,只是至林如海一代已不剩什么,本不该在颁赐之列,不过之后黛玉得封县君,亦算有爵,加之宗族嫡支除她之外再无一人,这恩赏银子不给她还能给何人?
  “听琏二爷说,林妹妹的恩赏银子在五品里可是头一份的,那些县男得的可都不及给妹妹的丰厚呢。”凤姐笑说道。
  “看在娘娘的面儿上罢了。”黛玉说。她的县君虽是由林如海临终推财朝廷的忠义之举而来,可区区一个五品爵位,又是孤弱无依的女儿家,京中最不缺的便是贵妇贵女,落在其中便如石子入水,能现出什么过人之处来?若无元妃时时传召,只怕皇帝连林如海的名字都要忘掉在脑后,何况是她?而因着元妃的关系,她也成了在皇帝面前挂了号的人,只这一层,便是多少勋贵公子都盼不来的尊荣。况且元妃正是盛宠优隆之时,便是只看着她的面子,下面的那些人就不敢不好生奉承着她最心爱的小表妹。似赏银丰厚远胜他人这等事,实在没什么好稀奇的。
  听她提起元妃,贾母便问道:“今年可有省亲的旨意出来?”
  “天恩浩荡,本是许是各宫娘娘省亲的,只是咱们娘娘前儿又着了风,身子不大爽快,只好辞了。”凤姐忙说,面上遗憾,内里却是狠狠的松了口气。要知道当日为预备着元妃省亲接驾的一应事宜,荣国府的内里十成里掏去了七成,近年来天灾频频,庄子上的出息比往年只得四成,年关里又正是狠用钱的时候,元妃要在这关头再省一回亲,她不知要典当多少东西才能将这一笔用项挪出来。
  心中正嘀咕着,便有人回道:“林渊家的现在外面等着,说要给老太太并林姑娘磕个头。”原来是管着黛玉名下产业的林渊派妻子给她送出息的。黛玉看了贾母一眼,贾母笑道:“她倒是勤谨,让人好生带进来。”
  林渊家的本也是姑苏女子,言谈衣着皆是脱不去的南国之风,随着黛玉上京不过几年,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是一变,不仅衣着打扮已随了京中风俗,连口音也由软糯缠绵的南音转为简洁便利的京中口音,往管家娘子的堆里一送,比之赖大家的、林之孝家的也不差什么,惟有目光清恭,少却了京里贵族世仆惯有的骄横之气。一进门,便恭恭敬敬的磕了头,说了几句吉祥话,接着双手捧着单子奉上,起身垂手而立。
  琥珀接过单子,交给鸳鸯,鸳鸯再奉与贾母,贾母戴上眼镜,略看了几眼,便转交给了黛玉:“我现在精力不着,事情都推给了她二舅母和她琏二嫂子。统共你们大姑娘这么个外孙女,哪怕放眼皮子底下,也怕委屈着她。亏得她舅母和嫂子也还尽心,又有你们这些忠仆守着,才算放得下这颗心。”
  林渊家的笑道:“老太君的家风,早在先太太在世的时候,我们这群服侍的就没有不心悦诚服的。大姑娘住在外祖家,林家上下哪有不放心的?我们在外面听着,大姑娘如今身子也好了,也会管家了,竟是没有一样不好的,谁不惦念着荣国府的好呢!想是老太君心疼我们大姑娘,才时时怕委屈着她的。”
  听她说起贾敏生前,贾母颇有感怀,摸着黛玉的头叹道:“玉儿他母亲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又打小生得单弱,我只恐不能多疼她一些,还能想怎么着?”
  黛玉眼圈微红,慢慢的垂下头去。林渊家的又说了几句便躬身退下,凤姐见祖孙二人皆心绪不高,正欲变着法子打趣几句活跃气氛,便见黛玉抬头,黛色的眉目间尽是郑重:“玉儿有一事,请外祖母恩准。”话至一半,泪倒先下来了,“请外祖母允许玉儿除夕回林宅祭祖。”
  话音半落,原本恰然的气氛已然冷落,丫头们脸上齐齐露出了纳闷之色。要知道除夕正是春祭之日,届时两府上下男男女女都要围着这一桩大事连轴转。林姑娘这时候回林家作甚?林家在京中的宅子年久无人,莫说茶不温炭不热,一应居住祭祀之物都不周备的,便是跟她回家的人手也都凑不齐——旁的且不说,只说大家规矩,从来没有闺秀小姐在没有成年兄弟或者已婚女性长辈陪伴下出门的。林姑娘要走,该找谁陪她去?况且往年都是在府里过的,为何独独今年生出了新文章来?
  想到此节,鸳鸯偷眼瞧向贾母,后者素来惟见尊荣慈和的脸上现出了少见的感伤之色,将黛玉搂在怀里:“也有三年了。”
  一语正中心怀,黛玉眸底隐有泪光。
  可不是么?距离慈父弃世,堪堪已是第三年了。虽有赦生相契,外祖母相依,姐妹相伴,然而父母劬养之情,又岂是可以轻易相替代的?往年父母忌日及清明、中元,外祖母没有一回不记着为她准备祭品私下祭悼双亲,但毕竟是忌讳之事,她是客居之人,不好正式操办,免得扰了其余姐妹。如此种种,又怎能令人畅意?如今堪堪第三个年头将至,粗粗算来也是孝期将尽,她再也忍不得——春祭乃是宗族重礼,即使林家只剩她一人,也不是祖先泉下无人供奉的理由啊。
  荣国府的为难,她何尝不知?一方是宗族大义,一方是世俗规矩,平日里想要求个两全倒也不难,可身当此际,她只能撞个头破血流。而贾母若是不允她出门,她便是连个头破血流的机会都求而不得。若贾母不允,她便只好让赦生带她出去,可宗族祭祀这等正大堂皇之事,怎可偷偷摸摸的进行?万不得已,她还不想行此下策。
  想到这里,黛玉心中郁结,扯着帕子的手不觉用力了几分。贾母看在眼里,慢慢抚着她的头颈:“往年念在你没出孝,又是外姓,跟不得我们出去,才让你独个儿守在屋子里,委屈着你了。”
  凤姐看贾母的形容似已允了,当即脑筋转的飞快:“宗族祭祀可是人伦大义,林妹妹孝期将尽,这重整祭祀可是头一等的大事,大事在前,其他所有规矩都是小节,免不得要退上一步。再说林妹妹回的是自己家的宅子,不比拜访外人,别人才说不得什么!”
  简简单单几句话,便把贾府腾不出得力之人陪同的麻烦摘了出去,同时抹平了黛玉出行最大的难题。
  贾母很是得心的点点头:“林家的宅子荒得久,没个可靠的收拾,总不放心。”
  凤姐在心底嘘了口气,扬眉一笑:“林妹妹头回掌宗族祭祀,我一个做嫂子的不过去掌掌眼,我还敢进老太太的门吗?”
  黛玉讶然抬头看她,见她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想了想,道谢之后沉吟道:“宅子是照例时时收拾着的,只是下人没经过大事,恐届时添乱,不过林渊与他妻子原是南边时用惯了的,在旧例规矩上也算熟悉,有他们两个约束,想来大面上不会出错了的——也不知凤姐姐什么时候有空?抽半日陪我过去坐坐,看看他们有什么纰漏,指点一番也就罢了。”
  “这样也好。”贾母笑道。当下凤姐即命人去通知林渊家的黛玉将赴林宅春祭之事,又叮嘱了黛玉好些话,黛玉用帕子抹了抹眼角,这才莞尔微笑:“老太太,您听凤丫头说的,我又不是只有三岁,要是连手炉要带几只、衣裳该备哪些颜色都得她色色吩咐着,以后怕是连门都不敢出了。”
  凤姐笑道:“可不是?刚来咱们府里的时候才多大些,给你操心惯了,冷不防成了大姑娘,倒嫌弃起我来了?罢罢,就当是我讨人嫌!”当下故作失落的叹道,“姑娘大了,统共也嫌弃不了几年,你就生受着吧!”
  黛玉清雨般的脸以看得见的速度绯红起来,把脸埋入贾母怀里:“您听凤丫头都浑说些什么!”
  “你个小猴头,平日里油嘴滑舌就罢了,怎么在姑娘面前也口没遮拦的,吓到你妹妹了。”贾母道,言虽斥责,可眉眼带笑,分明是被凤姐说进了心眼的欣喜。凤姐一拍手:“我正有一桩极好的媒做,既老祖宗这么说,这杯媒人谢酒我只好不喝了。”
  言外之意,竟是堪堪将要挑破贾母将最心爱的孙子与外孙女凑做一对的心意。黛玉素知自家外祖母的心意,情知凤姐这一开口,贾母必是乐得顺水推舟的。她的婚事如今最有分量说话的便是贾母,倘或此时被贾母确定,哪怕只是口头一说,那轻轻巧巧的几个字便足以抹杀她与赦生的万千情意相投。当即心止不住的一凉,身心相连,甚至身体也不由怵栗,她生恐被看出异样,忙假作羞恼嗔道:“你还说!”
  凤姐知道她脸皮薄,生恐将她逗得恼羞成怒反而不美,当下甩了甩帕子:“好好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黛玉这才不甘不愿的坐直了身体,玉白的耳根兀自红着,脸却是苍白,显然适才凤姐一番的打趣是真的吓到了她。贾母看在眼里,只道她年纪尚小,并不解婚姻之义,便开解道:“二丫头比玉儿大了三岁,她的事你舅舅那边还没定下,玉儿我还要多留几年呢。”
  悬起的心微微放下,黛玉又撒了会儿娇才告退出去。艳红的猩猩毡帘开处,惨白的寒风便迫不及待的卷来,刮脸生疼,黛玉眼望着四角院落上空同样是四角的青碧苍穹,方才发觉背心的衣裳已被冷汗浸透。
  胸中沉郁莫可与言,便如天宽海阔,独此一身,深陷囹圄。                        
作者有话要说:  开学了,报了一天名,晒得要死,泪目。还好作者菌成功甩掉了班主任这个大包袱,计划通的微笑,比心
 
  ☆、除夕
 
  无论在任何年代,过年都是人类最重大的节日。任由着下人们忙忙碌碌的贴对联、挂桃符,里里外外将宅子捯饬得焕然一新,赦生冷眼旁观,只觉无趣。然而心底再觉无味,该做的事还得做,于是给各处生意上的伙计放假、给庄子上的下人们发红包、散酒食。除夕一到,众人各回各家,赦生便被剩在了屋里,与几个亲随面面相觑。赦生能天南海北的闯荡出偌大基业,自然少不得一拨可靠的手下辅佐,譬如眼前这几位,皮袄再丰沛的风貌都掩不住的肌肉虬劲,紫棠色的国字脸,黑铁样怒张的络腮胡——将一身玄衣端正而坐的赦生活活给衬成了一只娇小秀艳的瓷娃娃——就差将“忠心耿耿”四字写在脸上。
  自然,能做出放弃合家团圆的天伦喜乐而自告奋勇前来陪伴自家孤身无伴的老大过年的伟大牺牲的,其忠心皆是毋庸置疑。然而赦生眼瞪着几个大汉那一张张写满了岁月沧桑的脸,耳听着外间仆人们说笑的声音,暖炉上的兽面被内里的炭火映得明暗不定,他的心情之糟糕委实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你们,回去!”
  “啊?”正自吆五喝六互相劝酒的大汉们齐齐一愣,旋即七嘴八舌的叫嚷,“这怎么成?我们要是走了这里可不没人了,谁陪爷守岁?爷又没个父母兄弟,连妻房都没有,扔下爷一个,我们倒去享福了?不像话!”
  父母有,就是太糟心;兄弟有,就是太麻烦;妻房也有,就是没过门。赦生本就有六分糟糕的心情被几个亲信说得更是糟糕到了十分,左右环视一周,眼风凌厉:“太丑。”
  这个理由委实无可挑剔,直将大汉们的一腔忠心摧残得凋零了一地,只得垂头丧气的告辞。赦生摆了摆手让他们离开,将酒杯抄在手里转了两圈,面上现出下定决心的神色,取下玄狐大氅往身上一披,出了门,便遁入了夜色之中。
  京师的城楼高峻,朗月高悬其上,银辉中直如神宫天阙,值守的士卒来回的巡查着,目光敏锐,口鼻中呼出阵阵的白汽。赦生飞掠的披风借着夜风的声响从他们身侧划过,他们浑然不觉的呵着手,低声约定着值完夜后便去某某处喝酒取暖。赦生在起伏的屋脊之上起纵跳跃,骤然身形一沉,直直落下在一处院落之中,披风被气流撑开又落下,矫矫若夜枭之羽。
  他于婆娑竹影之下隐伏了身体,定定的抬头望向那透着灯火通明的窗棂。他知道,黛玉便在那后面。薄薄的一扇门,木料再细密厚重,也挡不住魔物手指头的轻轻一戳。年节下来往仆妇众多,人多眼杂得令人气恼,可于他而言,不过一个呼吸间便可操纵魔气令她们睡去,再入内与她相会。可这是黛玉头回执掌宗族大事……
  大氅为疾风撩开乌色的一角,不及眨眼的一瞬,他又退回了墙外,绕去西角门边,屈指轻叩三下,两长一短。人们都在各自家中守岁,街巷中除了偶尔经过的巡夜人外再不见半个影子,空荡荡的煞是深静,叩门声干巴巴的四下回荡了几圈,便无声无息的沉落。赦生拢了拢领口,侧耳细听,隔了会儿,果然门内传来应和的扣声,笃笃笃,两短一长,正是他与林渊日常联络的约定暗号。赦生轻轻一击掌以作肯定,那门立时拉开了一尺来宽的缝隙,就中探出一条胳膊,“嗖”一下就把赦生给侧身拉了进去。
  拉赦生的那人正是林渊,赦生与林家旧人的一应联系都经由他一人进行,至多再加一个林渊家的,还是赦生总喜欢藉林家之手给黛玉传递东西,好好的礼单里凭空多了东西,哪个掌事的不会起疑心?故此才不得已告与她知晓的。林渊一壁抄小路把赦生往里引,一壁悄声说:“姑娘方才主持完了祭礼,这会子在筠萱堂守岁。银鍠三爷要去看看她吗?”
  方才进得急迫,不能注意过周遭,此刻注目看去,只见各处明灯高悬,将四下照得颇为清明,然而除却黛玉所在的筠萱堂,林府各处走动的家人不见几个,偶有看见赦生的,见被大管家林渊亲自恭恭敬敬的领着,便乖觉的远远行了礼,之后便装作视而不见——林家规矩甚严,下人从不多嘴,何况节下亦是用人之际,各有各的事要做,也实在腾不出空来八卦这个神秘人的来路,即便是有心说闲话,也找不出听众来,大家谁也不比谁闲几分——家风清净,这原是人丁单薄的好处,只是一到这节庆之时,便难免透着冷清。赦生正看着,听到林渊的话,便一点头。
  少年男子夜会少年女子原是很不相宜的,不过林渊从青年时便识得赦生,这么多年下来,早下意识的将他当做了同辈人。况且有林如海临终托孤之事在,赦生于自家姑娘便是如兄如父的存在,即便男女有别,林家如今满打满算也就剩了黛玉一个,再讲究能讲究出个什么花来?赦生这个时间过来,显是怕自家姑娘守着一堆牌位觉得孤清,过来相陪的。至多设架屏风意思意思隔开即可,不设亦可,又不是外人,有什么打紧。
  林氏宗祠位在苏州,黛玉去不得,只腾出一处干净的院落,供奉上祖先牌位并林家家谱。林家如今仅止黛玉一人,再周密的礼仪规矩也施展不开,只好狠心裁去,饶是如此,黛玉一人又充男儿又充女眷,待祭礼完毕也累得不轻。雪雁忙上前扶住:“姑娘可累着啦?厨房里备了好菜,是咱们从苏州家里带来的厨子做的,保管合姑娘的胃口。”
  黛玉闭目微微存了会儿神,方才点点头。雪雁忙扶着她去筠萱堂,几个丫鬟随上。紫鹃、春纤俱是贾府的家生子,几个教养嬷嬷亦是贾府家人,被黛玉留在府里过年,独有雪雁和乳母王氏是她幼时从家里带出来的,而今乳母王氏已故,林家也已非昔日之姑苏林氏,她能带回的,便只剩雪雁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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